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记》辛垣辞

18、风雨绛英宫

　　坍塌？这场雨才下了没有多久，她的绛英宫要老旧成什么样子才会连这么一小会儿的雨都承受不住？

　　刚刚守卫说压着好几个人，绛英宫里的人寥寥无几，守卫如此紧张，莫非是……

　　薛锦兮咬咬牙，暗道一声糟糕，也不顾及许多，提着早已湿透的裙摆就往绛英宫小跑过去。

　　这条路除了每日押解韩玠便无人行走，杂草丛生一路泥泞，跌跌撞撞跟到绛英宫的时候，远远便闻到一股泥土的腥咸味。

　　杂草被前来帮忙的侍卫砍出一片更阔一些的小道，小道尽头的绛英宫被大雨拍打着，西侧的一角坍塌下去一块，从这个方向看不见凹陷后的残垣，可想而知另外那一面倒塌得有多严重。

　　坍塌的位置，大致是配居归雁阁的位置。

　　胡乱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巴胡到身上脸上，趁着众人不注意混了进去。

　　惊鸿殿的大门敞开着，窗纸早就破旧不堪，如今更是被风雨撕扯着，冷冷的韩雨送所有能进入的地方灌进去。

　　殿内燃着灯，几个受伤的宫人瘫坐在地上忍着痛接受包扎。

　　这些人当中，没有韩玠，也没有萧尧。

　　混乱之中没有人去注意这样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薛锦兮跟着救援的人往归雁阁方向去，途中又悄悄转去了宣璟殿。

　　他们应该在那里。

　　宣璟殿这边较主殿安静，地上杂乱的脚印证明有人进出这里面。

　　大门半闭着，殿内有跳动的光影，透过半开的门缝，地上躺着的盖着白布的人刺痛了眼睛，白布底下露出的一角衣袖，分明是韩玠！

　　“怎么会这样……”

　　薛锦兮呢喃着推门走进去，踉踉跄跄跪倒在他边上，颤抖着双手摇晃早已冰冷的尸体。

　　“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死的！你这么有才华，你有一身的抱负还没有去实现，你怎么舍弃死……不可能的……韩玠……子珪……你起来……起来啊……”

　　与他相交的这些时日，她见识了他的渊博学识和才华横溢，得知了他内心的热血和抱负，看尽了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风雅，这样的人，不应该英年早逝的。

　　眼泪冰凉冰凉的，滴落在早已冻得没有了什么知觉的手背上，竟然有些滚烫，颤抖着伸手要去揭开白布，心中被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的感觉占据着。

　　“锦兮姑娘，你怎么在这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薛锦兮的动作生生顿住，以极慢的速度转过头去，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听，回头太快就会打破那一瞬的美好。

　　韩玠仅着一件加厚的中衣，头发有些凌乱，但是字内发出的风雅气息丝毫不受影响而变得狼狈。

　　“你没事？太好了……”薛锦兮喜极而笑，起身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带动他转了个身，这才发现他的身后湿了大片，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那……那个？”薛锦兮指指地面，不是韩玠，难道是……

　　“那是为了救子珪被倒塌的宫墙压住的守卫，而且人家只是晕过去了还没死，子珪怕他受冷把自己的外衣脱给了他。”萧尧从门外转进来，一副酸酸的语气。

　　薛锦兮面上一红赶紧放开了韩玠，语气里多少有一些责怪，道：“既然人家还没死，怎么用白布把头盖住了，害我还以为……”

　　“害你以为是子珪出事了嘛！也许他中途醒过来觉得冷就拉上了呢？看你那紧张的样子，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日久生情？”

　　“别胡说！”

　　“别乱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视线对上，两人都不自觉偏过头去。

　　“连说话都这么默契，还说没什么？”亏得他先前还以为人家对他有意思，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身边的兄弟抢先了去啊。

　　“我……听说这里出事了，担心你们两个才赶过来的，我该回去了，免得她们找我找急了……”薛锦兮匆匆转移了话题，也不管外头还是倾盆大雨就跑了出去。

　　他们两自然是不放心的，赶紧打了伞追上来说是要把她送出宫门才放心，薛锦兮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跟他们较劲，说到底他们在身边万一有人认了出来也好应付。

　　大雨下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一点要减缓的趋势，雷声阵阵，倒塌的宫墙一段延续过去被大雨一点一点冲塌，来帮忙的人一拨接一拨调过来，这大概是两年来绛英宫人最多的时刻了。

　　即便是这样的危险时刻，守卫也把他们看得很紧，前脚才踏出宫门一步就被守卫扣住肩头拉了回来。

　　薛锦兮躲在韩玠身后低着头生怕被守卫认出来徒生麻烦，可那守卫似乎偏偏要和她作对似的，她的脸朝那边侧他就往那边瞅。

　　“你是……那个……那个……”守卫指着她，应该是认出了她是谁但是又叫不出她的封号，那个那个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皇上驾到——”

　　瞳孔猛然紧缩了一下，薛锦兮脏乱不堪的手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摆，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藏到韩玠和萧尧的身后去。

　　他怎么会来这里……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跪倒一片高呼“皇上万岁”，一片萧瑟的景致中，唯萧尧和韩玠长身而立，一个娇小的身影瑟缩着躲在韩玠身后。

　　萧桓的纹龙锦靴和龙袍的下摆都被雨水湿透，即便前后簇拥而来还是免不得沾上了地上的湿泥，也许是因为风太大，他一向一丝不苟梳得整齐的发髻露出凌乱的发丝，面上尽是被风雨吹打的痕迹。

　　“怎么样了？”入门的第一句话，他是朝跪在地上的一个总管模样的人问的。

　　“回陛下，宫墙多年不曾修葺已经老旧，被雨水冲塌了一个豁口之后整片宫墙都在慢慢倒塌，臣等已经尽量将坍塌下的碎沙石搬走再搬来沙袋阻挡，以免整座宫殿倒塌……”

　　“行了！朕不要听这些，你们想办法，人手不够就去抽调，无论如何这座宫殿也要保住！绛英宫如果塌了，你们这里的所有人全都提着脑袋来见朕！”

　　“是……”地上的人赶紧磕了个响头，纷纷起身继续忙碌。

　　西边又传来一声巨物倒塌的声音，薛锦兮清楚地看见萧桓目光一紧，面上隐隐有着担忧的神色。

　　这时，萧桓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目光清冷地扫过萧尧和韩玠，最后落在了薛锦兮身上。

　　“薛修容怎么会在这？”这明明是一句问句，可他的语气生冷得让人不敢作答。

　　萧桓上前一把抓住薛锦兮早已冻得冰冷的手把她从韩玠身后拽了出来，目光如炬，冷声道：“朕听说你好几次走失都是在绛英宫找着的，这次这么巧，你的宫人在四处寻你，而你又走到了这里？！”

　　薛锦兮紧张地睁大眼睛，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可惜只是徒劳，萧桓看似轻轻抓着实则用了狠力，将她的手腕握得生疼。

　　“看来，朕要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痴傻，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闯入朕下令不得进入的地方！”
　　说罢，手上的力道换了一个方向，将她狠狠摔在地上。

　　揉着被弄到发红的手腕，薛锦兮“哇”地一声开始放声大哭，而后手脚并用爬到离她较近的萧尧的身后，满是泥泞的手紧紧抓着他的下摆。

　　“她不过是个痴儿，迷迷糊糊来了这里并不出奇，何况我们对她并不坏，不想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君子，有着君王之仪，不过是连个痴儿都忍心下狠手的人！哼！”萧尧将她往后挡了挡，睨了萧桓一眼，冷言冷语地讽刺。

　　“呵！照江陵王这么说，倒是朕冷落了自己的妃子了？后宫妃子不得接触除朕意外的男人，锦兮自是痴儿，朕也就不怪罪她，但是你们两个明知她是朕的妃子还三番四次与她接触，分明是要挑战天威？！”

　　“是又如何？你明里说着好听的话，背地里把本王囚禁于此，什么帝王？！呸！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你有那么多天牢地牢为什么偏偏把本王关在这儿？你把本王关在这里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自己一直不过来？因为你不敢！因为这里是绛英宫！你怕在这里看见她的亡魂！”

　　“够了！”萧桓一记响亮的耳光止住了几乎有些丧失理智的萧尧，其实他没有注意到，他也鲜少有这样丧失理智的时候。

　　“不知悔改！”萧桓看着萧尧的眼中，仿佛可以射出千年的寒冰，萧尧丝毫不避让地盯着他看，忽而笑出声来。

　　“殿下……”韩玠有些担忧地唤他一声。

　　自从被关到了这里之后，萧桓每日差人把他押出去，晨出晚归，试图以各种方法想要先把他劝服再让他回来劝说萧尧，而萧尧却是一直被关在这里，除了守卫和送饭的人，谁也没见过，今日见了萧桓，难免抑制不住自己。

　　萧桓瞧了一眼韩玠，想着好说歹说劝说了两年，韩玠应该知道怎么做，便不再说什么，把视线再一次落在了薛锦兮身上。

　　薛锦兮本来垂着脑袋勤勤恳恳地哭着，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从地上拖起来脑袋竟然一片眩晕，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不知是撞在了谁的胸膛上，紧接着就昏死了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