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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转•渺渺湖山灯碎影,茕茕絮语入渊云之重阳酒节——闻君亦多感,何处倚阑干 ...

  •   碧桃,我们走罢。

      仍旧是早晨,她刚醒过来,先生就已经起了。
      好象做梦一样。

      先生好象都没变一样。
      行装也没变。
      仅仅五年的岁月,绝不足以让文沅君改变的。

      她是有一点伤心的,因为先生一点也没变。

      无论何时,先生总是不动声色的,说不清是淡然还是漠然的面庞,嵌了一双幽深缥缈的眼睛。
      好像一切都不在乎。
      先生让她把耿公子的信一封封地收好,又亲手点了火,一把烧了个精光。
      就在年前放灯的地方,一大清早。

      她从来不知道,先生是为什么人放灯,是为什么要琢那些铃铛,只是觉得先生不开心——她笑得那么少,她的神色那么倦。
      耿公子的面目温存,眉眼浓重,生得方正,连她都看得出那一丛深情,先生看过那些信,却只是微微地拢起两道淡淡的罥烟眉,淡淡地放过一旁,淡淡地吩咐她收起来。
      虽然先生很少吩咐要将什么东西收起来。
      她以为会有些不同才是,先生却连指尖也没有抖一下,稳稳地点了火,看着火苗翻滚到熄灭,眼睛也未眨一下。
      那样子,就像,先生不再是那个冷淡而温柔的先生,而是某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或者江洋大盗,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一样。
      她在一旁看着看着,没来由地就哭了,一哭就止不住。她痛哭流涕地,想要质问先生,又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她都不知道要质问什么,只是难过。
      先生听到她发问,就回过头看她。

      背着风,黑的头发白的衣裳都轻轻飘着,先生的眉头是舒展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平淡,定定地看她,前所未有地长久。
      然后突然地有了一笑,说:“碧桃,我们走罢。”
      刹那间她以为这五年不是真的。

      是一笑,不是一个如笑的眼色,也不是含笑的一转眉梢,真真切切地,是一笑。
      所以她一愣,恍惚就跟着走了,错过了继续追问的时机。

      先生带走的,只有琴,她,与那身白衣。
      谁也没想到,她们轻轻巧巧地就走了,走得人鬼不知。
      先生说,碧桃,我们走罢。
      然后就真的来了一只船,载他们走了,悄无声息。
      先生摇一段船,她摇一段。
      不摇船的时候,先生像所有忧国忧民的儒生,心怀天下的剑客一样,负手立在船头。
      只不过先生看上去,比他们还要傲,还要好看。

      真快:去年七月初耿公子信来;今年开春耿公子走了;七月半时铃铛碎了;九月头上她们走了;今天重阳,昨天特意上岸买的菊花与酒。
      前后不过一年多工夫。
      连头带尾地算,大约有五年杭州,她跟了先生七年不到数月。

      江南多水道,也少不了乌篷船。
      碧桃安安分分地坐在舱里,看文沅君瘦削的脸庞微微抬起,衣袖猎猎随风,那尾传说中天下无双的琴就在舱中,碧桃的手边,只是换成了普普通通的蓝布包裹,没有一点天下无双的派头。

      完全就像五年前开春,她们来时的样子,或者更早以前,她们还四处漂泊的时候。
      那时她十分惊讶,瞪大了眼睛,先生竟是过粗茶淡饭的日子的!先生竟然当街卖艺!她看来如同神仙下凡一样的先生。
      先生轻描淡写地付了她一个眼色,宛如十分浅淡地一笑,递给她一个白薯。
      先生是席地而坐,随后仔细地拭净手,重新铺开一曲,她负责收那些铜板碎银,就用那块包琴的蓝布。
      很旧的蓝布,泛白。

      那么,为什么她们要去杭州呢?
      既然先生是这样的人。

      她应当问一问的,只是当时她已经习惯不再随便发问了。
      既然她不一定能得到回答。
      虽然她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还有太多事情想知道。

      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她为什么要救她?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先生是江南来的琴师,原来姓温,七岁上从了师父姓文,改了个名字叫沅君。
      先生很傲气,先生不喜欢吵闹与说话。
      先生明白很多事情,先生的字沉稳端正,挺拔而流丽。
      先生的琴,哪怕用尽了词章也说不得。

      其它呢?

      她知道的,明白地或隐隐地,先生很在乎一些东西,也蔑视一些东西。
      先生待她是极好的,几乎不像是待一个丫头。
      先生教她认字,教她读书,却从不强她学什么。
      如此竟然已经过了五年了。
      她竟然已经十四了——当年遇到的先生,便约摸是这个年纪……

      文沅君的眼睛是湿的。

      她并非留恋什么,她是这么想的。
      锦衣玉食雕梁画栋的映青阁,映青阁的位子,难道值得她为之费神么?
      哪怕没有映青阁,她文沅君还是文沅君,就是天下第一的琴师。
      哪怕作别西湖烟雨风光,也不至于让她如此。

      只可惜了那串铃铛,一夜狂风就粉身碎骨,留在了西湖底下。
      她总觉得,耿凤临是应当为此负些责任的。

      那毕竟是她亲手,一只一只地琢出来的,碎了,到底,还是有些可惜。
      推在他身上却有些无理,虽说她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也只不过是,擅自推到他身上罢了。

      算了,那叠稿子并那枝柳,不也留在了西湖底么?
      就当是她用这一串铃,赔了他。

      “先生,茶。”

      自不是什么好茶,却还有一股清气。碧桃沏茶的手艺真真是见长了。
      最终伴着自己的,也就是碧桃了。
      当初仅只一念不忍,倒也没想过如今。

      碧桃是个好孩子,心软,不似她那般狠,冷心冷面。
      碧桃,必然有许多想问的没出口,近三四年来她的话明显少了。
      她本是个活泼的丫头,一双眼睛又亮又利,骨碌骨碌地灵动,跟了她才如此的……
      怕是暗地里,委屈了不少。兴许哭过也说不定……
      再过上两年,就放她走吧。
      跟着她,太苦了。

      那叠稿子是她亲手烧了,连带那一枝柳,统统挫骨扬灰,终沉了西湖。
      的确可惜,她心里也不好过……
      然而泪流不尽的人,却是碧桃。
      碧桃,要比她敢做敢当,要比她真性……

      说不动心是假的。
      她从不说假话。
      那时碧桃脸上还带着泪,问她,“先生,您,您就一点儿也……”
      然后就问不下去了。
      她从不说假话的——她没有答。
      无论接下来的是什么。

      是耿凤临怜惜她,他却不需她怜惜。
      若由得旁人来看,不是他太懦弱,就是她太心狠,或者就是两个疯子。
      当然除了碧桃,她还不明白,却又有那么一知半解,算不得旁人。
      她原本不打算让她看见她焚书的——她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碧桃不明白,明白的人已经去了……
      眼见着世道要乱朝廷要亡,他/她不走,难道坐等贼人破门不成?
      不如走,走了干净!
      船头风大,她的眼角已干。

      文沅君似漫不经心,抬一抬手,立一立衣领,紧一紧衣襟,风神俊逸,纵然个单眉细眼,端的是貌白神清——敛容转身,背风而坐——
      “碧桃,取琴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转•渺渺湖山灯碎影,茕茕絮语入渊云之重阳酒节——闻君亦多感,何处倚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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