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邪》秋白

6、情丝

　　她现在不能动。能听到，能感觉到，只是动不了。
　　就像是……死了一样。
　　为什么？她想，她是在做梦么？
　　仔细回想，回想她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
　　朔月的夜晚，她站在楼顶的天台上，望着那如勾的月，淡淡的星，漆黑的夜空。
　　夜风吹起，吹抚她的发丝，她缓缓的迈上台阶，跨过围栏，轻盈如即将飞翔的鸟儿跳离天台。
　　地上是一片花海，白色的小花，微风中轻摆送来阵阵的幽香，月还是那么淡，星星渐渐隐去，只剩下那漆黑的夜，她躺在花海里，闻着那淡淡幽香，合上双眼。
　　迷梦中，听到了远远的一声，唤着她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那声音相当熟悉。
　　不要吵，让我睡吧，我好困……
　　身下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缓缓的扩散，滴进土里融进花中，
　　渐渐的，白色的花被染上了鲜艳的红。

　　---------------- ----------------- ------------------

　　梦里她见到了一个长发的身影，淡紫的微光笼罩周身，看不清的五官，却能听见轻轻的笑声，一声声重叠在一起，构成回音。
　　我叫魅邪，我来……接你。
　　他朝她伸出手。白瓷般的手掌伸到她面前，那上面一道掌纹都没有。
　　因为，他是鬼差。
　　接她？对了，她死了，在她22岁生日的那天选择自杀，只因这世上已无眷恋。
　　好……她放手在他掌心，一个借力站起身。
　　魅邪执起她的手。
　　走吧，去地府……
　　好……她这么合作的魂，恐怕世间少有。
　　不！叫声在耳边响起，一只手凭空伸出抓住她的手腕。
　　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
　　一声声的叫喊，她十分熟悉，因为在梦里常常出现，那声音陪她长大，搅乱她平静的心，让她曾经一度怀疑自己的精神异常。
　　为什么？为什么她死了还会出现，而且越发真实，连触感都出现了。她看向魅邪，此时他的脸异常清晰，多么美的一个人儿，嘴角噙着淡笑，紫色的眼看着那抓住她手腕的手，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那只手本该在此刻出现。
　　然后，
　　他放开了她的手……
　　朦胧前，她听到，魅邪说，在轮回前解开你心底的谜团吧。

　　---------------- ----------------- ------------------

　　她回来了。她的魂回到了身体，没能被带走。
　　只是，回去的，却不是她的身体。
　　因为，她一直是个生活在她那个时代的女孩，完全不是可能有这身衣着。
　　人都说，人死后总会变成几世以来记忆最深的样子。
　　看来，长发垂腰红衣拖地的样子，是她几个轮回都无法忘怀的记忆，那样的自己常伴着那声“不要离开我”出现在她的梦中。
　　她就这样，躺在那里，动也不能动一下。
　　有人靠近她，接着她被人抱起，身体仿佛躺在一条江上漂泊的小船，轻轻摇曳着，那感觉舒服极了。
　　被放在床上，她看见了白纱的床帐，视线被一个人影挡住，她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因为记忆中从没有这个人的出现。
　　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
　　他说着，手掌扶上她的脸，轻抚她的脸颊。他的掌心十分温暖，偎热了她冰冷的脸，她异常眷恋这种触觉。这个陌生人的声音，她十分熟悉，那是梦里常常出现的声音。
　　你是我心底的谜团么？她想着，接着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悲伤。
　　为什么？你不肯多等我一天。
　　他说着，声音颤抖着，他抱她入怀，紧紧的圈着她的身体，颤抖的身体告诉她，他无尽的痛苦。
　　她想回抱他，只是垂在身体两旁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对了，她只是回到了身体的魂，这副身体早已与魂剥离再也不受魂的控制。
　　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 ------------------- -------------------

　　她被他抱进一间石屋，冷玉做的床冒着淡青色的凉气，她被放在石床上。
　　他说，这样他能一直陪着她，再也不分开。听了这话，那寒彻骨髓的石床仿佛也不那么冷了。
　　有时候，他会抱她走出石屋，阳光从竹林的缝隙中照在她的身上，他抱着她坐在林子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一直到日头沉入西山。
　　她就这样看着他，感觉他心中的苦，却不能回应。
　　偶尔经过水边，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以及他。
　　与她一样披散着墨黑的长发，与她一样的红袍，温润的眼中永远只看向她。
　　她躺在他怀中，头靠在他肩上，手自然垂下。那石床确实很有效果，经过了数天她的身体依然没有半分腐朽，好像只是睡着而已。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早已死去，与这个人已经是天人永隔。她一定觉得那倒映在水中相拥的画面相当和谐且美丽。只是，背后的痛只有知情人才会明白。她们之间没有未来的。
　　真想，回应他的关怀……
　　这个念头在心中盘旋数日了。
　　如果她还活着，她可以陪他一起去山顶看日落；
　　如果，她可以动的话，她想抚摸他，抚平他心中的痛；
　　如果……
　　至少，能让她告诉他，不要这么执着了，寻求未来的幸福吧，不要再执意浪费自己的时光了……
　　因为她想看到他幸福的笑脸。

　　---------------- ----------------- ------------------

　　解开疑问了么？
　　再次，魅邪出现在她身边，手一伸牵出她的魂。
　　我……没有。
　　是吗？魅邪看她，这让她很不舒服，因为他的眼神是如此的了然，仿佛自己的心思都逃不过这鬼差的法眼。
　　那么，我来帮你吧。他捉住她的手，带她重新回到那副躯壳中去。
　　微微蓝光闪耀，她又回去了……
　　睁眼，世界如此清晰，她可以看见石头屋顶的花纹。闭眼，声音如此清透，她可以听见屋外鸟儿的鸣啼。一呼一吸，是生命的运动，吐呐之间，身体在起伏，她活了过来。
　　坐起身，她还不太能相信，这竟然是真实的世界。
　　虽然一直以来她生活在这里，用心去感觉周遭的一切，只是一切太不现实，她仍然心存疑虑。
　　石床，寒凉刺骨。阳光，炫目依然。一切都是真实。她站在林中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是那个鬼差？为何……如此？她猜不透。
　　一双手臂穿过腰间紧紧的环住她的身，气息喷吐在她耳边，她感觉的到抱住自己的人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包含多么大的惊讶与激动。
　　她含笑，手抬起抚上埋在她发间的脸。终于，她可以亲自用手去抚平他的伤痕了。
　　她缓缓吐字，
　　我，回来了……
　　顿时，温热的一滴润湿了她的指尖。
　　不要再离开，好么……
　　这,太难回答.她是否能留下来？不是她决定的。为此，她沉默。
　　他转过她的身，眼眸对上她。手扶上她的脸，轻道。
　　为我，留下来。不管你是人还是鬼，留下来。
　　迷失在那坚定深邃的眼中，她应下了承诺。
　　只是，这真的能实现么？她不想面对那残酷的事实。

　　---------------- ----------------- ------------------

　　看到他的笑，她总想也许可以不必在乎那么多，如果时间就此停止，那么就让她这样吧。
　　她记不得前世的她是怎样的令他难过，却知道眼前这个红衣男子对她来说非常特别，特别重要，也特别……心痛。
　　今夜的月，如勾一般。
　　黯淡的夜色，透着朦胧的美。
　　她无法入睡，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曾被深埋在心底的恐惧总是在这午夜萦上心头。
　　她告诉自己，她是没有未来的死人。她与他的联系，仿佛疾风中的风筝总有断线的威胁。
　　她的心总是悬着，那种感觉令人窒息，令她精神紧张。
　　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紧接着手轻轻拢过她的发。
　　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奇异的令她心安。
　　没……
　　她微笑转身投入他的怀抱，温热的肩膀是她的依靠。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告诉自己。
　　有什么绕上她的手指。低头看去他正把一条透明的弦，轻柔的绕上她的无名指。
　　她抬头，黑瞳对上他的。
　　这是？
　　情丝。他似乎早已看穿她的担心。当情丝一旦缠上彼此，那么他与她将永生不分，这样无论她在那里，他都能找到。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原来她的惶恐正是他所担心。那么解决的最好办法就是给她一个永恒的承诺。
　　泪是温热的，滑下来，滴上他的手背，那是她的感动。原来她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为此她无数次的在梦里看到他的身影，无数词听到他的声音，她的魂回到这里，就是为了见到他，然后不再分离。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眼泪过后，留下只剩下这一滴。
　　因为魅邪在这一刻出现……

　　---------------- ----------------- ------------------

　　她找到了她的答案，那么她就可以回去了。
　　魅邪如是回答。
　　她本来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那么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颤抖的手扶在轮回的井边，无名指上的线连着那深不可测的井。
　　似他的心情，黑暗的吞噬。短暂的幸福，却留下无尽的痛。
　　我满足了你的愿望，带她回来。但你不能期望她能长久留在你身边。这是常识……
　　魅邪的话犹在耳边，他却轻轻卸下缠在手臂上的那些红色白色的丝弦，那些是连接姻缘的丝弦。
　　人人都以为月老应该如其名，是白发的老人。可世人都错了，他只是个平凡为爱伤神的男子，这份神职他不该拥有。
　　不该拥有的，不如卸下。
　　独留下那绕在自己指间的丝弦，这是他最后的自私。去找她吧……

　　他似乎当了坏人。魅邪笑了，紫眼盯着那口轮回的井。
　　井边，那散乱一地的丝弦，月的姻缘线。
　　他弯腰从中拾起一段透明的弦，穿上一串七彩的珠子，缠上手腕成了一条美丽的珠链。
　　情丝串成的魂珠链，那是魅邪苦心收集的珠链，用途为何却不得而知。
　　透明的情丝是串联魂珠最好的弦。
　　世人都以为月老的线该是红色的，却不知道，真正的情丝真正的爱并不是代表冲动与鲜血的红，而是更加纯粹，剔透无垢的透明，因为爱是任何颜色无法替代的。

　　---------------- ----------------- ------------------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躺在这里。
　　纯白色的屋顶，消毒水的气味，这里是医院，一切现实的可怕。
　　她真的就这样的离开了？当她收到他的承诺后？在她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带着短暂的欣喜离开了……
　　她才刚刚开始感觉到幸福的存在，一切却结束了。
　　你醒了？
　　有人推门而入，见她坐在床上，微笑着看她。
　　她转头看去……
　　是啊，做了个美好的梦呢。
　　流泪有时不是因为难过。
　　晶莹而透明的情丝，缠在彼此的无名指。
　　我说过，不会离开你。
　　我也说过，我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