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蛇许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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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中在想，若对好友说出真相，无疑在她心口捅上一刀。若不说，只怕她对书生仍有残念。明知毫无结果，还要一心争取，是人类的陋习，我不希望看到她也沾染上。
绸缪后雨依下，不如另移至他处。这是七子山上一条叫孔子的蛇告诉我的，他自称已在世上存活百年。我虽不信，对其他的话却是极为信服。他行踪不定，不定期的消失。每次回来时精神抖擞，跟我们讲述一路上的见闻。
他说在往北不远有一条通往大海的扬子江，江面千帆过，江底数怪藏。在江心深处，四处游荡着形形色色的生物，长着利齿的鱼，体型庞大的鲟，面目可憎的江蛇。他甚至还看见过□□，它们生得一副猪的模样，全身黑溜无毛，丑陋但温和，偶尔浮上江面透气，航船的人都误认为是病死小猪的尸体。
我想他的确有资本吹自己有百年岁数，不是所有的蛇都胆敢独身到他乡闯荡一番。倘若我能活至百岁，也未必及得上孔子的胆识。
画舫还在湖面泊着，上了通明的灯火，戏已演至尾声。一场戏的功夫，我见识了棒打鸳鸯，而且其中的男鸳鸯很可能被我咬死了。难怪孔子曾说人生如戏呢，以他的阅历，多半见怪不怪了吧。
白脸纶巾的许仙正在唱：娘子她一番言语吐真情，方使我拨云见日梦初醒。悔不该不辨是非听谗言，辜负了娘子一片心。悔不该端阳劝饮雄黄酒，害娘子冒死盗草上昆仑。悔不该丝上金山去还愿，害那水满金山动刀兵。娘子是情重意深心善良，许仙我悔恨交加愧万分。娘子啊，仙凡匹配自古有，许仙的造化深感恩。纵然娘子是灵蛇变，胜过人间女钗裙。纵然娘子是灵蛇变，贤良温柔令人敬。纵然娘子是灵蛇变，我与你海枯石烂不变心。
真是个得偿所归的好结局。我顺着缆绳偷偷爬上了船，一心想看看施飞萱要嫁的那位吴公子荒唐到哪种地步。待到船上才开始后悔，船上诸多人里，姓吴的又非一人，万一那人不是，我岂不是自作聪明一回。
然而后悔已晚，船上灯火辉煌，早有眼尖的发现我，扯开嗓子叫起来：“救命，救命，有蛇。”座下大乱，女人们尖叫一片，缩成一团，男人们也少有胆大的，只顾往角落里去，全然忘记怜香惜玉。
“呀，吴公子，你踩住我的裙角了。”慌乱中，有女子柔柔哭道。
“哭什么，改天爷送你一条新的。”正是之前那位吴公子，正背对着我，冲到莺莺燕燕中掩护自己。真是个鼠胆，我偏要吓唬吓唬他。这么想着，吐吐信子掉头往他处游去。
群芳见状四下散开，那吴公子腿上早失了力气，不敢回头，嘴里一个劲念叨菩萨保佑。
“你站着且别动，它不会对你怎样的。”这声音好是熟悉。我一顿，哧溜一下钻进了旁边搭着的戏台底下。吴公子身上一股子腻腻脂粉味，真要我下口倒有些委屈了我。
戏子们无心唱曲，一时也不敢来拆戏台。我一身青碧，他们自是看出我的毒性不浅。原先那声音缓缓笑道：“想是吴兄得罪了白娘娘，人家遣小青寻仇来了。”
笑语一出，气氛缓解下来，吴公子擦擦冷汗，自己乐道：“阮兄说的可不是，幸好咱福大命大，不然这一口不没命也得休克。”看来胆没被吓破，还有心情调笑。
原来他姓阮，我暗暗记住，听得他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大家先去厢房歇息，记得门窗锁紧。蛇在戏台下面，夜间寻它多有不便，不如待船到岸边，再仔细搜索。”
众人自觉小命要紧，不敢胡闹，领了中意的姑娘各自回房去了。我瞄到吴公子进了左手边第二间厢房，心里偷笑，只等人都散尽，我再去探他一探。
不久人去语消，我潜出来径自过去。门窗关的严实，做足了防护工作。我进不去，只能听壁角。隐约听到女子娇媚的声音：“往后娶了施家那位美人可不许忘了奴家。”
“怎么会呢，她算什么，难道还能管住你爷我不成，她要对我横加干涉，我让她哭着回娘家，”吴公子想是刚做完剧烈运动，声音带着喘息，“真是天意弄人，从前我死追求她不成，如今却要迫不及待嫁给我。看着吧，我定要讨回从前的羞辱。”
“今日只你我二人，爷不许再提及她。”那女子不乐意了，撒娇道。
“心肝儿，依你便是。”吴公子不愧是情场高手，几句话哄得美人笑声绵绵，不久里面床板吱呀，估计两人再次兴起好事。我虽冷血，此时也听的一身鸡皮疙瘩，人类在情爱之上果然颇多研究，男女间就算两情相悦，彼此怕也要权衡得失的。
就像许仙肯娶白蛇，最初该是看中她的美貌。如果一个无盐女死缠着要以身相许来报救命之恩，许仙躲还来不及呢。
无心再听，沿着原路下水。正触到缆绳，只听“咦”的一声，身子被人提起，这一手拿捏极准，伤不到我，我也咬不着他。我不挣扎，任他打量。他能为一个叫西凉的女子伤神，大概也不会伤害一条同样叫西凉的蛇吧。
哎，我真像个二百五，人家知道你叫西凉吗？
“全身毫无杂色，眼神单纯固执，你不会真是小青吧？”他带着笑意自问道，见我一动不动，竟奇怪起来：“莫不是听得懂，怎么这般安静？”
如果我点点头，他大概要发疯了。不过我真的点了下头。他愣了一下，手一松，傻在那里。我见机挣开他，飞快的跳下了水，这船贼高，比翠微湖边那几棵桃花树高多了。这冲击力让我龇牙咧嘴了好一阵。
发小一直翘首等我消息。我懒懒嚼住一片桃花，问她，如果，书生已有所爱，你会怎样？她脱口而出，还能怎样，再寻一个能让我入迷的吹笛人呗。
啊？轮到我瞠目结舌了。到底是书生的魅力大还是笛声的魔力深啊。她瞪住我，你老实说，书生的别抱琵琶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何处？
看我不解，她得意道，刚才骗你的，那样的笛声普天下只有他能吹得出，再找一个谈何容易。当下只能解决那个琵琶才能让书生回心转意。
我的神啊，男鸳鸯生死未卜，她又要去对付女鸳鸯了。我连忙劝道，放心放心，琵琶另外找了一位，从此与书生再无瓜葛。对自己咬伤书生的事闭口不提，谎称肚子饿了去觅食，心慌慌的走了。
远方凤凰山的轮廓在夜色中仍然能见，几点灯火飘渺在夜雾中。从前白素贞与小青就是在那修炼，度过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光。我驻足望了片刻，想起自小听到的白蛇传来。是流传在我们当中唯一一部最久的笑话故事。老蛇说给大蛇听，大蛇讲给小蛇听，不但讲，还教育，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与人间版本不同，我们听到是一个关于负心的故事。白蛇被搭救，后巧遇恩人，得成良缘。许仙受法海蛊惑，先是发现其真实身份，然后遁入空门，永不相见。
这个传说的主人公是许仙。老蛇们说，通过此故事我们可以得出四点结论。
一，为什么许仙能够娶到美娇娘呢？因为他好心有好报，上天厚待他，帮助别人就等于帮助自己。
二，为什么许仙会相信法海呢？因为不管爱有多深，命没有了，还怎么去爱。许仙当然也害怕有一天成为白蛇的午餐啊。无论怎样，不能为爱痴狂，甚至送命。能做到绝情弃爱是最好的，担负起养儿育女的责任就行。
三，为什么许仙要选择在寺院终老？因为在那只要每日念经就有香客自愿奉上吃喝，从此衣食无忧。所以说在选择退路时要独具慧眼，自己有没啥绝活，也没有娘子供养着，此时住在寺庙是最佳选择。
四，故事结局为何不尽人意？现实比梦想残酷，人妖殊途，在一起才是最大的悲惨。
我们当中流传的白蛇许仙似乎比人类的更浅显粗俗，不过我私下觉得有几分道理。以我们务实的观念，自然编不出一波三折，终成眷属的戏码。我们只求玩乐随意，不拘于他人，这么自由的日子，是人类想方设法都争取不来的。
他们中有位先哲说，没有反省的人生不值得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想不反省也难。于是日日思索得了些什么失了些什么，得到的便好好守着，失去的便苦苦抢着。日复一日，蹉跎一生。我们又怎敌得过人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白蛇许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