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许良辰》难止步

3、第三章

　　女姒往槐荫阁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
　　静远跟在后面追也追不上。
　　“姑娘，姑娘你等等奴婢啊！”
　　槐荫阁的灯还亮着，女姒更坚定了探个究竟的目的。
　　“叩叩”敲门声响起，还未等里面的人回应，外面的人就喊道：“祖父，祖父你睡了吗？”
　　“进来吧！”女姒应声而入。
　　“祖父。”
　　谢臣靠在雕花的榻上，桌案上置的油灯，灯光明灭，谢臣就在灯下轻抚着刚找回的画，看到女姒过来，他从容将画卷好放在榻里侧。
　　“坐吧！”
　　女姒有些不自在，因刚发生的事，看到祖父对那幅画的珍视程度，女姒有些愧疚。
　　“祖父，事情真的是我做的，不是哥哥。”诚恳解释。
　　“我知道。”
　　女姒闻言呆住，“祖父你知道？那为什么……”
　　“我还知道你父亲也知道，并且他还只惩罚了你哥哥。”
　　“祖父……”
　　“你父亲说是为了让你下一次做事前考虑到后果是不是？”谢臣接着说。
　　“是，祖父你说的都对。”
　　谢臣看着沮丧的小姑娘笑了笑，目光柔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像在顺一只小狗的毛。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事？”
　　“祖父您太聪明了，我是想问您……”
　　“问您祖母的事，祖父是不是很想她？”
　　谢臣望着面前和记忆里那张脸无限重合相似的脸，心中却很清明。
　　他对待女姒总是格外宽容，兴许是大限已到的缘故，这次他比从前还要温和地同女姒说话。
　　“想，每天都想她。”
　　女姒心里一阵酸楚，祖父的话里饱含着对祖母的思念，多年来却从未对别人说过，每日都独自赌物思人，是多么痛苦？”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接着她听祖父用低沉还咳嗽的嗓音吟道。
　　孑然一身独处世间，相爱却不能相守，生离死别之痛旁人岂能体会？
　　“祖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媒妁之言还是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祖母她长得和画里画的一样是吗？祖母她有不有趣……”女姒决意调节下气氛，一大串问题冒了出来，眨着大眼睛托腮询问的模样逗乐了谢臣。
　　他淡笑着将里侧的画像拿出来，展开。
　　画中女子端庄含笑，手中的独支火红玫瑰映得她面目温和良善，眼神澄清若水，白皙的肌肤，层理分明的衣裳……一切真切得仿佛面前的女子还有呼吸和生命。
　　“和画里的分毫不差，你长得很像她。”
　　“她大多时候无趣的很，有时候又很有趣。顿了一会，“她对人很诚恳，对事也从来认真。”
　　“不是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也不是媒妁之言。”他望着画上的人，挨个回答女姒的问题，思绪却渐渐飘远，声音也渺茫起来，仿佛回到了岷州那年的暮春。
　　谢臣三岁便弄柔翰，七岁卓荦观群书，见赏通人，文且如此，武艺亦可安邦，年少时就已是皇帝深得赏识的上阵杀敌英勇骁战的少年将军，十五岁就官拜长门都尉、翰林兼书身兼数职，可谓文武全才。虽幼失怙恃，却是文武全才、阶庭兰玉，是京中纨绔，才子仕士望尘莫及的天子爱臣，可谓少年得志。
　　只一点，也许是因恩宠无上，也许是因父母早逝、沙场险恶，官场阴暗，尝尽人情冷暖……都道谢臣此人性格孤高，为人冷漠，目无下尘，也真的是孤傲冷清。
　　那年，谢臣十七，奉皇命戍守岷州一年，教领新军，因天子爱将，朝中近臣的身份，临安长公主及岷州太守驸马李瑞以宾主之仪迎谢臣到府上长住，因谢臣喜静就将府里风景极佳,环境静谧的月隐阁收拾好供谢臣安置，饮食服侍体贴入微，可谓不殷勤备至。
　　谢臣说陛下命他种出宫廷花匠也种不出的西域玫瑰，太守府就拔除千金难买的洛阳牡丹，辟出花园里最肥沃的一块地来供谢臣试验。
　　也真没有谢臣做不到的事，那丛玫瑰费了谢臣不少心思，玫瑰也争气似的朵朵绒光鲜亮，神韵俱佳，只周身的玫瑰刺琐碎，锐利不容人过分接近。
　　那日，公主府举办春宴筵请岷州城大家女眷同来赏花宴，各府贵女或从乘马车从静远街乘至岷州城关太守府，或翻山越岭，赶马乘舟赶至岷州城，再加上茶马道上春日交易繁盛，各地商人络绎不绝，位于茶马道上的边陲岷州城可谓热闹非凡，春意浓浓。
　　不同于长安巍峨壮观的城门，这里的城门别有一番异域风情，黄沙胡杨遍布的北地有着文人骚客难以形容的风情。
　　城门外行商、墨客各形各色，或络腮胡子，或大衣宽袖，小贩大商遍布，在这里丝毫不见北地的荒凉没落。
　　有城外的马车驶来，在城门出接受例行通检。
　　进了城，马车窗纱被掀起一角，形色匆匆的行贩过客，鳞次栉比的商铺，飘香的酒酿，天高云淡，这便是边陲难得不亚于长安城街市的城镇了。
　　“七妹，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公主府上赴宴，也是你第一次出家门，一定要谨记母亲的教诲，非礼勿视，言行端正，态度谦谨些，像这般掀帘的举动莫要再做了，虽说岷州城民风剽悍，对女子也无诸多要求，但你要知道我们赵府是书香门第，做不得异域人士那般肆意无规矩，况有一日，父亲官复太常寺少卿，我们是要回长安去的，到时候在京中大家小姐夫人中丢了礼仪敦化可是大丢脸面的……”赵慧珣谆谆说教。
　　同车的赵四姑娘似是有了些躁意，“长姐遵循女德，礼节严明固然好，可未免也太绷紧了些，一点活气都没有，况且七妹头遭出门，年纪又小，好奇是自然的，你这般说让我们怎的敞开心来赴宴，到时拘谨得显得小家子气怕是更丢脸吧！”
　　“你当真以为家里接了帖子是让我们去敞开心赏春不成？你自去问问前面车上的二妹三妹几个，她们都知道这次出来是为了……”赵慧珣情急下与赵思珣争论起来，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似乎意识到不该在两个妹妹面前说这些复杂的事情。
　　“为了什么？姐姐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巴结公主，拓宽人脉、打通圈子，好让伯父早日回京，重振赵氏罢！”
　　“你知道便好，都道天下兴亡 ，匹夫有责，一家之兴难道不应该阖家助力，好早日荣华共享吗？”慧珣还在兀自说教，赵思珣面上作受训的模样，却悄悄和赵意珣耳语：“姐姐太迂腐了！”
　　赵意珣眼里都是笑意，星星点点都难掩光华，和着双颊的酒窝，无边的暖意。
　　及至太守府，赵二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已经先下了马车，几人身段窈窕，衣色华丽，戴着面纱也掩不住官家小姐的贵气。
　　“大姐姐、四姐姐我们等你们好一会了！”赵沁珣嗔道，语气娇憨可爱。
　　“那进去吧！”
　　“大姐姐，你刚刚可有对七妹妹吩咐进了太守府可不能失了礼？”赵五姑娘贴着赵慧珣关心询问，却隐隐透着一股嘲讽的味道，几位姑娘见怪不怪，嫡出的姑娘在庶出面前总是有些特别的底气。
　　只走在后面和赵意珣一起的思珣却冷笑一声，她是二房嫡女，在地位上自是唯一能与赵五姑娘抗衡的。
　　“七妹妹一向知礼，行为端庄为人乖巧，何时似某人一般大错小错一箩筐，还常被大伯罚抄经书……”
　　“你……”赵五意欲争辩，赵慧珣阻止住她：“妹妹们，你们这是作甚么，已经进了人家府邸，让主人客人听见可怎的丢进我赵家的脸！”
　　口角这才作罢。
　　拜谒完主人家，便是自行的活动了，入席的时间还早，因此客人们可在偌大的太守府花园赏花吟诗，同女眷谈天结交。
　　场面倒是热闹。
　　赵意珣正低头看一株花，前面却传来一阵喧闹，偶闻赵五姑娘的声音，她同思珣相视，一同往前走去。
　　赵沁珣正与一个姑娘争辩什么，那人似是赵府邻居姚府三姑娘，头些年这位姚三姑娘还常来府上做客寻赵沁珣一处顽，后来不知怎的两人闹僵了，姚三姑娘再不来府上，再后来见面就掐，到这样地步也算是交心变怨友了。
　　周围的女客都是些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赵二姑娘眉头一皱低声对意珣道：“你速去将大姐姐寻来。”二姑娘自知没有威慑力劝不住这位五妹妹，只能让人去寻赵大姑娘慧珣，赵四姑娘也不劝架，只在一旁看着赵五闹腾，眼里都是讥笑。
　　赵慧珣正与一位夫人聊着什么，那位夫人笑声不断，显然是与赵慧珣聊的投缘。
　　意珣略一思索便上了前，颔首低头对那位夫人行了一礼随即对慧珣耳语了两句，慧珣心头一惊，面上却不显，她低头微微躬身：“夫人，恕慧珣无礼，先行告退，稍后再来与夫人畅谈。”
　　“去吧！”那夫人伸手搀起慧珣，慈爱道。
　　“你看，这位姑娘做你嫂嫂怎么样？”知书达理，谦恭有礼，谈吐大方又得体。”
　　“娘这么快就看好了呀？不是还没见过她的模样吗？要是不好看怎么办？”
　　还不等肖夫人说话，肖红叶兀自抱怨：“说来这些文官家姑娘也真是的，总学那京城千金闺秀的作态，咱们岷州城的女儿家自应该肖边疆的豪迈，得有自己风骨，遮面掩口的，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今日公主府筵邀的一半是文臣，一半是武将，文臣家的姑娘个个面纱，武将家的姑娘却是直爽，露面露齿，言语风格也炯于书香门第，肖红叶自然是后者。
　　“你这孩子，口无遮拦！虽说我也觉得这些书香门户里的孩子太过拘谨，但总有几个例外的，你看赵家这位姑娘性子人品都好，是个合适的，至少啊，比你强，你这脱缰的性子，真的要收敛一番，等你哥哥娶了赵姑娘，我便让她好好调教你一番！”
　　“娘，你这就看准她了？你们认识才多久啊？”
　　“不少日子了，我观察她很久了，大房长女，聪慧有主张。”肖夫人望着赵慧珣离去的背影笑着说。
　　【1】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陈衡恪《题春绮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