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词话》河西碧梧桐

5、冰蝉蜕骨（中）

　　我的手脚俱全，有血有肉，分明已经成人。
　　“西凉，你终于得见天日了。”大叔一把扶住我，老泪再次纵横。
　　“大叔，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我被他摇得七荤八素，加之自己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里十分不悦，不满地质问道。
　　“呃？”大叔一下子愣住，嘴唇翕动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他身后一位老道捋捋自己的山羊胡子，掐指算算道：“她从前的记忆尽失，往后经过暗示自能一一记起。”说的煞有介事。
　　那四个家丁并我这名义上的爹一齐点头称是。我看在眼里，也不好说破，只好照他的话充作失忆，一问三不知。
　　那老道仿佛看穿我的为难之处，叮嘱道：“要派人常给小姐讲讲旧事，提示她去想。另外，小姐与人间隔绝时日，行为举止若有异端也是正常。”
　　“那是那是，全由大仙做主。这墓中的宝物大仙可尽数拿去修葺贵观。”大叔放下心来，忙命家丁去找信得过的镖局，替老道将宝物运送至一个叫崂山的地方。
　　老道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跟一位家丁先行下山了。我被他浑浊的目光一扫，不由打了个冷战。不管他了，我又不是自愿的，心虚个啥。
　　这么一想，当下挽着袖子跳进墓坑大挖特挖起来。
　　“小姐有东西遗忘在此，小的替你来挖吧？”两个家丁在忙着把宝贝装进棺材，然后送到镖局去，闲着的家丁甲害怕的看了我一眼，颤颤的问道。
　　“不必，那玩意儿你见了会怕的。”我其实指的是自己原来的躯体，可是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害怕，听我说完跟兔子一般远远逃到老远观看。我找了两遍都没看到蛇尸，只得作罢。
　　自大仙走后，我的名义爹似乎也非常怕我，连我衣角都不敢碰。不过实在好奇，便小心翼翼的问我：“西凉啊，你怎么比以前精神了许多，这些日子你都怎么过的？”
　　“爹你有所不知，女儿过的可惨了……”我瞎掰的功夫很可能感染自孔子，先是添油加醋把老鼠啃棺材，盗墓者四处挖坟的事说了一遍，又大肆埋怨有人上山捕蛇扰我清净。
　　“此事我也听说了，都是鲜活的生命，谁竟如此狠心，一定要制止。”爹义愤填膺。不愧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对待生命的态度就不一样。我感动得就快脱口喊他一声亲爹了，他突然紧张兮兮地对我道：“一会儿我们到了家，其他人要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也不记得了。其他事情，爹会一一应付。”
　　凭什么啊，我明明什么都记得。不过看在老爹一把年纪的份上，先听你的吧。
　　下山的时候，我坚持要自己走。爹没办法，只好跟家丁甲一起陪着我。这身躯到底是我自己变成还是原来西凉的，我无法得知。然而其柔软程度于我原来无二，我使用时感觉非常顺手。
　　一路行来，没看到同伴们。她们都逃难去了，无法见证这光辉的一刻。不过，以前我需要抬头一百八十度才能看到的树现在一抬眼便能看到。原来做人有这点好，站的多高就能看的多远。不像我们蛇，除非爬在树上，不然站的再高，看到的也不过是眼前一堆花花草草。
　　经过翠微湖时，我看到花斑老虎被它现在的主人抱着，在湖边晒太阳。可能要让它身心愉悦吧，不然做出来的兔子肉也不好吃。“喂，小鬼，你这只猫我要了。”我冲那小孩喊道。把它要回去，好好虐待它也不错，变成兔子肉后可就没的玩了。
　　“哇~”小奸商看见我，眼睛一直，发出一声长叹。
　　果然没见过美女，我昂起头，静静等着他洋溢赞美之词。他却哈哈大笑：“泥巴虫，你打哪儿钻出来的，你这模样，不吓死我家小强啊，它胆子很小的。”
　　我临水一照，果然面目全非。正想洗个脸，爹在后面阻止道：“不可不可，你不肯坐轿，万一被人认出，多有不便。”想想也是，好歹我现在也是个闺秀了，不能这么抛头露面。转头逮住小鬼练口语：“小强？哪个哪个？”
　　“就它啊，可爱不，我前几天捡到的，那时它想自杀呢。”小鬼举起花斑老虎炫耀道。
　　花斑老虎显然知道自己叫小强，听主人叫它，撒娇一般眯起眼睛要挠痒痒。“小强乖，回头给你鱼吃。”那小鬼抚摸着虎头，哄小孩一样说。
　　“还有鱼吃？”我纳闷了，“不是只给吃草吗，吃鱼怎么做兔子肉？”
　　“我娘说了，不能做这种缺心眼的事，还把我狠狠骂了一通，现在小强养在我家，帮忙捉老鼠呢。”毕竟是孩子，也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直接竹筒倒豆子全给抖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他娘还不错，知道怎么教育孩子。我想再聊会儿，见爹老在旁边皱眉，只好问了下小鬼的姓名住址，打算改日去他家虐待小强。小鬼叫赵长空，住在越溪村内。越溪村坐落在翠微湖边，可以说是我的近邻，这里的人素以饲养耕种出名。
　　“小姐，请上轿。此处离府上尚有一个时辰的脚力。”没走几步，对面一个轿夫过来请我上轿。我回头看看，老爹已经迫不及待上了另一乘软轿，掀开帘子探头对我喊道：“可别逞能，这里离家远着呢。”立马又把头缩了回去。
　　算了，反正咱也累了。一个时辰的脚力，要在以前我都可以在翠微湖游个数百圈了。轿子还算舒服，一路颠得我瞌睡。就在昏昏欲睡之时，轿子一顿，在一处停了下来。
　　到了吗？我把轿帘挑开一条缝，瞄了过去。好气派的府邸，白墙黑瓦，一溜顺延望不到头。园内桃李芬芳，几支缀满花瓣的枝叶伸出墙来，兀自招摇。朱红大门前除了两只汉白玉石狮子，左右还各站了两个门童，毕恭毕敬，垂手而立。
　　不待他们招呼，我自己先下了轿，抹了把脸嚷道：“爹，这就是咱们家啊？”
　　四小门童显然受过严格训练，一个个瞪视着我，笑得脸都抽筋了也愣是不肯发出声音。至于吗，身体发肤取之父母，干吗限制它们的自由。我鄙视的瞟了他们一眼，一抬头，大门上的牌匾写着两个烫金的大字——莫府。
　　莫府？我使劲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没错。好歹翠微湖边的越溪书塾我也小住过一阵子，礼义廉耻虽没参透，这俩字还是不会认错的。难道我跟那个天妒红颜的莫家二小姐是姐妹？莫老爷真可怜，一个女儿不能见人，一个女儿得以重生却不是本人。
　　“西凉，到家了，还不快跟爹进去。”爹下得轿来，见我若有所思，催促道。
　　穿过长长的前厅，这才到了正厅。早有候着的丫鬟们领我去房间梳洗。我看着那小小的木桶，郁闷道：“有没有大点的，这样只能洗澡不能游泳啊。”
　　丫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奴婢也不能做主，待奴婢请示过李嬷嬷再来回复小姐吧。”
　　“我已经来了。”一把浑厚的女声传了过来。我询声一看，应声而入的可不是孔子嘴里常提起的河马么，难怪肺活量这么大。不过那都是在地球另一端生活的生物了，我们华夏大地原来也产啊。恩，兼容并蓄，有容乃大，河马大婶一定是响应这种精神才来异乡寻求发展的。
　　河马大婶不耐我这么打量她，先声夺人：“哟，这是咱们那位闭月羞花的西凉小姐吗，怎么几年不见，出落的跟个泥猴子似的。”
　　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怎么我老遇到硬茬。我叹了口气道：“是啊，物是人非啊，李嬷嬷不也越发强悍干练了。你这一进门，我还当看见河马了，稀有的很呢。”
　　李嬷嬷不识河马为何物，但是她再不开窍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一张南瓜脸涨得通红，直起嗓门道：“小姐治好了怕光症，难不成脑子又坏了，居然变着法子取笑起奴才来了。别仗着老太太宠着你，就无法无天了。告诉你，老太太年前就去杭州了，端午后才回。如今可是二夫人主事，你放老实点，小心你那怕光症复发。”
　　说完气急败坏走了。我看着她虎背熊腰的背影，嘴角一撇，这老奴才肯定告状去了。什么二夫人，说白了不就是一房妾吗，谁怕谁啊。我那老爹既然肯花与一座金山同等的财富来救活我，肯定不会让人白欺负了我去。哪有人跟金子银子作对啊。
　　这么一寻思，老爹和那位老太太绝对是我的大靠山。俗话说胳膊拗不过大腿，我可得傍紧这两条大腿啊，二夫人那个小细胳膊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