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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有段时间我睡得不好,整夜整夜地翻看小说。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经意间从指尖流逝,悄无声息。我发现的时候回头一捞,除了空气之外什么也没捞到。纸黄了,想不到这些东西还在,一本不少。当年或豪情万丈或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章节,现在看上去字里行间充满恶意,那时是怎么想的?我问自己,以一声哼笑作为回答。看起书来时间过得很快,一夜转瞬即逝。凌晨三点,我需要一条毛毯,那个时间点不困,就是有点凉。五点的时候遥遥传来洒水、扫地的声音,我如释重负,阖上窗帘,也乘机闭上自己的眼。教皇厅总是那么大,周而复始地回荡着爱琴海的潮起潮落声,从我小时候来到圣域就这副样子,数十年来一成不变。我试过增添一些陈设,现代的,有科技含量的玩意,例如电灯、电话、空调、冷柜之类,结果并没有太大改观。也许是气场的关系,我偶尔会信一些缺乏实证的东西。历代教皇的过往铭刻在此间的一砖一瓦上,我个人的挣扎如同萤烛之光,照不亮千年的暗室。我想,我需要一些改变。
      用餐时间我唤来花匠,一个五十来岁胖胖的男人。我随口赞了一句:“格子衬衫很干净。”他感激涕零,差点趴在地毯上唱赞美诗。我问:“有没有奔放一点儿的植物,大情大性,要好看、气味香甜,挑名贵的给我种在教皇厅前后,会唱歌的最好。”我专门指着他惊愕到合不拢的嘴巴,“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不紧不慢地享用起司条,听花匠罗列了好一些植物,都是些耳朵听起了茧子的。过去就无感,重复一遍不过强化了无感的认识,本质不变。我不得不考虑在所有选项中挑一个稍微能接受的。
      杂兵在厅外跪下传报:“双鱼座阿布罗狄大人回来了,请求觐见。”我认真用完自己的早点,热毛巾擦过手,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至少不用马上给花匠下令折腾我的办公地点,他的格子衬衣还得在地上蹭点灰。我说:“去,请阿布罗狄进来。”他就在门外,转眼出现在我跟前,圣衣穿得很周正,倒显得我随意了。他、迪斯马斯克、修罗,他们三个忠心耿耿,我用起来顺手,于是传唤多一些,相互之间没什么繁琐的礼仪。
      他像平时一样汇报工作,无非是旗开得胜,圆满完成使命,圣域威名远扬,教皇英明云云。毫无新意的报告,我左半脑听完用右半脑遗忘,特别是歌功颂德的部分,听多了阻碍血液循环加速老化。我褒奖他:“干得不错,还有什么事吗?”他顿了顿,大概觉得唐突,但没有忍住:“大人,恕在下冒昧,我刚才在外等候,碰巧听到您和花匠谈话。如果您不嫌弃,双鱼宫的玫瑰可以移一批最好的来教皇厅,新颖、鲜艳,颜色还算搭得上。”
      玫瑰,花开的样子娇艳美丽,不失尊贵,印象中还不错,花朵盛放,生机勃勃,我想总比花匠培育的那些千篇一律的植物好。尝试一些改变,只要不那么膈应,不正是我目前所需要的吗?于是我说:“好吧,有劳了,我一会让花匠去双鱼宫取。”他失笑道,“教皇大人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园艺?花和人一样有灵性,这位花匠的作品大人想必已经熟知。他种了一辈子花,没见过会唱歌的,不如把这个差事交给在下。”
      我寻思了一番,找不到理由拒绝,只是让黄金战士种花有点大材小用。他比我想得通:“对我来说没有区别,都是服侍大人。”我信得过他,把机密任务交给他完成,区区几朵玫瑰自不在话下。花匠不敢抬头,伏到我快要把他忘记。他应该庆幸格子衫与这里的陈设格格不入,在被彻底遗忘之前终于被我想起,被打发去了该去的地方。他千恩万谢,磕了好几个头。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黄金圣斗士是圣域的脊梁,一个个什么性子,我不敢说百分之百清楚,原则上的不会看错。阿鲁迪巴敦厚,艾欧里亚直率,沙加无欲无求,而我完全信任的,还是最初跟随我的三个,阿布罗狄很小就是我的拥趸,这一点贯穿我一生的起落没有变过。我不可能留很多人在身边,黄金要驻守世界各地,制霸一方,平衡时局,圣域才有安定。他既然替我种花,我就留他下来聊天,我说:“不急,做好了再回去,北半球寒带不止你一个人。”他看上去是副贵公子模样,美貌典雅,实则继承了北欧维京人的血统,豪爽,仗义,快人快语,不喜欢拐弯抹角:“只我一个人还好些,省得一碗水端不平,常听到抱怨。”
      我故意板起脸:“抱怨?都是为圣域办事,服侍雅典娜,何来怨气?”他不经意地扬起眉毛,一丝鄙夷的神情闪过。我当然知道是谁,我的情报网不是用来传播福音的,作为统治者,林子大了,什么鸟都得用,因此大多数时候我故作不见。
      “其实不打紧,您不在乎,我管他做什么?”有哪句说哪句,我喜欢阿布罗狄这个脾气,交流通畅的典型。他看着我的手,顿了片刻,“您受伤了?”我收回那只手,不露痕迹地收进法袍:“没什么,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他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和带刺植物打交道的人向我表示同情。他回圣域不到半天工夫就觉察到了我的伤口,心思过度敏锐,我很多年前就知道。可知道有什么用,能大声吼出来?我无法回应,因此保持沉默。人只会被自己在乎的事物所伤,比如我的手。没有任何人逼迫,也不是削苹果大意——我吃的苹果都是厨师削好的,还摆了造型。这只手握成拳头终结了史昂的统治把我推上高位,同时粉碎了我的过去,让它像恒星坍塌一样毁坏殆尽,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核心。我等了又等,怀着一线希望。如果双子座圣衣很容易磕破,我的问题要好解决很多。
      我想那个人不会轻易原谅我。我怀着这个念头,差一点对他造成二次伤害。看来是没有希望了,掌心的伤痕是我失败的证明,纵然结痂、脱落,也将留下一道永不消失的痕迹。连圣衣都笑我,我把它丢进没人的双子宫,以免见到那诡谲的笑容。年轻时结下的情谊,干净,透明,一尘不染,我曾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年复一年地长大,渐渐掏不出真心,我对自己都说谎,还有什么胸怀容纳别人?过去的小说变得枯燥无味,我逐行扫过每一个段落,熟悉的感动不再,因为我发现它不真实,真实的生命是思虑枯竭。直到某一天,我被这种枯燥笼罩,压抑至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我一大早起来研究花卉,教皇厅需要改变。因为我明白了一点,人活着总得做点什么。
      阿布罗狄是一个优秀的战士,如果在中世纪,我相信他是一个金蹬银鞍的骑士,胸前挂满勋章骑着高头骏马,在白石垒成的城堡里服役。因为他有骑士精神,满怀忠诚,捍卫荣誉,勇往直前。他可靠,值得信赖而不狎昵,还会种花。我想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他对我的心。透过窗,我看见日渐优美的玫瑰园,像画,而且不止一幅。他对待园艺不比杀人灭口粗心,退役了可以搞艺术创作。他把教皇厅前面的空地铺满了,视觉效果居然不显得拥挤,这一点我挺佩服,果然不是花匠的审美级别。喝下午茶的时候,厅内飘荡着幽幽甜香和修剪枝叶的清淡气味,我心情不错,邀他共进晚餐,他欣然答应。我不经常与人一同吃饭,有聊天内容的除外。我向他讨教园艺的秘诀,他笑而不答,向我推荐格陵兰岛他父亲庄园储藏的甜酒,玫瑰花瓣酿成,馥郁爽口。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并不是拒绝这个口味,而是怕它过度。就像鲜花,再美我也不会拿来装饰餐厅,点到为止。他见我兴趣缺缺,话锋一转:“教皇大人满意新的花园吗?”我思忖,没什么可挑剔的,和我早上设想的差不多,大气,崭新,充满生机。我回答:“挺好,你费心了。”
      “你满意吗?我说的是你,不是别人。”他这样问。半块培根被我咬在嘴里,我决定先吞下去再说。和上一个问题相比,这个问题非常私人,不属于单纯的上下级工作餐的范畴。我可以选择沉默,可是我的心情很好,有段日子没这样了,我不想错失这种感觉。我告诉他:“不错,相当不错。”他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红茶:“不如把后院也打理出来吧,环境改善了,住着舒服。”我想,这事得考虑考虑。阿布罗狄的好处是绝不违拗我,我不发话他就当没说过,只顾用好自己那份餐。“嗯,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我想可以试试,把后院整理出来。”这个决定我已经想了很久,再三考虑,不过为了敦促自己跨出那一步,荒着也是荒着,何不试试往前走?
      他得到我的应许有些惊讶,也可以叫做喜出望外。“除了回廊那边。”我补充道,“那边年久失修,改天我让人看看地基,其他空地有劳你,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比你更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人。”他没有对我的自留地发表意见,一口应承,他也许猜出那是个说辞吧,可猜出来又如何?不提就表示不介意,或者接受,这两者没有多大区别。我是认真的,在任何问题上,对自己负责,对别人负责。
      他在这里用晚餐,因为还有事,就顺势留了下来。说起来,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从小到大,我说一不二,他们笃定地追随,互相之间隔只着一层窗户纸而已,那点心事彼此都清楚。反而是我显得比较尴尬,也许是用心的关系。阿布罗狄的情意,烈如火,浓似酒,将象征爱情的玫瑰种植在窗台下。他告诉我,这不仅美艳,赏心悦目,还是一道屏障,可以作为武器使用。我想说:“我快要窒息了,我需要走出这个泥淖,对谁都好,所以我是认真的。”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感情的事情无理无据,口说无凭,除了你情我愿以外,其他东西没有意义。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征程。阿布罗狄什么都好,作为恋人根本挑不出毛病。他好看,能干,品格高尚,知根知底,不拖泥带水,对我一往情深,试问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我觉得应该主动一点,作为年纪大的,可还是被他抢先一步:“合不合是一回事,谈不谈是另一回事。我只要能看着你,你过得开心,怎么样都好。”我无话可说。他拾起我受伤的那只手印上深吻,连衣服都是自己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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