《宫闱记》辛垣辞

4、花好不团圆

　　为什么路上人群的熙攘声越来越小，为什么小小一个淳王府的新房这么大布置得这么精致，原来，是来了皇宫。

　　萧湄是最得宠爱的公主，一直被父皇和兄长捧在手心里，因着这些宠爱，萧湄不似一般的王贵千金那般在闺阁里绣花抚琴，反倒是喜欢野着性子到处乱跑，自小就跑遍了宫中各个角落，这处宫阁，她应该也是来过的。

　　后来，萧湄时常想，如果她不喜欢这样乱跑，又或者是不对宫外那么好奇偷跑出宫，也许，她就不会遇上萧桓。

　　萧桓，那个外表温润尔雅的翩翩君子，实则城府深得她根本看不透。

　　“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他轻轻笑着，转身踱到桌边，拿起桌上一块糕点，遥遥做出一个“递”的姿势。

　　“忙了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当年揭开萧湄的盖头之后，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可笑当年她还傻傻地摇摇头，打趣他道：“我不饿，从今往后你就名正言顺是本公主的驸马了，想想肚子就不饿了。”

　　“是吗？不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王妃，所以不饿了吗？’”

　　敬王妃？呵，这个名号现在想想，真是恶心。

　　萧桓见薛锦兮不过去，也不在意，三两步又踱回床前，将手中的糕点递到她手上。

　　薛锦兮傻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往嘴里大口塞进去。

　　她这么傻愣愣看着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萧桓生得俊美，方才束发之年就负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到现在也仅是在当年青涩的脸上填了几分稳重深沉，任是谁瞧见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而当年的萧湄生得倾国倾城，素有第一美女的称号，是以当年萧湄能和他般配，也有这么一层原因。

　　“你叫锦兮？”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薛锦兮抬起有些紧张又有些疑惑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勾起嘴角，笑得人畜无害，柔声道：“那你可知我是谁？”

　　薛锦兮盯着他的脸瞧了瞧，摇了摇头，虽然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嘴里呢喃道：“淳……王……”

　　“大家都说你傻，但是朕却觉得你不傻，痴和傻，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你这样，倒是比那些人可爱许多。”

　　萧湄不得不承认她败了，跟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死了一次，也还是不太能明白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难道，他看出了自己是在装傻？

　　顶着薛锦兮的脸，她做出痴痴傻笑状，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继续吃手里的糕点。

　　“朕不是淳王，朕是皇帝。淳王装疯卖傻，不过是等一个机会想要起兵谋反，将你许配给他，不过是朕给他一个早一点谋反的机会，好一举除掉他！说到底，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宗，为什么他就不能和朕站在一起呢？”

　　也许是薛锦兮是一个痴儿说了没有什么关系，也许是他想说出来让心里舒服一些，反正在一个傻子面前，一个正常的人不需要装傻。

　　也不管薛锦兮能不能听懂，萧桓顾自地往下说。

　　“朕的计谋薛相不知道，今天把你接到了宫里，嫁去淳王府的另有其人。不过八抬大轿把你从相府抬出来嫁入天家，你是相府的嫡女，总不能因为是朕的计谋就把你送回去毁了你的名声。朕封你为修容，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妃子，居于这关雎宫长汀殿。”

　　薛锦兮脸上虽然还是痴傻的笑容，心却沉了下去。

　　重生之后，她一心想着如何报复她作为帮凶的相国爹爹，甚至想过如何报复其他人，唯独没想过到底要怎么报复他。

　　因为，她没有办法去面对他，面对一个曾经那么爱，临死的那一刻却最恨的人。

　　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一世牵扯还不够，给了她第二世，正好用来报复那个人。

　　房间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萧桓走过来，面上依旧是温润的表情，伸手要去解薛锦兮身上的衣袍，锦兮见她要碰自己，本能地就往床里面缩。

　　薛锦兮是个傻子，有生人要捧自己害怕起来连着鞋一起往床上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朕都忘了，你该是怕生人。朕也不用你侍寝，不过是想帮你脱去外袍罢了。既然你还怕朕，那就让你的婢女好生伺候着，朕去别处就是。”

　　说罢，他伸手摸了一下锦兮戴满金钗首饰的脑袋，笑着转身出去。

　　直至他离去很久，丫环宫女们伺候着换好衣服躺上床熄了灯退下之后，她的身上才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多少年过去了，那个人怎么就能跟当年一样呢？

　　缩成了一团仍旧能够感觉到手脚的冰凉，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梦里的场景，她很久没有再记起。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萧桓的场景。

　　那一年的萧湄和现在的薛锦兮一样，也只有十六岁。

　　彼时，她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她的皇帝哥哥萧宸费尽了心思在帮她挑一个良婿，既要长相俊美，又得才华横溢，最好还是离得近一些能够时时见到。

　　萧桓是最好的人选。

　　萧桓之所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一个安乐王爷，说是体恤他们孤儿寡母，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他的父亲威望太高，而他也颇有才华，一不小心会威胁到皇家。

　　所以让萧湄嫁给萧桓的另一个缘由，便是想借着这个身份拴住他。

　　可惜，直到萧湄死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么多年，被拴住的原来是她。

　　可是，那时的萧湄到底年轻，听说哥哥要把她嫁给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王爷，心中一百个不乐意，于是趁着宫里没人注意的时候，背着小包袱就翻上了皇宫的宫墙。

　　虽然是翻宫墙，但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她还是特意花费了一些心思去寻了两套男装特意乔装一番确认可以蒙混一下才出门的。

　　没想到，宫墙建得有点儿高，在里面还可以垫些东西爬上去，可是要跳下去……还是有点儿高啊。

　　巡逻的侍卫很快就会经过这里，萧湄眯着眼大致估量了一下高度，咬咬牙闭着眼跳了下去，结果自然是摔了个狗啃泥。

　　扒拉开散下来的头发，萧湄拉下了一张脸，她可是花了一个时辰梳的发髻，居然就这么散掉了……

　　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就看见面前一双黑色绣紫云边锦靴，顺着这靴子往上看，就看见一英俊男子稍稍弓着身子打量她，一身如雪的白衣，逆着光，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他脸上噙着的温暖笑容。

　　英俊男子萧湄也是见过不少的，但是这样的倒是真的不曾见过，用谦谦公子四字来形容似乎还不够，说是天上下凡的谪仙应该都不为过。

　　时值春末，柳絮纷飞，他手上拿着的，是刚折下不久的柳枝，柳叶上还挂水珠。

　　“端阳公主要出宫为何不堂堂正正走宫门？”他笑着打趣，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整个皇宫都是我家的我走不走宫门跟你有什么关系？萧湄拍拍身上的尘土想要这么反驳他，忽然一个灵光就硬生生转去了话头。

　　“你怎知道本宫是端阳长公主？”既然被认出来了也就没有必要作假态，料想这人也不敢在宫墙之下对她有什么企图。

　　“你穿着男装却散乱着头发，定然是个女子，皇宫里还有谁敢女扮男装翻宫墙出来的，我料想，大概只有端阳长公主吧？不知，可猜对了？”

　　“对是对了……可是，你是谁？怎会出现在这里？”看着是谦谦君子，但是很多时候这样的外表下，藏着的就是一个坏心肝。

　　“说来真是不巧，在下萧桓，就是，你即将要嫁的那个敬王萧桓。不过巧的是，我也是打算逃婚的。”

　　“逃婚！你能娶本公主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你知不知道？！你还敢逃婚！”

　　“确实，我还在为难到底逃不逃婚，没想到这么悠悠晃了一下，遇到了逃婚的端阳长公主。不过，公主以后女扮男装千万注意了，男子梳发髻和女子是不一样的，你这样，发髻散了人家就知道你是女子了。”

　　“哦？那男子的发髻该如何梳？”萧湄很成功地抓错了重点。

　　萧桓听了他的问话很不顾礼仪地失声笑了，伸手在嘴边做出假挡的姿势，神秘兮兮对萧湄道：“殿下确定要与我在这里说话？这外边也是有巡逻的侍卫的。”

　　对哦！萧湄一拍脑袋，宫外的侍卫巡逻交换的时间要比里面的晚一点，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

　　她素来不喜欢讲太多的礼节，是以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一把拽起萧桓的衣袖就赶紧跑走。

　　事后想想，她好像没有跑的必要，她是因为不想嫁给一个花瓶王爷才逃婚的，可是这个花瓶如果长得比传闻中的还要好看得天怒人怨，那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梦没有再往下做，薛锦兮醒了。

　　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香账顶端，脑子里还在回想着梦里的那一幕。

　　如果，她不选在那一天那一刻出逃。

　　如果，抬头的那一眼她没有一眼爱上那个简直不像凡人的男子。

　　如果，她后来在皇兄打算改变主意的时候没有拦着皇兄说出非萧桓不嫁的话。

　　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可惜，终究没有如果，那些，她都做了。

　　一辈子的爱恨纠缠还不够，如今，还得搭上薛锦兮的一世。

　　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天尚且不见一丝光亮，会是谁来敲门？

　　薛锦兮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翻了个身将被子蒙过头顶，装作睡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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