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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得狐(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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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知礼这日自都堂回府已是戌时,天色已晚,街上仍是人流如织,灯火辉煌。百姓们见着他的竹舆,倒是纷纷避退。
忽而一声清越喊声入耳:“天佑大符,国泰民安;攘除奸贼,万世昌盛!”此一瞬,穆知礼只觉天色骤明,光华万丈。
他忙使人停住,打起帘子下轿,外头仍是茫茫夜色,一名少年立在不远处,着一领青色道袍,见之忘俗。
那少年过来唱喏:“见过丞相大人。”便是刚才那呼喊之声。穆知礼问道:“方才天色大明,是你的术法?”少年并未回应,只说:“回丞相,大符的气运到了。”
穆相带了个少年道士回府,府里上下一时议论纷纷,穆相向来不喜方士游僧,此番不知是何故。
本来穆府人都觉得穆相是老糊涂了,直到一日那道士拿了个细柳圈,令穆相的宝贝孙子恒哥儿戴上。本来都觉奇怪,没成想府里几个家人摘马蜂窝时出岔子,马蜂四飞。
巧得是恒哥儿打附近过去,一旁的小厮女使都被蛰个半死,独恒哥儿受那柳圈儿庇佑,身上分毫未损,府里上下一时震动,都说那道士神了。不见那影壁后,尾巴缓缓收了手。
穆知礼由此对光齐更为礼遇,只是他实在是朝事缠身,光齐在穆府住了有十日,穆相才得以与他讨教。
“先生说攘除奸凶,恕明德愚钝,何以攘除?”穆丞相正襟危坐在一把折背椅子上,光齐则隔着书案坐在榻上,他往凭几上一靠,斜斜地倚着,一双眼睛明星似的:“穆老,小可不是来教你攘除奸凶的。”
“明德不懂。”“穆老可想长生?”光齐解了障目咒术,一双金光流转的眼珠子玄秘得很。
“荒唐!大符受晋王这贼人调拨,我要长生何为!”“大符气运全在穆老一人,穆老添寿,便是大符添寿。”
“全在我一人?”“恕小可直言,穆老恐活不了多时。新皇年幼,太后柔弱,大符还不是他晋王的?”穆知礼沉默无言。
“贫道三日后便归山,穆老可想清楚了。”
光齐言毕,便闭上眼,似是睡着了。待到穆知礼离开,才睁开眼,长叹一声:“哎呀,装个什么鸟得道高人!累死我了!!!”
隐隐听到尾巴一声嗤笑。尾巴跟他两月余,也时不时同他说话,偶有谈笑,可见他到底是个人,光齐原本以为是块石头精。
穆知礼到底答应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大符。光齐假模假式地使人置办了许多奇异物什,便锁了房门,专意“炼起了丹”。
光齐倒是想差人去寻那蠢老虎,只是尾巴始终盯着,不便行动。
他许了穆相二十一日期,并不出房门一步,在所谓仙丹中下了一剂祁岑给的绝狠且不易觉察的毒,便呈了穆知礼。
穆知礼使人拿银针一试,并不显色,便准备入口,光齐倒踟蹰了。他虽是妖,自小受道士教养,心地良善,从未害人。
他自是想自由,可他不愿杀人,且穆知礼对他礼遇有加,实在是不忍害他,他忙按下穆知礼的手,“穆老,还有一样东西没加,是小可疏忽,重炼罢。”
便又入了房里。尾巴大为不解:“你这是做甚?”“我做不来,你去回禀晋王,说我不愿杀人,他不如杀了我。”尾巴沉默良久,把他拖着同回了晋王府。
夜色深沉,晋王还在景禧堂同几个大臣议事,光齐现了原形趴在尾巴背上,想到那日祁岑说的,果真没有哪个是自由的。
等了良久,光齐昏昏欲睡,被尾巴甩醒,气得张牙舞爪。发现晋王正冷冷地盯着他。他浑身毛皮炸开,还是强撑着:“爷爷我做不来,还请殿下亲自去。”
“你端的越来越放肆。”光齐往后挣了挣,“孤吃了你,可会长生?”“不……不……不会………你吃了我,运势全无!就做不成晋王了!”“不做也罢。”“你不是不想……不想长生?”“孤又想了。”光齐来时,倒是想着舍身就义,死到临头了,又怕得紧。
“喂,你跟咱们这么久交情,救救咱们。”他又踢了尾巴一脚,晋王眼睛一觑“你们交情颇深?”“回禀王爷,小的与他并无交情。”光齐气个半死:“你这石头精!”
本来这狐狸目无尊卑,祁岑十分不悦,眼下又高兴起来。他的喜怒原极不容易受人左右,却几次三番受这狐狸调拨,实属奇怪。
“你为何不愿杀穆知礼?”“不愿就是不愿,他与我又无冤仇。”“你不杀他,便替他。”“便替他。爷爷要是死了,化作厉鬼,搅得你王府不得安宁。”
祁岑忽而大笑,“本王言而有信,不会杀你,你此后也不得离开王府一步。”说着大步离开。
待到祁岑带着侍从走远,尾巴才放下光齐,光齐不解的问道:“他当真没有疯疾?”
光齐此后当真安心在王府住了下来。他当日没有撒谎,王府确是世间难见景致,只要带着尾巴,他可在王府四处走动,王府是一院一景,此处竹林清幽,那处又是万紫千红;此处走兽珍奇,那处又是飞禽异绝。
祁岑时常召他共膳,虽只二人,也是珍蔬走兽排一春台,他先前在自个儿宅子里,自以为膳食极好,到了王府便觉是穷人吃食。
有一个叫落月园的园子,是王府女眷所居,他并不知,也无人想着告诉他。那日以狐身耍闹,见着这个没见过的园子,一闪身便进去了。尾巴一时不备,忙撵了上去。
他只冲进一处院落,抬头一望,名杜若汀。晋王从前只装作乐意山水,府中各处院子都是些酸腐文士所喜的。
一声极为动人的声音入耳,“落棋,外头有些异动,你去看看。”
光齐忙隐去身形。
名落棋的丫头打开门:“新娘,没有什么。”那人似是不信,自来看了。一双极为精致的绣鞋走了出来,而后是红披帛,宽袖长袍,裙裾微移,柳腰款摆,一张绝色容颜随后而来。她戴着时兴的“一年景”,花色艳丽却未压下一分姿色,蛾眉淡扫称出一双丹凤眼,胭脂也只淡画却更显雪肤朱唇,真真是秾丽至极。
光齐看得一呆。尾巴却出现了:“是你自己现身,还是我把这院子翻过来。”光齐想了想,还是现了身。
那一主一仆都愣住了,也不顾礼节,就问尾巴:“啊呀,这莫非就是王爷猎来的妖怪?”看来王府上下都识得他。
尾巴一语不发,提着他走了,光齐颇为悒悒,问他:“府上的女子都这般标致?”“自然。你为何不乐?”光齐一愣,他为何不乐?良久,他才道:“我府上一个也无。”
尾巴自然如实禀告了祁岑。待用膳时,祁岑问他:“周姨娘何如?”光齐此时还是不悦,硬邦邦得:“世间少有。”他这话一出,祁岑也颇为不悦,巧得是他也不知为何。
二人各自生着没头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