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重生]》7世

1、第一章

　　　　“姜洵……”

　　被长剑钉在龙椅上的嘉岚帝动弹不得，眼神里全是恐惧，他怕极了姜洵。

　　姜洵大他八岁，他甫一出生就活在姜洵的阴影之下，母妃整天说姜洵又立了什么功，父皇又怎么称赞他了，父皇不会直接夸姜洵，他总是在对他失望的时候望向轩昂而立的姜洵。

　　下意识地一看到姜洵，他脑子里就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越想越心惊。

　　那些事他敢做是因为姜洵自己被他派人杀了，如今那些事他一样不少的做完了，姜洵却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姜洵看着嘉裕帝，他剑眉入鬓眼神疏离，眼下鼻峰英挺，唇瓣又薄又细。虽坐在轮椅上，却狠狠压着龙椅上的李彦一头。

　　他冷冷开口:“是我回来了。”

　　轮椅轧着金砖镶的地面，嘉裕帝坐在高处，看着那个男人被人推着从落日余晖里来到他面前。嘉裕帝的双目被余晖刺痛，有惊恐的泪珠滚落，他看到姜洵空空的衣袍下摆--那双腿，他当年派去的人拿回来复命了。

　　嘉裕帝瑟缩了一下，昔日丝竹乱耳欲肉如云的大兴宫如今一片狼藉，昔日也曾策马挥军的嘉裕帝被酒肉美人掏空了内里，惊骇过后，嘉裕帝心下飞快转念。

　　他知道，姜洵表面冷漠，实际上心最软，没准自己求一求他就没事了。

　　李彦声声抽泣渐渐变成恸哭，“大哥，我知道错了，当年父皇将我托付给你，希望你教我怎样当一个皇帝，可你这么多年去了哪里，你今日竟要为了这冰冷的皇位杀了我吗？”

　　姜洵闻言一笑，轮椅缓缓到嘉裕帝跟前停住，隔着嘉裕帝的鲜血与之对视，“这椅子冷--那你倒是下来啊，至于这么多年我去了那里……当然是鬼门关了！”

　　嘉裕帝的眼泪被他一吓顿时断了流，“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

　　姜洵似乎疲于与他多言，看也没再看他，对身后人道，“明月，你去拿帝印吧，记住两句话，得民心者的天下，水至清则无鱼。”

　　李彦瞪着眼珠:“大哥，当年如何父皇待你，你都忘了吗？父皇对你比对他亲生孩子都好，他带着你打天下，雪地火海是他护你周全……朕一直也把你当亲大哥看待，白玉关是谁为你挡箭？是谁在你生病的时候日夜守候？”

　　“是吗？”姜洵终于出声，“你们给义父下毒的事当真以为瞒得天衣无缝？”

　　李彦闻言顿时脸上煞白。

　　“什么下毒，你胡说！”李彦神色惶恐不安，“父皇就是因为多年征战伤了根本才会英年早逝，你胡说。”

　　“人死了可在天上看着呢。”姜洵笑了笑，一脸的轻松，“或许他们也想我们去陪陪，你说是吧？”

　　薛明月站在阴影里，似才听到姜洵的话一般，欠身道:“明月定当铭记于心。”

　　姜洵:“去吧，大兴也该破而后立了。”

　　姜洵的声音伴着薛明月的步子，他不曾施舍一点目光给嘉裕帝，只沉稳地打开机关取出帝印，便又退回了姜洵身后，只有嘉裕帝怨毒的咆哮不断。

　　“薛明月，你不过是给朕洗脚的奴才！你别碰帝印！姜洵，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活该残废！你的孩子就死在我手里，你的女人也该被我折磨……”

　　“孩子……”姜洵一眼皮一跳，“你是疯了吧，我那里来的孩……”

　　姜洵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被挤在半米见方的密室里，因为密室门的沉降出现在了他眼前，此刻正低头大口大口呼吸着。

　　姜洵脸色顿时阴沉可怕，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妇人，不是当年的女杀神徐岚还能是谁。

　　那是他阴差阳错碰过的女人，后来嫁给了嘉裕帝李彦，二人的事几乎当时诔洲人尽皆知，并没有瞒着李彦一说，细说的话，那药还是李彦自己下的。

　　当年为李彦图谋天下的时候，两人都是能避就避，打天下一年多时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后来李彦变成了嘉裕帝，虽然纳了妃，却也立了徐岚为后，人前也是恩恩爱爱。

　　再后来姜洵被李彦的人刺杀，假死，李彦慢慢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好奢靡好美色，听信谗言宠爱奸佞，可至始至终，人前的徐岚总是风风光光。

　　徐岚终于喘匀了气，一抬头看到龙椅上的李彦，顿时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赶紧跪伏在地。

　　姜洵瞳孔剧烈收缩，他看到徐岚露出的十指破烂不堪，竟是被人碾碎指尖生生拔去了指甲。

　　喉结一滚咽下喉头的鲜血，姜洵眼神似淬了毒:“李彦！”姜洵大喝一声，不忍再看。

　　李彦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知道是死亡给了他勇气还是快吓疯了，他哈哈大笑，“这不是徐皇后吗？来，过来。”

　　徐岚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想陛下是在叫谁。

　　“来，过来，给姜公子看看……”这句话徐岚懂了。

　　她没有丝毫尊严似的跪趴在李彦脚边，孩稚地转身抬起头看着姜洵。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昔日英姿飒爽铁骑轻铠的女将军疯疯癫癫，脏烂外袍里竟什么也没穿，最让他揪心的是，她脸上被刀刻了两个大字--贱人。

　　“心疼了？”面色灰白的嘉裕帝此刻竟有了些桀骜姿态。以前他怕姜洵，大气都不敢对他出，将死他似乎倒是不怕了。

　　“从一开始就是你设的局。”姜洵几乎咬碎牙齿。

　　“对啊，不失贞她怎么会我说娶她就嫁，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我不使点心计她怎么死心塌地给我打天下。”

　　李彦的语气淡得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真适合出去游玩一样，再配上他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的，我拥有了战无不胜的徐家军，我的皇后带着他们出身入死为我打天下，后来徐大将军对我不满，我就把他弄死了。”

　　“女杀神，多吓人。后来我立她为后，我要安慰给我打天下的徐家军……”

　　“边关有乱徐家军去，没乱惹乱也要去，终于，徐家军没有了。”

　　“我堂堂一国之君，堂堂一国之后竟然不是完璧之身，这怎么能行……更何况，你们还有了孩子。”

　　“那个孩子是在她打子规涧的时候掉的，我当着徐大将军的面亲手喂给她喝的，她笑着喝得一口不剩。仗打到一半孩子掉了，那一仗她差点儿死，我心疼坏了，若是没有了这位女杀神，残暴的罪名还有谁愿意为我担？”

　　嘉裕帝的血湿透了龙袍，染红了地面，人之将死，以前不敢做的事什么都敢了。他平视姜洵。

　　“徐家军没了，我不需要她了，所以我不给她吃不给她喝……我打她骂她，所有人都可以欺负她，可当每年春祭的时候，她都要穿上最美丽的衣裳，和我一同祭天，她脚底有根针，每走一步都疼。”

　　姜洵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畜生！”姜洵忍着忍着捏白了骨节，此时终于暴起，极速催动轮椅到李彦身前，抬手抡出一巴掌。

　　“姜洵，你还是输了！！！”

　　“喀”一声，一代暴君嘉裕帝竟被生生打断了颈骨。

　　豹目圆睁定格在李彦脸上，一个时代结束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薛明月解下披风披在徐岚身上，或许是傻子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抖得像个筛子。

　　姜洵只觉手脑僵硬，他上前去，谁知就在此时，原本躲在龙椅脚下瑟瑟发抖的妇人突然站起，瘦削的她竟拔出了李彦胸口的剑，径直刺向了姜洵。

　　“……守忠骨裹马革去，此一别不论死生兮，卫我泱泱大兴四海皆平海晏河清……”徐岚力气用尽倒在地上，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下就索性张开双臂躺着。

　　她嘴里唱着小调，姜洵记得，那是边关将士常唱的歌，徐家军后来再也不唱了，会挨骂。

　　从他们站在四皇子李彦的身后起，就不配唱了。

　　“先生，您的伤……”

　　沉吟片刻，姜洵低头看着地面，许久道，“药效已经快尽了，左右都是死，这样也好……”

　　又是一年深秋，风里夹带着寒气，京都的长街上铺着一层黄叶。

　　有骏马驰过，风卷着树叶追着马尾巴。叶君抱着一个孩童一路飞奔，怀里的孩子已经冻紫了脸，连哭都哭不出了。

　　哒哒马蹄声停在镇国司门前，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叶君对门里人大喊道：“来个人，捡了个孩子，冻僵了。

　　看门小将一个跑去禀报，一个上前来牵马，看见姜洵急匆匆出来，忙将孩子递上前去，“统领！我给你带了个好玩的回来。”

　　姜洵徐徐睁开眼睛，眼前不是晦暗的屋墙，空气里也没有日积月累的药味。大约是在哪处院子里，头顶上还有鸟鸣。

　　他巡视着四周，眼睛终于定在了来人身上——叶君。他还是当年的模样，意气风发风流倜傥，镇国司玄色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特别挺拔。

　　双手抱着一个条形的东西。

　　姜洵看着他的双手出神，叶君走来毫不客气摇了把摇椅，陡然失重惊了姜洵一跳，多年来习惯养成他下意识往一般滚去。

　　叶君：“你做什么？腿是废了吗？多大的人了还往地上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许多年，慢慢习惯了不能行走，慢慢习惯了空荡荡的裤管，如今突然看到一双脚，灵活的，可以支撑自己重量的脚。

　　“行了，别看了，快点来看看这个孩子。”

　　前世跑马灯般地在眼前晃过，忏悔和寒意扎得他心口发紧，姜洵狠狠闭上眼睛。

　　上辈子的种种犹水中看月，他这才看向叶君怀里的孩子，这孩子约莫六七岁，长得瘦弱。眉眼却是副聪明相。

　　--薛明月。

　　他接过孩子不假思索塞进了自己怀里，一看孩子脸色，吩咐道：“快去找点吃的。”

　　等到一番安排，那孩子吃饱捂暖心满意足睡了过去。

　　姜洵眉头紧锁。

　　他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养了那么多年的伤，他看过太多书，也听过太多奇闻异事。

　　书里就曾写过，有人一夜醒来口说自己来其实已死，对未来发生的事更是了如指掌，身边人不信，可事情就是如他所说地发生。

　　姜洵以前养过一个孩子，其实也不是他带他的，那孩子天生早慧，七八就自己管自己，他那时忙得脚不沾地，等安定下来又被李彦暗算。

　　还是养伤的那几年辛苦了这孩子，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姜洵替孩子掖实了被子，走出门去就见叶君等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