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一醉误浮生》百鬼雾林

14、身世之谜（四）

　　走出去没多远，袖子再一次被揪住。

　　将臣不悦。

　　放眼天下，还有比逃命更要紧的事儿吗？

　　所以总抓他作甚？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此时已是多云转阴一副要黑脸的架势，他可不怜别家的香，惜别人的玉。

　　女子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抬手朝河边儿指了指。

　　只见，岸边的歪脖树上，拴着几头黄牛。

　　将臣睨着她，“走不动了？”

　　这才走几步？

　　纸糊的吗？矫情。

　　那女子摇头，指他，又指牛。

　　噢，这是要让他骑老黄牛跑路吗？那牛哼哧哼哧的，都不见得有他倒走着快，将臣被这天真的傻女人逗得想呵呵。

　　不过，那帮马-贼，扔地上的这几件衣服，倒是提醒了他。

　　将臣手快，几下把身上沾血的衣物扒了个干净，弓着身子刚要捡地上的衣服，却瞥见一抹杏黄色的裙角，伸出去的胳膊顿时僵住。将臣抬头，那女子愣愣地杵在哪，见他看过来，眨眨眼，一脸不明所以。

　　“……”将臣，他一个大老爷们脱得都光膀子了，这春-光乍-泄的，女人该有的正常反应，难道不是掩面逃离吗？看她的面目，怎么也得二十五六岁了吧，是傻，还是看上他了？

　　这女的是个麻烦，将臣朝树后一扬下巴，见她还是不动，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回避！”

　　他不是怕被看，但是被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那女子总算明白过来，背过了身去。

　　将臣拾起一件短打，正要套上，一股猛烈的汗馊味儿直呛进鼻子，熏得他反胃，衣领被污渍浸的油亮，这得多长时间没洗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非常时期，他忍！

　　外头又套上羊皮夹袄，将臣反复思量，又在衣服上扯了几道口子，躺地上滚了几圈，往脸上还拍了点土。

　　那女子转过身，愣住。

　　将臣颇为满意，语气难掩兴-奋，道：“是不是跟刚才判若两人？”

　　女子抿唇，滚得跟个土驴子似的，这也能叫易容术？

　　好吧，他开心就好。

　　女子昧着良心地点点头。

　　赶路，俩人一前一后。

　　行至深夜，仍是一前一后。

　　只不过，那女子骑着老黄牛，慢腾腾地走在前头，白-日里，一直连跑带颠往前冲的将臣，此时已被远远甩在后面。

　　没错，他现在的速度都没有老黄牛快。

　　该！叫你瞧不起牛。

　　将臣体力上，已经达到透支的临界点，累得直不起腰，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背倚着树干。就算天塌了，他也不走了。

　　有脚步声靠近，伴有踩碎干树叶的脆响，那女子走了过来，黑乎乎得也看不清个什么，黑暗中，那女子似乎递过来个什么。

　　将臣接过，一摸，是个水囊。这女的，临出发的时候，在那帮马-贼临时歇脚的地儿，可是挑挑拣拣翻了好一通，那会儿只当她麻烦，没想到是个心细腻的。还算有用，将臣心里兀自评价着。

　　舔着唇上的干皮，想也没想，拔开塞子，仰头就闷了一口，入口之物，温热粘稠，察觉有异，将臣闻了闻，腥气得很。

　　是血？

　　将臣摸出火折子，点了片干树叶，微光亮起，将臣看到，刚洒在手上的那几滴，红殷殷的。蹲在他身前，那女子嘴角，还有湿乎乎的血迹。烧尽的叶片，火苗燎到了手，将臣被烧的一惊，赶忙把火苗吹灭，说实话，刚他有点被这女的吓到了。将臣把水囊还了回去，虽

　　然现在又饿又渴，但这来路不明的血，他拒绝喝。

　　那女子又塞了回来。

　　将臣又丢了过去。

　　要比谁更倔强吗？

　　俩人杠上了，几个回合，发现水囊扔没了。

　　静了片刻，突然响起女人抽噎的动静。

　　这女人一哭，男人心里就乱。

　　将臣眉头都皱了，从身上扯掉块布，点着，在周遭转悠了半天，总算在树后发现了那水囊。手刚着水囊的边儿，火苗蹿动，一抬头，猛地瞅见，树干上竟靠着个人，一动不动。将臣心咯噔一下，把手里的布条提高些，暗中之景突然跃入眼帘，恐怖骇人。

　　一具无头尸，就靠在树干上，整个上半身衣料，已被血染红。脖颈断口齐整，一刀切割，这杀-人手法，和那判官，别无二致。

　　将臣的脸煞白，伸二指，本想探探尸体僵硬的程度，好推测凶-案发生的时间，指尖所碰触的肢体，尚且温热。

　　竟是刚被夺命！

　　此地断不能留。

　　将臣捡起水囊，那女的还在原地哭吧唧唧的，将臣拉起她，这个角度，是看不到那具死尸的，不然怕是会被吓出病来。将臣，肃容道：“此处风大，不宜歇脚，咱们再往前走走。”

　　女子坐地上不动。

　　耍性子？将臣克制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好点，道：“再坚持一下。”

　　就在将臣想不管她一走了之的时候，这女子终于起身了。

　　摸黑走了一段，当将臣第三次被不明物绊倒后，终于忍无可忍，做了个简易的火把。按脚程来看，此处仍是凤凰谷地界儿，近地出了血案，肯定会增强防御的人手的同时，全方位侦-查，这会说漫山遍野都是埋伏也不算夸张。

　　既然是逃，那天黑才是好时机。

　　他这么想，他也料定凤凰谷的人，也会这么想。所以走夜路，才更要小心，大晚上点个火把，太容易暴-露，可现在，他怕不等被谁逮住，会先摔死在这。

　　将臣走在前头，身后不时传来吞咽的动静儿，往前走，他似乎又闻到了血腥气，不远处空地上，横着个大物。将臣快步走上前，只见那老黄牛已经蹬腿儿倒地，呼哒呼哒的还有口气儿，脖子上被豁了很深的一刀，地上流了不少血。

　　刚才他喝的是牛血，一个弱女子敢杀牛？

　　将臣无视了那递过来的水囊，闷声走在前头。

　　最毒妇人心！

　　不对，凤子英也毒，最毒不过人心，将臣心里默默纠正。

　　骑牛杀牛，这么个可怕的人在他身边儿，如何安心。强打精神，坚持到次日晌午，终于出了山。

　　心中疑云重重。

　　这一路下来，有意无意的，发现不下二十具凤凰谷弟子的尸体，有的尸身尚未凉透，有的已经僵硬，看作-案手-法，皆是判官所为。

　　凤凰谷是怎么招惹上那生死判官的呢？

　　还有那疯子为何独-独放过他了呢？

　　将臣生出了一个不可说的想法，他隐隐觉得，他是在给他清扫障碍。

　　想起那一日，在凤九居所的诡异经历，将臣更是有了个遍体生寒的可怕猜测，难道这苏家旺，和生死判官，有什么关系？

　　山脚下，一匹黑得发亮的马在悠然吃草，将臣还以为自己精神恍惚出幻觉了，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黑马面额有一条白，熟悉的马鞍。

　　哟，这不他卖掉的那匹么。

　　将臣心想，既然这么有缘，那就收了你吧。

　　一抹淡色裙角悄无声息地飘到他身侧，将臣惊觉，竟没有听到这女子的脚步声。此时，女子气定神闲，走了这么久几乎没歇脚，她都不累吗？

　　女子抢先一步上马。

　　“……”将臣本想道一句就此别过，然后上马就跑，没成想竟被这个心机女抢先了，他现在特别担心，这女子骑马绝尘而去，那他可怎么办？

　　女子拍了拍马鞍，伸手示意将臣上来。

　　马蹄声渐远，茂密的矮林子，枝叶动了动，一墨狐皮大氅下，探出半个身子，结实的体魄，肩头有排渗血的牙印，还有抓痕。

　　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额间赤色火焰图腾让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妖冶邪魅，深蓝的眸子盯着马消失的方向。

　　最近偷马贼很猖獗啊，他的宝驹刚找到赎回来，竟又被偷了去，他的马也有人敢动，给他等着！

　　“怎么了？”

　　一个沙哑带着情-欲-鼻音的男声响起。

　　“没事。”

　　男子缩回大氅，大氅下，一条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上头挂的衣物，象牙白镶金衣饰，竟是凤凰谷的人。

　　急于逃离凤凰谷的将臣，自是没注意到野地里那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儿。

　　这马鞍上，竟然备着干粮水囊。天不亡他！将臣逃过了一劫。

　　整整跑了四天，将臣才敢提歇脚。

　　暮霭沉沉苍山远。

　　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竟有个客栈，兴许是黑店，将臣突然想起了人-肉包子。

　　进去，还是不进去呢？蒙汗药，迷魂草，那玩意儿可挺邪乎的。

　　三层的客栈，门前挂着两竖排大红灯笼，一楼大堂，几乎坐满。

　　二楼的小窗前，静坐着一人。

　　这个视角，只能看到那人的侧颜。光线暗淡，遂看得不大真切，不知为何，将臣觉得，这人，一定是个美人。

　　迈进客栈之前，将臣抬头看了眼匾额，上书：红尘客栈。

　　一楼面积挺大，且全然不似外面看起来那么素雅，正中位置，搭建圆台，上头铺着红毯，几位穿得很透的舞姬，以薄纱遮面，扭着柔韧的腰身，大跳香-艳-舞蹈。

　　将臣找了个角落坐下，这会，那女子也跟了进来，坐到了他对面。

　　他这还没坐稳，一个壮汉走了过来，作势要轰赶，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莫要无礼。”

　　将臣循声而望，铺着红毯的楼梯上，正走下一人，身着艳丽紫袍，绣了一身的桃花，双眸剪水，唇红齿白，款款而笑，道：“就算是要饭花子，到我这也有口茶喝，切记，不可以貌取人。”

　　这嗓音，可是实打实的男人。

　　将臣，这是什么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