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断不断还是要断》夙涯

4、狐狸精【上】

　　仙市跟店铺可不一样，东西有好有坏全看人品，价格随心所欲全看老板心情。

　　而且东西都追求实用，没几个特别好看的，非要说点好处，那也就剩个热闹了。

　　慕以安自出生以来一帆风顺，除了克星慕随安，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更是没来得及跟人类修者相互了解，既不怕人，也不想伤人。

　　季轻尘可是知道这帮散修都是个什么货色，提前藏住了季轻尘的修为，又不让他说话，假装这是个灵智未开的普通家狐。

　　饶是如此，慕以安还是引来了不少视线。季轻尘神色一冷，就将小角色都镇住了。

　　修为稍高些的都有些悟性，知道能有闲粮养个狐狸逗着玩，修为还不弱的人不是世家就是大门派。散修惹不起，也就收回了视线。

　　狐狸睁着眼四处找乐子看，那些散修讲个价钱都要先恭维三分，再压一压价，再绵里藏针地理论几句，再继续压价。

　　有些长得凶神恶煞的上来先砍一半，摊主就要明里暗里的奉承，免得那人把价格继续往下压，等人走后还一副逃过一劫的表情。

　　还有些不讲价的拿了东西就付账，走后摊主通常会乐颠颠地骂上一句：“人傻钱多。”
　　拳头大的就是理，真真是长了一回见识。

　　慕以安原本新奇的瞧着，他也不傻，安安静静地呆在季轻尘的怀里，有旁人看来，也只当这是只普普通通但得了宠的没修为狐狸。

　　季轻尘注意到，他原本支愣着的耳朵抿了抿，转头看向一个卖灵宠的摊子。

　　那摊子上放了三个用“锁灵”做的笼子，装了一只狐狸和两只小狼崽。

　　“想要？”季轻尘低声问他。

　　慕以安摇摇头，将脑袋往他怀里一拱，不肯看了。

　　季轻尘皱了皱眉，知道妖兽都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慕以安也不知道是听见了什么——他是想家了么？

　　本来就是带慕以安来看的，他不看，季轻尘自然也没兴趣，就去找了间客栈准备住下休息。

　　仙家客栈保不齐有什么高修为的大能，铃铛虽然能遮挡妖兽的修为，但只对临渊及以下修为的人有效。超出了临渊之境，一眼就能看出狐狸是个妖兽。

　　那就只能找个凡间客栈了。

　　那客栈老板是个唯唯诺诺的妇人，有一双儿女，都很恭谨小心。

　　客栈很小但很干净，大堂只有两张方桌，二楼也只有六间客房，更别提以“天地玄黄”命名的上房了。

　　但小有小的好处，不是仙家客栈也是一种方便。

　　季轻尘递给那妇人一锭金子，说道：“劳烦老板娘了，这客栈我包两天，如何？”

　　妇人连头也不敢抬，连忙摆手道：“公子使不得，这金子小妇人可不敢接。”

　　季轻尘愣了愣，将金子收回来，换成了锭银子。

　　世道如此。有后台的仙家客栈唯恐钱少，变着法的收钱；贫苦人家连锭金子都不敢接，唯恐“怀璧其罪”引人觊觎。

　　老板娘家的小姑娘不过八岁，双眼水汪汪的，就是露齿一笑时有些不雅——她还在换牙，一笑嘴就漏风。

　　来送饭的时候馋巴巴的看着慕以安，扭扭捏捏就是不肯走，还奢望着能亲手喂他一次。

　　季轻尘微微有点酸，也不知是在酸那不足十岁的小妮子看了他家的狐狸，还是在酸那狐狸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爱慕的视线。

　　那醋味越酿越酸，直到慕以安一甩尾巴跳上餐桌，等着开饭，那小姑娘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季轻尘刚打算问他吃什么，就见坐的很端正的白团子又跳下去了，在地上打了个滚道：“想洗澡。”

　　……真把他当个团子了。

　　小客栈就这点不好，没个劳动力，什么事都要自己来。

　　季轻尘认命似的一口饭没吃又下楼烧水了。

　　小姑娘和妇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只剩下老板娘家里五岁的儿子。

　　小孩儿比他姐姐乖多了，也不说话，听闻季轻尘要烧水，很热心的将人带去厨房，满满一锅热水正在锅台上烧着。

　　浴桶在卧室，小孩儿用碳在地上划拉“我可以用小盆帮您运上去。”

　　原来是个哑巴。

　　季轻尘摇头拒绝，那锅台都比他人高了。

　　季轻尘在小孩儿羡慕的目光中连着锅一起弄上了二楼。

　　毛团子已经跳进了浴桶等着，桌子上放了几株灵草。

　　季轻尘将狐狸抱出来，问道：“你去过丹青屏障？”

　　“丹青屏障”在深山老林里，外围是大片大片的火荆、青藤和其他具有攻击能力的灵植，尽职尽责地守着里面的灵草。

　　内层还有妖兽守着快成熟的灵果，人想进去估计要脱一层皮。

　　知道现在不能进浴桶的狐狸乖乖在外面等着，闻言回道：“走错路时去过。”狐狸解释道：“你说了地名，但没告诉我怎么走。”

　　那就是这两个月的事了。季轻尘正在将热水倒进浴桶，闻言心底一颤，手也抖了。他不可抑制地想道：“所以他又回芳菲歇，是为了等我？

　　想着想着又有些心酸：那万一我不再去芳菲歇了呢？

　　“要我给你洗吗？”用真元将水冷却下来，也收拾了心情，季轻尘问道。

　　毛团子伸出两只前爪，点点脑袋。

　　狐狸连护体妖元都没用，虽然一路都是被季轻尘抱着走的，身上也难免沾上了尘土。

　　季轻尘把他抱进浴桶，从头到脚都洗的干干净净的，又用真元将湿哒哒的毛弄干。

　　慕以安甩甩毛，轻快地跳上了床缩成一团，眯了眯眼。

　　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季轻尘将锅和浴桶收进储物戒里，自己两手空空地下了楼。

　　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季轻尘去后院倒了水，又将锅放进厨房，才看见正在刷碗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开心地冲他笑了笑，友好得有点莫名其妙。

　　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季轻尘发现慕以安还没睡，桌子上的东西一点也没动，就知道这些东西他吃了也没用。

　　但是自己一个人吃的话，又有种吃独食的错觉，只能让那些东西继续摆在桌子上，自己吃辟谷丹。

　　狐狸见他过来，很自觉地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来一半，直把季轻尘看得心里软乎乎的，恨不能抱过来亲一口。

　　他有心想问慕以安在仙市时听见了什么，又觉得如果慕以安不想说，那自己就太唐突了。

　　其实也没见过几面。

　　他轻轻地给慕以安顺毛，由着那尾巴在自己身上拍来拍去。

　　忽的，狐狸耳朵竖了起来，季轻尘稍一凝神就听见楼下大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其后是小姑娘因为漏风而有些口齿不清的声音：“娘亲，弟弟能不给那老头当儿子了吗？他真是当我们爷爷都够了。”

　　接下来是妇人低低地，略带啜泣的声音：“银子收了，说要好好想想。”

　　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扒拉季轻尘：“你们季家是除魔卫道的吗？”

　　“不全是，只要遇上，谁都要管。”季轻尘微微皱眉，问道：“周围有妖魔？”

　　“那女的身上有妖气，刚染上的，”狐狸鼻子轻轻耸动几下，继续说道：“很浅淡，那妖物身上估计有法宝。”

　　“我下去看看。”狐狸眼睛亮晶晶的，一溜烟跳下床，侧耳在门上听了听。

　　那妇人不愿意和小姑娘多说，回了房。

　　狐狸划拉两下门，傻眼了，门闩太高，他打不开。

　　季轻尘刚想搭把手，就见眼前的狐狸演了一场大变活人的把戏。

　　慕以安轻轻松松将门打开，又变成狐狸溜了出去。

　　季轻尘估么着他是白天睡多了，夜里开始精神。听着狐狸爪子上铃铛的响声，就知道他没跑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楼下又传来小孩的脚步声，接下来是有什么东西在桌子上划的声音——男孩到了。

　　慕以安下楼后就见背对着他的小姑娘歪头看桌子上的字，看了半天，似乎是没看懂。

　　他也过去看了看，果然看不懂。

　　人间字形变换太快，从象形文字到甲骨文，基本上各个朝代简化一番，再改革改革，几百年变一次，没什么必要识得。

　　他暗自将这些字的形状记下，准备回去问问季轻尘。身为一个世家的修者，大多数东西还没有与凡间脱轨，季轻尘年纪也不大，应该都认识。

　　男孩见姐姐不认识，神色晦暗片刻，勉强笑了笑，也不理会专程跑过来的狐狸，又走了。

　　小姑娘微微红了眼眶，想摸摸狐狸，又怕把它吓跑，嘴巴一瘪一瘪的，要哭不哭。

　　狐狸长这么大，没见过女人哭，更没见过小姑娘哭，连爪子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好奇地走近几步，轻轻嗅了嗅。

　　小姑娘拿起桌子上的抹布，将弟弟用碳在桌子上写的字一一擦掉，嘴里还不忘说些季轻尘的好处：“你家主子人很好的，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她茫然地想了片刻，颠三倒四地说道：“镇子最东有个吃人的寺庙，里面的老和尚专门吃小男孩……衙门又说那和尚只想收弟弟做个干儿子，将娘亲赶了出来。”

　　“本来说好交二十两银子，他就将弟弟还回来的……都说好了的……”小姑娘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还不敢大声哭。

　　“小狐狸，你是不是妖怪？”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我怎么只见过吃人的妖怪，没见过做好事的仙人呢？”

　　这带着哭腔的一声把狐狸问住了，他想道：那为什么我只见过做好事的妖怪，没见过吃人的呢？

　　他怎么也想不到吃人有什么好的，又增加不了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