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折•情多未必遗双鲤，客子归时暗柳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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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沅君着一顶石青滚湖色边披风，斜斜地靠一张软榻，身上盖一床耦合纱面被子，对角处博山炉里一点沉水香烧得烟云缭绕。
不过刚入春，白堤落雪，苏堤落雪，还尚未融尽呢。
文沅君牵了一丝笑，收回的目光掠过她的琴，打量起她的手。
她那张举世闻名的琴，就在窗下案上搁着。六尺枣红暗花大王缎，连案带琴遮了个严实；一双手放在耦合色的被面上，愈发显得雪白。
文沅君的颜色皎洁如月，寒白如雪，苍白中发青，她将手抬起，十指伸开。
她的指甲很短，手上没有任何修饰。
她的手从不给人丰满圆润的印象，然而它们依然柔软灵活。
这双手并非无可挑剔，比如它们太白，欠血色；比如它们的骨节有些过于明显。
然而它们还是很美的。她文沅君端的有一双好手。
干净、漂亮、纤长，天造的琴师。
纵使消消停停病了三四个月，歇了两场琴会。
她在弦上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她注视着她的手，她从来只奏两种曲子——最好的曲子与她喜欢的曲子。
她是有这个资格的。
今日看来是晚了。
文沅君从来不承认她在等待，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以外的人等待。
在某个几乎固定的时间收到一封信只是她半年来的习惯。
碧桃在半年后提及此事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
于是碧桃就不再提了，她跟了文沅君五年，还不至于不知道她的性子。
碧桃，做人不要太好奇，更不要太执着，尤其是这个世道。
那时候她还是个九岁小丫头，文沅君也不过十四。
村子里饥荒，易子而食，文沅君用三天的口粮加一把碎银把她换下来的。
把她给我。
十四岁的文沅君已经有一张平静无波然而气势惊人的面容，于是碧桃成了她的丫鬟。
……小姐。
叫我先生。
……先生贵姓？
姓文，文氏沅君。
先生，你是京城人吧，官话说得这样好。
不是。
那，先生是哪里人？
……江南。
先生，我们要去哪儿呢？
碧桃！
是！
碧桃，做人不要太好奇，更不要太执着，尤其是这个世道。
扑哧！
碧桃，不要笑……
碧桃执了一段柳，想着想着禁不住就笑起来。
她当时也是忍不住就笑出来了。
看着先生一本正经地板着的脸，突然想到她也只不过比自己大五岁，就笑出来了。
十四岁的时候先生就是常常板着脸的。
或者说常常板着脸这五个字不太确切，只不过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而已。
五年来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不再多问什么，习惯寡言少语的日子。
在游荡了两年之后的某个早晨，她醒来时先生已经起了。
先生说，碧桃，我们去杭州住下吧。
这回，会怎么样呢？
今天没有信，只有一枝柳。
半年来天天送书信来的那个人，那个耿公子，大约是要走了吧。
为什么先生不见见他呢？
当然她是不会问出来的，她可以看。
文沅君端详着那段柳，同她之前端详着自己的手一样。
好个寒春，到了现在，柳条还没有爆青。
不知这是哪儿的柳，是苏堤上的柳，还是官道旁的柳。
一枝秃柳。
“碧桃，和那些信放到一起罢。”
碧桃这丫头，也跟了她五年了罢。
她教她念书，教她沏茶，只要她想学，她就教。
除了弹琴。
她始终认为弹琴这件事情，太容易入门，却太难抽身了。
一旦投身，就出不来了。
琴曲，本来就是胜在神思情味。
人如曲，曲中人。
曲多悲怆，哪怕惆怅之情寄于山水，终究是太辛苦了。
欢辞不适合琴，琴适合清醒而哀伤的曲子。
她七岁学琴，十二岁出师，十六岁名满天下，还有人比她更清楚么？
她清楚得都有些倦了。
从明天开始，就不会有信来了罢。
耿凤临是个好人，然而这浊世里面，容得下他么？
听说连日来战事紧急，恐怕他是投军去了。
或者是随着上司调走了，谁知道呢？
看碧桃的脸色，恐怕是不怎么高兴。
她大概觉得先生应该见见耿公子的。
不过她大概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是文沅君。有些必定无果的事情，还是不要有发生的机会为好。
这并不干耿凤临什么事。
想必耿凤临也知道，甚至也同她一样想，否则何至于送了半年信，莫说见一见，连回书也不曾要一封去。
国已将亡，听天命，尽人事罢了。
罢了罢了……
“碧桃，替我拿个手笼来，今春太冷了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折•情多未必遗双鲤，客子归时暗柳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