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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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凉如水。
叶缓站在阳台边，倚靠着大理石的栏杆，低着头翻看着手机。
[声音]一栏被调成了静音，大概是她在花店内忙碌的时候没注意划了一下设成的，没有了震动的提示，她因此错过了明岚打来的电话。
但也正因如此，她的邮箱里比平时多了一封邮件。
明岚在邮件里简要地说明了临时有私事要处理，将约定的时间改到了三天后——同她的猜想相差无几。方才回来时没见到她，她便猜她是有事，毕竟她从不会无故失约。眼下她特意发来邮件解释，叶缓想了想，简短地回复了一句，末了习惯性地叮嘱她要小心，然后按下发送。
接着她打开另一封邮件。
这一封里面没有文字，只有图片。内容或是商场内，或是大街上，或是小巷里，或是机场中，背景不一，主角却是同一个人。确切来说，是同一个少年——
唐凛。
图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右下方还细心注明了他出现的具体方位和时间点，叶缓一张张翻阅过去，面无表情。
夜风清冷，拂面而过，拂起她如墨的长发，拂散她身后悄然而起的青色雾气。
“风翊。”她突然念出一个名字，“你从花店一路跟到这里，我还在想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现身。”
短暂的几秒静默，后方骤然响起了男人慵懒好听的声音：“果然被你发现了。”
一个人影逐渐从雾气中显现出来，先是修长的双腿，其次是看起来有些瘦削的身材，最后是英俊深邃的五官，和亚麻色的短发。
他上前一步，却不是走到叶缓身侧，而是一只手撑着栏杆贴在她的身后，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就着她握着手机的姿势伸指划过屏幕往下看，动作亲昵而自然。
“情报收集得不错嘛。”他一边看一边评价道，“我记得情报部是……白骨那家伙负责的？嗯，难怪……”
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几分揶揄之意，叶缓心思通透，当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
白骨是花术的恋人，对花术视若珍宝，而花术又最重视她这个姐姐，如今她要情报，他当全力以赴。
——即使搜集的情报是关于自己的同伴。以及，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是他的同性盟友。
“你来就是说这些的？”叶缓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回应他，视线始终盯着手机，语气平淡。
“当然不是。”他爽快地否认道，“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
要知道叶缓不常出门，难得出一次却是被人气出来的。这样的好戏他怎么能错过呢。
不过这个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他凑近她的耳边，刻意放轻了声音，声线轻挑极尽诱惑，“阿缓一点都不想我吗？”
“不想。”
“真冷淡啊。”郁风翊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句，话题出乎意料却又似乎顺理成章地扯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难道说，比起我来，阿缓更喜欢那种浑身上下黑漆漆的小子？”
想到先前在小巷里她有意表现出的对他的维护，好像他会把他怎么样似的，他不悦地轻哼一声：“那种油腔滑调个性轻浮的小子有什么好的？”
比得上他一根手指头吗！？
叶缓没有理会他这种像是吃醋的口吻和言论，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我以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阿缓说的是那小子身上中了唐凛最新研究的咒毒的话——”她毫不配合，郁风翊顿感无趣，脚步一转走到她身旁，背靠着栏杆，摊了摊手，“毕竟能引起你兴趣的东西实在不多。”
而咒毒恰恰是其中一种。
“其实何必这么麻烦。”他收起方才那副轻佻的姿态，眼神放空一般望着身前空旷明亮的客厅，语气散漫，“你想试验解咒，等抓到唐凛后把他带回春居楼，直接让他在自己身上施咒，然后二十四小时监控，随你怎么研究，不比把心思费在一个不好掌控的陌生人身上好得多？更何况，这黑小子树敌无数，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他那条命，暂且不说你不可能随身看护着他，指不定你还没给他完全解咒，他就先被人干掉了，如果被人查到你和他有关系，到时他们找上门来，你要怎么办？”
“——虽然话是这么说。”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看她，语调懒洋洋地，“你既然决定了要这么做，那么对你来说，这些都该不成问题。”
叶缓静静听着，听后弯了弯唇，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可称之为温和的笑容。
“麻烦的确是有一点，不过……”
她想起今晚对方两度带给她的惊讶意外，甚至一度还引起了她的杀心……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很久没有人能够给她带来这种感觉了。
凉风徐徐，卷起落地窗边的纱幔浮动飞舞。一片飞扬的杏色背景中，她负手而立，俯视着下方万家灯火，气质仍然沉静，然而比起平时却又好像多了点别的什么。远处高楼的霓虹灯闪烁着，光怪陆离。绚丽的灯光映进她的眼中，折射出潋滟的波光，光华流转。须臾沉默后，她唇角一翘，语气里似有一分愉悦：“勉强过得去吧，总归不算是桩赔本的买卖。”
说完，她感到一旁望过来的视线有点怪异，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郁风翊模糊地“唔”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似乎有点烦恼。几秒后，他皱了皱眉，看着她表情认真道：“果然还是觉得看他不顺眼，等你给他解完咒，我能宰了他吗？”
叶缓：“……”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他笑了一下，恶意十足。“本来今晚找你是有件事要你帮忙，不过讨厌的第三者出来了呢，看来你要开始忙了，明天再找你好了。早点休息，晚安。”随着尾音落下，青色的雾气再一次笼罩了这一方阳台，他的身影被雾气包裹住，随后随雾气一起渐渐消失在叶缓的视线中。
下一刻，身后原本是安静的客厅传来响动，有脚步声在逐渐靠近。她回头，正见被风卷动的纱幔被人挑起，露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呀，找到你了，小青叶。”太宰治笑容轻快，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她周身掠过，最后定格在她身上，“在阳台欣赏夜景吗？嗯…不愧是高级的酒店公寓，的确有赏景的好角度呢……啊，说起来，这是十九楼对吧，这么高的话，很适合自杀吧。”
又来了。
如果只是聒噪叶缓尚且还能容忍，最烦他的就是整天挂在嘴边的“自杀”。刚开始的那两天他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或传统或新奇的各种各样的自杀方法，简直魔音灌耳。要不是因为已经在他身上耗费了心血，她都想干脆成全他算了。
太宰治不瞎，注意到叶缓的脸色变得冷淡，他迅速改口：“开玩笑的。”
“嘛，虽然我是很乐意和小青叶一起欣赏夜景顺便聊聊天促进感情啦，不过小青叶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吧，”他走来叶缓的身边，十分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试了试，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看吧，手都这么凉了还在这里吹风……小青叶真是的，身为女孩子应该要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呐。”
一本正经地说教着，他把她的手虚虚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好像要借此把自身的温度传递给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叶缓能感受到还残留在他身上的浴室里氤氲的热气，嗅到沐浴露的清香，二者交织混杂，最终构成身前一片温暖清新的气息，将她浅浅包围。
自二人有所接触以来，太宰治没少说过一些暧昧的话语调戏她，甚至有时会故意凑她极近来观察她的表情反应，但像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还是第一次。他站在她面前，所站的角度刚好挡住大部分灯光，她的眼前变得昏暗，感知因此而越发敏锐。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指尖一点点染上了对方的温度，较之于她本身偏低的体温，温暖太多。
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也许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就是突然想到了郁风翊。他也曾对她做过类似的事，单论某些方面，这两人倒是很相似。
——所以郁风翊才会看他不爽？
——不是有句话叫做“同性相斥”？
——从某个角度而言，其实这俩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思维诡异地走弯了十万八千里，似乎很是冗长，实际不过是些一闪而过的想法。转瞬之间叶缓已敛了思绪，仍旧是淡然的姿态，毫无异样。
“有时间多管闲事，先把你的头发擦干。”说着，她把手抽了回来，神色自如。指间有几滴从他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慢慢滑至手心，早已失却热度，被风一吹，凉过冰块。
“啊呀，有关小青叶的事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闲事哦。”他后退一步微微侧身为她让出空间，示意她进客厅，而后跟在她身边边走边说，“而且，我怎么舍得让小青叶久等呢。”
温柔的口吻，纯良的微笑——叶缓信他才怪。
平日里总是蓬松的发型和微卷的发梢，一看就知道主人不怎么打理头发。如此的不上心，多半在洗完澡后也不会把湿发好好擦干——明明是一种不好的生活习惯，却被他说成是为了她……
舌灿莲花不过如此。
不过这倒也提醒了叶缓。时间的确是不早了，她可没有熬夜的习惯。
“跟我来。”
带他来到自己的卧室，叶缓从梳妆台的小柜子里翻出一只小瓷瓶，趁着他张口要说点什么的一瞬间飞快地将瓷瓶里的黑色药丸塞进他口中。
太宰治猝不及防，被她得手。那药丸入口即化，顿时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苦味。
苦，真的苦，简直世间罕有的苦。太宰治觉得自己活到现在就没尝过这种苦，苦得他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地想要吐出来，却被叶缓一句话制止:“咽下去。”
她的表情很认真，没有在玩笑，于是他强忍住反胃的感觉努力咽了下去。
“唔——”胃里一阵阵的翻滚，太宰治捂住嘴压抑着呕吐的冲动，紧皱着眉，精致的五官皱成了一团，看起来竟有一点委屈的意味。
“会有些难过，你忍一忍。”她的声音浅浅飘来，而他被这始料不及的苦味刺激得不轻，一时没反应过来。
难过？难过什么？
他有些茫然，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
白天那股扰他多时的灼烧感毫无预兆地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要重得多。如果说白天那回只是仿佛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那现在他的感觉就是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置于烈火中焚烧。更糟的是，这烈火中似乎还隐藏着数根毒针。一根根地扎下来，那么尖锐的痛感啊，霎时间传遍了每一根神经，顿时令他失去招架之力，腿一软跪倒在地。
这可比刚才那苦味狠太多。太宰治咬牙，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倒下，但也实在没好到哪去。他的脸色可以说是惨白了，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上渗出，滴落。不用试也知道背后必定也是一片冷汗。双手撑着地面紧握成拳，其力道之大甚至手背上都浮出了青筋，可想而知他此刻有多煎熬。
而造成他这幅狼狈模样的叶缓，就站在几步之外，似一尊雕像，沉默静望，不动也不说话。
强烈的疼痛占据了太宰治全部的神思，连叶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又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他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右手被抬起，手腕处蓦然一凉，他才惊觉她给了他一刀。他下意识垂眼去看，只见手腕一道切口，血液不断涌出，却不是正常人该有的鲜艳红色，而是有些瘆人的黑色。
随着黑血的排出，体内那股逼人的痛感似乎稍稍有所缓和。他喘了口气，抬眼去看她，只见她沉静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腕，面色平静，一如七天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看着他——
「……今天该是你中咒毒的第三天。如果再不开始解毒化咒，从明天开始，你的身体会渐渐腐烂，直至化为飞灰。」
月色下的少女一袭浅色长裙，长发柔顺垂落，容貌清丽，气质出尘，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吓人。
其实他是真心觉得被人暗算下毒死去也不错——栽了就是栽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亲口对那人道一声谢。
谢他能够让他从这个生锈的世界的梦中醒来。
但是，身体腐烂化成灰什么的，就还是算了吧。
他还是比较倾向于给自己留个全尸。再不济，肢解了还能再拼起来不是？
只是有一点——
「可是小姐要我如何相信你呢？」
「你没有选择。」
“别动。”
记忆里的声音和耳边的声音巧合重叠，如出一辙的平淡口吻，太宰治恍了下神，回到现实中来。
她割的那道口子不浅，却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伤口还在，只是不再继续流血。她伸出手，温润的青绿光芒再一次盛放在她的指尖。身上的浴袍早已松散开大半，她抬手点上他的胸口，微凉的手指像是有规律地在胸膛上移动，每到一个位置便稍微停顿一下，随即那里便升腾起一股热意，却并不灼人。
他早已被先前那阵剧痛折磨得没有了力气，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无法反抗，再加上失血过多，他渐渐感到了头晕目眩，眼皮越来越重……
终于，他沉沉闭上双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