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亭》杨檀

18、西汉十八、

　　“我家夫人身子不适，已经歇了，皇后娘娘请回吧。”

　　桂宫门前，一生面宫女挡在殿外，毕恭毕敬的将二人拦了回去。

　　林小南有些怔愣，她想了无数种结果，她的身份，她的反应，甚至会去猜想戳破一切后二人之间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心照不宣的站在同一战线。短短几个时辰，她考虑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却未曾想到，江夫人竟选择避而不见。

　　“那夜蒙江妹妹一撵之恩，本宫特地前来道谢，不知妹妹身子哪里不妥，可要紧？”

　　宫人微微一顿，低头行了一礼，“劳烦娘娘关心，只是夫人需要静养，不便见客，待夫人醒了，奴婢自会转达娘娘的意思。”

　　天边红霞婉婉，照的头顶亮堂堂的，莫说她是皇后，凭先前刘邦待她的样子，怕就算是皇帝亲自来了，若她不想见，照样可以拒之门外。

　　虽说闭门羹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满脑子都被一个个疑团挤得满满当当的时候，触手可及的答案却怎么都触摸不到，实在是让人有些抓狂。

　　“夫人……”小莲有些担忧，自从早些时日皇后醒过来，虽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比起以前整日里郁郁寡欢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倒不知好了多少，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丝软弱的样子，可眼下那面上浓浓的失望之情，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的真切了。

　　叹了口气，林小南摆摆手，“无妨。”说着又转身朝着那宫人点了点头，“那本宫下次再来探望，还请江妹妹多多保重。”
　　“是。”

　　走在回宫的路上，二人一路无话，小莲静静的跟在林小南身后，默默无言，有些话她有心想多嘴问上一句，又怕触了这后宫之中的禁忌，再怎么宽宏大量，到底是后宫中的娘娘，她不开口，作为奴婢，也只有装傻充愣的份儿了。

　　“小莲。”

　　“哎，夫人，有什么吩咐？”

　　林小南略一沉吟，半晌才轻声说道，“你下去查一查，江夫人到底是什么人，记得隐藏身份，不要让人知道是本宫要问的。”

　　“是，夫人！”

　　……

　　被小莲明显高兴起来的样子惹得有些无语，林小南看着那丫头傻笑的模样，脑海中竟不知不觉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非常熟悉，就像是许多年前那个眼神总默默追逐着她的人，淡淡的、冷冷的，可一旦有什么事要他帮忙，那眼眸深处隐藏的一丝火焰还是能告诉她，他高兴她找他，也乐于帮她，也只有这一刻，她才能从那双暗若星辰的眸子中瞧出她在心中与旁人的不同。

　　呵，林小南我看你是睡傻了，怎会在一个小丫头身上瞧出那个人的影子。

　　暗暗自嘲了一句，林小南扯了扯嘴角，近日总会想起从前的事，倒是越发频繁了，那些故人的音容笑貌，本以为早就在无尽的时间流逝中淡去，没想到还是会时不时的萦绕于脑中，看样子若非是她在异时空变得虚弱，那便是冥界之物即将苏醒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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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阳光甚好，难得没有什么戚懿刘邦之辈前来叨扰，林小南搬了躺椅在殿外小憩，眼睛堪堪闭上，就被殿外小莲高呼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夫人！！夫人！！”

　　“……”

　　虽说年过二十，在她面前倒还像个小孩子一般，外人都传皇后失了圣心那么久都还屹立不倒，定然有这莲姑姑一份功劳，若叫他们瞧见这所谓的“护后使者”如此不体统的一面，会不会以后对她们二人就更加肆无忌惮的压迫了？

　　这问题尚且没有在脑子里过完，小莲就一阵风似的飞到眼前，暗搓搓的四下看了看，偷摸凑到林小南耳边道，“夫人，小莲都查到了。”

　　……明明是在自家殿内，怎么就给人一种做贼的感觉呢……

　　一滴冷汗飘过，林小南定了定神，道，“如何？”

　　“夫人，说来也奇怪，那江夫人本是前廷史官赵大人的女儿，自小体弱多病，听说是家中的亲戚犯了事，被硬塞给陛下当求情礼的。”

　　求情礼？古时常有朝中官员将家中人送出，作为保家族平安的一份筹码，没想到这江夫人竟也是如此被送到宫里来的。

　　林小南一向觉得这种表面是金包装，实则就是人口贩卖，哦不，人口贩送的行为相当微妙，但古代本就不化，她自然也不欲去评论这些背地里的糙事。

　　“那日娘娘在桂宫所见的是江夫人的陪嫁丫头曲姑姑，听她底下的妹妹说，自从江夫人嫁入宫，就从未踏出过殿门一步，好像是什么……什么一见风就不停的流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怪病，太医也没辙，所以从不出殿门。”
　　小莲顿了顿，接过林小南递来的茶盏“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才接着说道，“按以往来看，就算是除夕宴，江夫人也不会出席的，今年儿到不知怎么了，忽然出席，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不过兴许就是那夜受了风吧，这不就一病不起了……”

　　……什么一见风就流眼泪，不就是沙眼么……顶多也就是个结膜炎，说的那么严重，还真是古代医学不够发达，这么点小毛病就吓得不敢出门，因为一个眼科疾病就将人困了一辈子，该有多委屈。

　　林小南暗自吐槽一番，生在古代还真是可怜，什么肺结核就要被隔离等死，沙眼就要一辈子不出门，出个水痘就被当成瘟神一样人人驱逐，放平常人身上，早就阴影盖过天了，不过看江夫人的样子，倒好像不甚在意，实在是难得的一股清流，更让她觉得此人不简单。

　　“夫人？”

　　轻轻推了推沉思的林小南，小莲又靠近两分，几乎要贴到林小南身上，“夫人，还有一件事，外头都不知道。”

　　“哦？”挑了挑眉，随手一勾，小莲就半坐在软塌的空隙上，小丫头这才意识到挨得过近，慌忙想要弹起来认错，就被林小南一手按着跌了回去。

　　“本宫不是说过，最要防的就是隔墙有耳，既然是秘密，你近些说，本宫赦你无罪。”

　　身侧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阵阵飘来，小莲涨红了脸，不敢去看紧贴着自己的温软身子。

　　明明都是女人，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戚懿虽说长得美，但那一股子狐媚劲，怎么瞧都觉着不顺眼，哪有她家娘娘好，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活菩萨……

　　“唔……呼棱……”

　　不客气的捏了捏小莲软乎乎的脸颊，林小南笑道，“又神游天外了？再不赶紧说正事，本宫可要罚你去领板子咯。”

　　“别别别，小莲这就说。”不自在的动了动，小莲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主子坐在同一尊榻上，实在有些紧张，努力定了定神，才将飞速跳动的心脏平复了了那么一点儿，“这消息也是听那守门的小平儿说的，除夕前些日，江夫人曾失足摔倒，后脑磕到榆木凳上，昏迷了整整三日，太医都说这次可能过不去了，没想到除夕那天早上，居然自己就醒过来了，跟没事人似的，说要去参加晚宴，把宫里头的人都吓了一跳呢。”

　　失足摔倒？昏迷三日？自己醒了？参加晚宴？

　　怎么总觉得事情如此巧合……

　　“夫人，这事儿曲姑姑做主，不让任何人传出去，就连桂宫里头的人，都有好些不知道，要不是小莲以前与那小平儿有些交情，也不会有这消息。”
　　“嗯，那后来……太医可有瞧过？”

　　“没有啊，因为江夫人精神头挺好的，又说自己没事，不让她们传太医……”纳闷的挠了挠头，小莲忽然猛一拍大腿，道，“对了夫人，你还记不记得那日见到江夫人的时候，她可是素面朝天，什么都没戴的，可是按江夫人的眼睛，在那种大风的天气，不可能啊……难道这一昏迷，连自小带出的眼疾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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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可能，这个人，果然有问题，听小莲说的这些，林小南心中悠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江夫人的身子，怕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给借去用了，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又为什么帮她？难道……果真是如她猜想的那般，是那边的人派来故意接近她的？

　　“夫人？”

　　“无事，兴许只是摔倒时刺激了穴道，这才不治而愈的吧。”林小南笑笑，轻佻的勾了勾小莲圆润的下颚，惹得小丫头又是一阵脸红。

　　虽然眼下小莲是自己人，但毕竟是西汉之人，涉及冥界与那边的东西，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谜团越来越多，林小南却反而不着急了，如果那人的目的是破坏她的任务，那么只要她按照原计划出手，那人迟早都会憋不住，只要原地等着就行。

　　“夫人……”

　　“嗯？”

　　“那个……正事说完了，小莲还有一件事，要同夫人讲……”

　　方才还像个雀儿一样叽叽喳喳的，现下怎么一秒就萎靡起来了……

　　都说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这种带着些许贬义的形容，不过还真的容不得她不承认。

　　“何事？”

　　“是……有关明大哥……”

　　明大哥？林小南想了想，恍然道，“你的侍卫郎君？怎么了？”

　　欲言又止的瘪了瘪嘴，小莲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眼间就被涌上来的泪水浸了个透。

　　“……”

　　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林小南无语的拍着怀中毛茸茸的小脑袋，早知道这小丫头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可这也太突然了……她又没说不让她扑，只不过轻一点嘛，肩膀都要断了……

　　情至深处，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这一刻小莲只把林小南当做一个全然信任的大姐姐，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与难过都一股脑的倾诉于她，若是事后论罪，她也甘愿一力承担。

　　“我与明大哥……吵架了……”

　　“嗯？”林小南有些意外，“不是前些天还好好的么？”

　　“可是、可是他……”吸了吸即将掉到嘴皮子上的鼻涕，小莲苦着脸，万般委屈的抹了把眼泪，“这几日我去替夫人打听消息，今儿早上恰巧遇到了他，他说、他说他在御前犯了错，就要被罚到边疆去守城了，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这是急不可耐了？明明在吕雉的记忆中，是除夕后两个月才会有此事发生，料想是碎骨子之事不如人意，戚懿便提前下了命令，想从小莲身上下手了。

　　林小南伸出手，一下一下像安抚猫儿一般顺着小莲颊边秀发，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唔……那你难道不想去吗？”

　　“我……我不知道……”怀中的声音闷闷的，小莲嗫嚅着嘟囔了一声，就静了下去，就在林小南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怀中又忽然想起一声细弱蚊蝇的呢喃，“那时候，小莲的脑中就一直回想夫人说过的那一句话，心中虽然想与明大哥在一处，可嘴上不知怎的，就是应不下来……”

　　不愧是她林小南看中的人，果然够聪明，若是她不管不顾应了下来，怕是就算她有心相救，也是无能为力了。

　　“你虽是婢子，但本宫从未看轻过你，更不允许你看清自己，如若就这么没名没分的随了他去，你就不再是本宫所认识的小莲了。”

　　到底是小丫头，遇到委屈难事，总是会下意识的向信任之人撒撒娇，林小南暗叹一声，将埋入怀中的小脑袋拔了出来，看那脸上泪痕斑斑，活像个丑兮兮的小花猫，不禁举起袖子替她擦了擦眼下的泪痕。

　　若算年纪，她都算得上是小莲的老祖宗了，就这么以长辈的身份劝慰两句，也不算过分吧。

　　权衡片刻，在脑中反复确认了这话应当不算是泻露天机，林小南温声说道，“小丫头自己想想清楚，男人没了可以再找，可若是让有心之人从中作梗丢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没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