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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临渊城主 ...

  •   当日无话。林持在车上,看看风景,看看韩千里,再看看从玉陵城带回来的玩意礼品,想一想哪样该送给谁,一上午就过去了。午间,他略睡了会,韩千里就不顾书童胡不归的阻拦,下令加快了速度,这才赶在日落前到了临渊城。

      一行人住进了城内最大的宅子。这是林氏分家在临渊城的主宅,家主名唤林拓。虽然在此地,他是个跺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到了林持面前,还是要向这个还没他长子大的少族长行礼问好的。

      “林氏子持,问少族长好。久未曾入京问候主家安,罪甚惶恐。不知大君贵体可还康健?主家诸君可都安好?叔族长杂务劳烦,侄挂心非常,每思及此,辗转难眠,恨不能分忧一二。”

      这位临渊林氏,是和林持平辈的。所以他叫林继业一声叔族长。至于大君,指的是林持的祖母林姬氏,她本为先皇的长姐,嫡亲公主,现今皇帝的亲姑母。下嫁林家后,尊位从公主成了郡君,降了几个位次,但地位却依然是超然众世家女子之上。所以外姓人尊一句大郡君,而林家,就直接称为大君。

      林拓先问大君,再问族长,这都没有错。只是半句没提林持本人,就有些不将他放在眼里了。林持自小在林家长大,虽然得众人宠爱,有些人情世故未免不通,但这些世家阶层的弯弯绕,耳濡目染,不通也通了。

      当下竟不让他起身,任凭他跪着,笑着答道,

      “族兄好。大君与族长都好,勿需挂心。”

      若论家事,就该称林拓表字,称祖母,父亲,表示林拓与主家本为一家,以示亲近。然后请林拓起身,坐下说话。但林持却只论族内,就是说,我是主,你是次,尊卑不可废。

      那么他不开口,林拓就只能跪着了。

      林持又问了今年临渊城内林氏的产业,收入,人丁增减,才俊评定之事。林拓就跪着一一作答,还不得不将帐册地契拿来,让林持查看。

      然而林持并未认真看。他随便翻翻,就去问下一项。

      渐渐,屋里人越来越多,几个管事都屏着呼吸,站在下面,不知这位年少位尊的少族长意欲何为。直到这时,林持才叫林拓起来,却依然未叫他坐。

      再往后,林持又要看今年才俊如何,那些少年早已睡下,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梳洗熏香,睡眼惺忪地站了一排。后宅一片灯火通明,那些夫人们不知儿子为何半夜被叫走,都悬着心,不住叫丫头小子奔走打探消息,整个林宅都被搅和地不得安生。

      少年在地上站了一排,林持不动声色,一个个看过去。看到最后,林持笑着,说,“果然都是才俊。个个出众。”

      那一排少年,年纪都小,有的衣冠不整,有的不住瞌睡,如果要认真挑剔,大多可以问个“失仪”的过错。林持这话,就是睁眼的瞎话了。

      林拓心中恼怒,又不能发作,沉着脸站在最前,听林持到底还有何说法。

      林持果然续道,“头前第三个,又更好些。你是哪一房子弟?”

      那是林拓嫡亲儿子,林鲤。早先各少年都通报过姓名,就算记不得别人的,也该记得这嫡亲长子。不论是忘记还是故意问询,都摆明不把临渊林氏放在眼里。林拓几乎掌不住面上表情,倒是林鲤自己上前一步,“禀少族长,小子临渊林氏鲤,长房,父讳拓。天成十年生人。”

      “可曾参与评品?”

      “郡中初评为甲等上品。还未曾参与京师评品。”

      “我林氏子,自然是甲等。”林持笑着,也不知是自得林氏子才俊辈出,还是嘲讽林鲤背靠大树,有名无实。他慢慢饮了一口茶,“此等才俊,不可没于乡野。你便跟着我吧。”

      林拓脸色大变。参加品评,然后步入仕途,这才是正经出身。而做门客属官,哪怕最后主公赐了出身,哪怕最终官位再高,也不为人看重。只有平民子弟才汲汲于此,世家子,是宁愿终老南山,也不肯走这条路的。

      他不由失声,“少族长……”

      “怎么?”林持不再笑,将茶盏一放,直视林拓眼睛,“族兄可是觉得,儿子跟了我这未弱冠的少年,辱没了他么?”

      林拓仿佛被当头重击。他自诩林氏最重要的分家家主之一,年高功显,连族长林继业也敬他几分,就不把林持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他仿佛突然记起,就算林持只是“未弱冠”的少年,哪怕是个黄口小儿,那也是林氏少主,未来的族长,绝不可轻慢的。主家敬他,是在他恭敬主家的前提下,而如果惹主家不悦,那么他儿子的前途,子孙的出身,甚至他临渊林氏的地位,阖家老小的未来,也都是主家一句话的事。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他背后冷汗涔涔,跪下行礼,“蒙少族长不弃,提携林鲤,我临渊林氏感念至深。林鲤少不中用,请少族长教诲管束,提浆引马,侍奉前后,只求为少族长尽心一二,表我临渊林氏不渝之心。”

      提浆引马。这是说,要让他临渊林氏长子做林持的奴仆,来弥补今天的过错了。果然是一片“真心”。

      林持定定看着林拓,林拓竟不敢抬头。下面鸦雀无声,林鲤面色如常,其余少年大多也清醒过来,只有年岁最小的一个,打了个哈欠,声音本不大,此时却显得十分明显。

      林持突然笑了。

      “林拓吾兄,何出此言。我林氏子,何至于做这等下贱事。近日京师评品之事繁杂,杨谨少司察贵人之身,怎可如此操劳。我每欲寻稳妥高洁之人从旁协助,却无人可用。今日我看林鲤甚好。何况这等事,也不应落于外人之手。”

      此话一出,林拓几乎瘫坐在地。看来他忠心表的好,林持不仅放他一马,竟然还要将林鲤推举给杨少司察。虽然同为林氏子,但毕竟是分家,优秀子弟能落得甲等评品,却很难是上品。中品就很不错了。

      但如果跟着杨谨做事,那上品亦可期。

      但最让他动容的,是林持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可将人推举到评品才俊,这事关国运的核心事务中。至于不称他表字,却直呼其名,这不加尊敬的举动也加重了其中意味——翻云覆雨,随手可得。而最终得云得雨,就看你们自己了。

      他诺诺称是,言辞恭谨。又叫林鲤伏地拜谢。林持也不多说,微微点头,道,“我累了,族兄可自便。”

      说着,一手拄着额头,斜倚座上,闭目养神。堂下众人不敢多言,悄悄退去。管事收拾帐册地契,林持突然开口,“不必收拾,我明日要看。”

      于是最后堂上只有他一人,还有满桌子散乱堆放的本册。

      他长出一口气,伸个懒腰,道,“韩千里。”

      韩千里就从帘幕后走出来。他身负上峰之令,要护得林持周全,自然寸步不能离,睡觉洗澡也要守在门外。刚才看了一场大戏,心中也有些异样,不觉多看了林持两眼。

      林持却无所觉,依然闭着眼,眼下熬的有些乌青,道,“我累了。你给我按按脖颈——会么?”

      韩千里道,“不会。”

      “那便算了。替我叫胡不归来。”

      不一会,胡不归领着两个侍女,打了热水过来,替林持净面,用热腾腾的软布拧干敷在他眼上,又为他按摩脖颈,太阳穴,肩背。林持对胡不归说,“你叫几位管事先生起来,请他们查查帐册,疏漏猫腻,都记下来。”

      胡不归问,“公子可要惩治临渊林氏么?我听闻公子推了林鲤去敛之公子那里,还以为这事情过了。”

      林持笑道,“过是要过。但就这么过了,这回京的路可就不好走——山南,静水,北岭这几大分家,个个都要来顶撞我了。不恭不敬,倒得了好处,哪有这样好事。”

      “何况林鲤贤名,也入了京师诸君的耳。别的分家,可找不出第二个林鲤。”

      胡不归也明白了,原来提携林鲤是早就定好的,今天只不过是林持顺手拿来施压,不再多问。吩咐了管事先生,他又问要不要备轿送林持回去休息,林持说不用。

      等胡不归走了,林持又向韩千里说,“抱我回房——这个你总归会吧?”

      韩千里挑起眉毛看他,“林公子,你没有脚么?”

      “太远。我累了,走不动。”

      “你家书童说有轿子。”

      “现成的你,我又何必等轿子,光熏香就要等一柱香……我困死了。算了,你不愿意,就替我去唤轿子。然后你也睡去吧。”

      林持说着,打了个哈欠,眼睛也涩涩地睁不开,显然是真的累了。韩千里没动,看了他一会,只见他闭着眼,头渐渐低垂下去,纤细的脖颈弯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又突然一惊似的抬起头,看到韩千里,茫然道,

      “怎么还不去?”

      韩千里也不多话,上前将他抱在怀里,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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