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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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的少年双眼紧闭，失去了意识，自然也没了力气的身体就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向前栽去。
叶缓及时扶了他一把，扶着他黑色的脑袋靠在身后的床尾处，另一只手动作不停。随着她的指尖一路游移，少年白皙却伤痕累累的胸膛上渐渐浮出一道墨色，由浅及深，诡异地伸延开来，如一根不断生长着的毒藤，蜿蜒向上，最终停在距心脏约三厘米的位置。
半秒都没有犹豫，叶缓抓起匕首，狠而准地扎了下去。
刀刃拔出的一瞬间，血液喷涌而出，再一次染黑了少年身上的白色浴袍。
……竟然已经侵蚀到了这种地步。
她还以为……
大意了。
抿了抿唇，叶缓抬指点在那一道墨色的终点。顷刻间，青绿色的光芒大盛，那道墨色的毒藤受到她的刺激，就像突然有了自主意识，隐在皮肤之下开始流动，沸腾，似乎要冲破这一层皮肤的牢笼。
“唔……”
空气里传来一声细弱的呻吟，她垂下眼，只见昏迷中的少年的脸色比方才又苍白了一分，眉尖蹙起，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当然会觉得痛苦。
咒毒是咒术与毒术的结合，以毒为主，辅以咒术在人体内进行扩散，侵蚀。虽然不会立刻置人于死地，但直至死亡，期间的痛楚与煎熬都远超常人的承受能力。而她又用了以毒攻毒的方法，对他下另一种毒咒——
青色的纹路悄然浮现在少年的腰腹处，顿时有如野草疯狂滋长，短短几秒便已蔓延至他的胸腹，心口，一眼看去，宛如一片古怪的青色文身。
然而叶缓清楚知道这“文身”有多致命。为了不让自己耗费多天的心血毁于一旦，她必须得小心，再小心……
夜色沉沉，恍若被打翻的浓稠墨汁，一片化不开的浓郁。阳台的落地窗没有关，清冷的夜风轻易便吹进了客厅。窗边的纱幔随风浮动，飘扬间隐约可见后方立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十几分钟前才刚离开的男人重新出现在阳台。依然是先前的位置，先前的姿势，背倚栏杆，双手抱臂，一条长腿微微曲起。
一副散漫而惬意的姿态。仿佛他从未离开过，此刻也不过是等着离开的友人归来。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小时。
凉风一次又一次地拂乱他的发丝，他似乎浑然不觉，闭着眼睛，眉眼微舒，好像就这么睡了过去。
只是“好像”——
敏锐地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逐渐靠近，他睁开眼，目光清明。琥珀似的瞳仁染了几分客厅灯光的明亮，清晰地映出另一双眸色浅淡的细长凤眸，和眸底那一片还来不及收回的惊诧之色。
他挑了一下眉梢。
“见到我，你很惊讶。”
完全陈述句的语气。他好整以暇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见她转瞬之间已敛了眸底异色，垂下眼眸，淡声回了一句“属下失礼”，看似恭敬无错，实则冷淡疏离，微微眯起了眼睛。
“确实失礼。”他点了下头，以示赞同，慢吞吞道，“或者说，在我面前自称‘属下’，你这是打算跳槽？”
欣赏着对方蓦然黑了一半的脸色，他翘了翘唇角，目光里多了一抹深长的意味。
“你这样……”刻意模糊了关键词，他顿了顿，克制住唇边即将流露出来的愉悦笑意，注视着对方这回另一半也黑了的脸色，慢悠悠地又补上一刀，“阿缓知道吗？”
兰舟:“……”
年轻的男人俊美的脸上挂着的难得不是嘲讽而是温和，但同时还是充满了恶意的微笑，视线长时间停留在她身上，隐隐带上了一分压迫感，一副不听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映在她眼中，真是格外地欠扁。
本来，他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落实她的“罪名”，她其实是无所谓的。不过几句话而已——这个男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脾性不定，组织里像她这样被他逮住话语里的小漏洞较真找茬的倒霉蛋不是一个两个——随他说，听过了也就算了。反正就像他说的那样，她又不是他的下属，他不可能真的对她做些什么。
既然不会给自己带来真正意义上的损失，她又何必浪费时间去计较那么多。
但是！
这是建立在他不触及她底线的前提上。
——叶缓。
她是她的最后一道底线，也是她唯一的原则。
她绝不容许任何人触犯。
即使是玩笑，也不行。
“郁先生。”她抬起头，毫不掩饰周身陡然变得凛冽的气息，凌厉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警告，沉声道，“慎言。”
“哦？”少女像只炸毛的猫一样的表现在郁风翊的预料之中，他好笑地弯了下唇，并没有放在眼里。
直到他注意到她抬起手，手指略微弯曲搭上了腰间，他一愣，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果然没有错过那一缕稍纵即逝的杀气。
——她是认真的。
戏谑的神色收敛起来，他抬眼，目光带了几分侵略性，望着她，似乎要望进那双眸光暗沉的凤眸的最深处。
对方不闪不避，直直与他对视。
他突然出了下神。
却不过短短一瞬。随即他回过神来，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听说你小时候被阿缓捡回来的时候还挺机灵的，”他开口，语调懒洋洋的，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刻薄，“怎么，这么多年你是违背人类正常生长规律逆生长——身高长了，智商退化了？你哪个外星球来的生物？还是说，你的身体在发育的时候忘记了大脑——靠着这么不协调的发展，你居然能活到现在，看来奇迹还是存在的。”
兰舟:“………………”
奇迹确实存在。
——在这个暗杀或者暗算手段都层出不穷的时代，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蛋居然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还没有被毒哑或是割了舌头。
简直不可思议。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男人嗤笑了一声，语气轻蔑:“别把我和你这种大脑不发育索性出门都不带脑子的家伙相提并论。连轻重都分不清——阿缓叫你来是让你杵这儿当雕塑装饰客厅的？”
“当然不是。”兰舟的反应极快——意识到对方其实无意激她动手，更无意（或者更可能是不屑于）和她交手后，她压下抽出腰间软剑刺过去的歹念，平静心情，恢复了最初的冷静。
“属……我遵从小姐的指令前来。至于装饰客厅的雕塑品——郁先生风华绝代，有您一个足矣。”
她面不改色，生生把一个褒义词说出了讥讽的意味，说完她也不管他是何反应，脸上又是何种表情，径自从容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背后传来一股冰冷的视线，她毫不怀疑，如果目光能够实质化为利剑，此刻她已被万剑穿身。
她更不怀疑的是，身后那个嘴毒心更毒的男人，他有这个能力。
却没有施展的可能。
因为叶缓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内心里倏然生出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她抿了下唇，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脚下也加快了速度，不过几秒便来到了卧室门口。
房门大开着，她一眼望去，却没有看到叶缓的身影，扫了一圈，发现浴室里亮着灯，隐约有哗哗的水声传出，想来人正在里面，她垂了垂眼睑，脚步一转，走去床尾。
眼前的实木地板上铺了一层黑色，乍一看像是墨水的痕迹，却诡异地散发出血腥气。她知道这是什么，神色自如地抬脚跨过，停在一旁地面上躺着的黑发少年身前。
他静静躺在那里，面色惨白，呼吸声几不可闻……
不如直接送到火葬场去。
她面无表情地俯身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扛了起来，肩膀上顿时传来一股压力。一颗黑色的脑袋软软垂了下来，她偏了偏头，正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很微弱，却很真实。她顿了一下脚步，遗憾地放弃了毁尸灭迹的计划。
将少年扛去次卧放在床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扯下他身上那件沾染了血渍的浴袍扔在一边，准备一会儿连着主卧地板上那一滩污迹一起处理掉。
没有了浴袍遮身，少年白皙却有些瘦弱的躯体映入她的眼帘，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她一怔。
进门时她没有开灯，房内只有零星几点客厅灯光透过来的亮光，十分昏暗。但她的夜视能力极好，周围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包括那些浅色系的家具物品。
包括床上少年赤裸的身体。
他的皮肤很白，在黑暗中仿佛上好的玉石，玉璧温润光滑，无杂质，无裂纹，透着淡淡的光泽。
……不合理。
早在叶缓开始接近他的时候，她便查过他的资料。
黑手党。
还是仇家遍地走的那种。
说实话，他的体术不过中等水平，却能在一次次的暗杀中活下来，她是佩服他的。但是，相应的，他身上的伤必然不会少。
她确信。
然而他没有。
别说是伤口，他身上连道疤痕都没有，干净得就像一张新造出来的白纸。
这不合常理。
她调查过他的能力，只能使其他一切异能无效化，并不能抵御物理性的攻击，更不能治愈伤口。
也查过他的人际关系，他的身边并没有治愈系的能力者……
不——
骤然一道惊雷划过脑海，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有的。
——所谓的治愈系能力者。
……不是正在他的身边？！
忍不住垂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复杂而纠结。
跟在叶缓身边多年，她自然知道她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恐怕日后，春居楼里又要多一位……古怪的客人了。
虽然这位……自杀爱好者的画风和春居楼有些不搭，但既然是叶缓的选择……
她相信她。
转身从柜子里翻出备用的被子，抖开，她随手一挥。手中空了下来，她顺手拎起刚刚扔在床边的浴袍往外走。
轻软的羽毛被柔柔飘落，温柔地盖住少年瘦削的躯体。
最后一丝门缝随之闭合。
几步回到主卧，刚一踏进去，便听到推门拉开的声响，紧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视野里出现了一抹青色。
兰舟将手里的浴袍丢到一边，恰好遮住那滩黑血，然后快步上前，真正恭敬地行了一礼:“小姐。”
叶缓刚洗完澡，长长的黑发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珠。她拿着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对她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神色淡淡:“怎么样？”
这三个字问得没头没尾，但显然被问的人明白:“情报是真的。有人证亲眼所见，唐阁主确实去过那些地方。”
至于具体是哪些地方……
地图上以横滨为标点，自下往上，从南到北:东京，福岛，宫城，秋田，函馆……
兰舟一方面觉得唐凛跑得挺有规律，没有天南海北地乱跑，也省了她天南海北地乱飞去一一查证；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一天一个地，那么多城市,他跑得倒是欢快，却连累她查完一个就得马不停蹄地去下一个，以免间隔时间太长，线索被人有意无意地破坏掉……
说到底，如果不是他脑子被门夹了狗胆包天去招惹叶缓，她又怎么会这样劳累。
都是他的锅！
默默地诅咒了一把罪魁祸首，兰舟继续汇报:“只是有些奇怪——属下去唐阁主曾住过的旅店查看，有几间房收拾得未免太干净了，完全找不出他曾住过的痕迹……”
她略一停顿，迟疑道:“属下怀疑……那几处，也许唐阁主他根本就没有去过。”
房间静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响起叶缓平静的声音:“他不是没去过那几个地点——情报上所有的地点，他都没去过。”
“……？！”兰舟原本对自己的怀疑有信心，她相信自己的搜查能力，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惊愣过后，她第一反应是情报部那群人被唐凛鬼上身了，竟然敢欺骗戏弄叶缓！
她又惊又怒，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外露，引来叶缓的视线。
“不是他们。”轻易便看穿了她的想法，叶缓摆了摆手，云淡风轻，“有白骨在，他们不敢。”
“大概……”想起手机邮箱里最新收到的那一封情报邮件，她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纤长浓密的眼睫缓缓垂落，若有所思。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只是……还不到时候。
再等等。
柔软的毛巾一点点吸走发丝里的水分，变得湿润，她随手将它搭在椅子上，随意而自然地跳跃了话题:“风翊在外面？”
猝不及防听到一个讨厌的名字，兰舟愣了愣，才低声回了句“是”。
她敛下对郁风翊的不满，客观地说道:“属下来的时候，他正在阳台，好像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叶缓“嗯”了一声，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自找的，不必管他。”
一听叶缓说是“自找”，兰舟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郁风翊会出现在这里:又无家可归了。
而他无家可归的原因永远有且只有一个——百炼楼楼主，明岚。
『万物生』上下众所周知，这两人是天生的八字不合，互看不顺眼，相看两相厌，一言不合就狂怼。哪怕互相隔空千万里，他们也从来没有消停过，并且时时刻刻都能怼出新的高度。
就目前来看，很明显，又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掀起。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她不自觉走了神，在脑中胡乱猜测着，冷不防听到自家楼主语出惊人:“听说，是因为他化成阿岚的样子去酒吧勾引男人被发现了。”
听说……听谁说？
只见叶缓扬了扬手机屏幕，隐约可见几行大写加粗的鲜红字体，以及一连串的感叹号。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位明艳美人的暴怒。
兰舟:“……………………………………”
可以的，这很郁风翊。
——所以说，这人成天作孽，到现在还没有把自己作死，真的是……
苍天无眼。
她腹诽了一句，见叶缓收了手机看过来，以为有新的指令，忙集中精神，却只听她轻笑一声，温声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天跑来跑去的，辛苦你了。”
兰舟张了张嘴，想说这是她的职责所在，怎么会辛苦，但在对上叶缓温和的目光的一刻，她莫名一顿，最终只吐出一个字:“……是。”
叶缓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走到客厅中央，一眼就看到了在阳台边闭目养神的男人。
倒是淡定。
她去厨房倒了两杯纯净水，拿过去，在对方幽幽的眼神中把其中一杯塞进他手里。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她开门见山，郁风翊也懒得再装模作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扔给她:“这是她一个月前送的‘礼物’。”
叶缓接住，举到眼前，只见盒面上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冈本。
……特小号的那种。
“难得明楼主大方一次，送了一整箱，我要是不亲自用完，多浪费这份心意？你说……”郁风翊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不太对劲，一转头，正对上叶缓投过来的眼神——
意味深长。
郁风翊:“……”
他是傻子才看不出她的意思。
他当即黑了一张俊脸，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想试试？”
尾音落下，他眼睛眯起，透出危险的讯息。
叶缓不慌不忙，气定神闲道:“我以为，有人已经替我试过了。”
“有人”二字有意加了重音。
郁风翊:“……”
眼看着对方噎了一下，脸色由黑转绿，叶缓弯了弯唇，见好就收，“客房里应该还有一床多余的被子。”
从前郁风翊没少往她的春居楼里跑，也从没把自己当外人，更从不委屈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因此她只稍微提醒了一句，没再说其他。
慢慢喝完一杯水，她道了声“晚安”，回了卧室。
郁风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端起手里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无端带起一丝刺激感。
可惜不够。
他晃了一下杯子。
味道，太淡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