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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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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静寂,只有那人的背影像是投下的巨大暗影,令人见了无端压抑。
黑无烬走了进去,空旷的大殿内回响着他的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脸上依旧是那恭恭敬敬的笑:“行者大人,有何吩咐?”
御鬼行转过身来,厚实的大氅迤逦过地面,他静静看了他须臾,而后走到他面前。
黑无烬半俯着身体,目光落在他那只血色淋漓白骨森森的手,关切道:“行者大人,您的手受伤了,属下帮您包扎一下......”
话未尽,他似是惊愕地低下头去,就见那只被岩浆化地只剩白骨的手中握着一把利剑——妖刀星月!
星月锋利的刀身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大人,您......”
他愕然抬眸看着那张黑玉石面具背后的眼,那只握着刀柄的手轻轻一转,他可以听见血液被星月吸食而去的声音,杀气撑开,全身的修为几乎要在瞬间溃散。
黑无烬脸色遽然惨白,星月被毫不留情地抽出,带起一片凄艳的血雨,冷厉的刀光横亘在御鬼行冰冷的瞳眸上,轰然一声巨响,黑无烬的身体被星月里冲出的煞气狠狠撞在大殿坚硬的镜壁上,又无力地沿着镜壁倒下,他躺在血泊之中。
御鬼行走过去,他俯下身从血泊中抬起他的下颌,嘶哑的嗓音透着难以言说的震怒:“你敢背叛我?”
黑无烬脸色苍白,却突兀地笑了起来,他盯着御鬼行那张冷硬的面具,盯着面具后的那双眼,浑似不解:“属下愚钝,此等大罪从不敢沾染,还请大人明示。”
目光又落在御鬼行手掌中那串红芍铃铛上,他像是才有所悟:“看来大人您终于知道了,是啊,怎怎就是你的......”
御鬼行眸光一紧,修长苍白的手指移到他的喉骨,指尖稍稍收力,紫色的血斑像是诡异细长的虫蛭布满了黑无烬的脸,黑无烬当下全身痉挛抽搐了起来,他充血的眼有一瞬间似乎看到御鬼行眼底阴狠的笑意,他听他慢条斯理地问他:
“几年前你就知道那兄妹二人的身世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我颁发对他们的追杀令?”
黑无烬嘶声道:“追杀令您......不是亲手终止了么?”
“你知道真相却选择最后再告诉我?”御鬼行冷笑:“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说你会效忠我?”
漆黑的玄光像一把钝刀斩进他的身体,再这样下去全身的修为只怕都要被废掉,黑无烬小心痉挛地伸出手去握住那扼住他命门的手,似是恳求似是承诺道:“我永远不会背叛行者大人,我永远会效忠行者大人。”
御鬼行冷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了,他看着黑无烬的身体像一具尸体在他面前委下去。
“你最好不要再给我耍花招。”转身离去,忽的又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身道:“凤西玦呢?”
黑无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匍匐下身体,恭敬地回复:“花容奉了白雀夫人的命已经将其捉拿归案。”
“凤西玦和怎怎拥有世间唯二的一双锁魂铃,白雀夫人为了白靖尧不会放过他们。”
“凤西玦手持红莲业火,花容怎么抓得了他?”
黑无烬抬头觑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黠:
“大人忘了,红莲业火因您而生,业火指引凤西玦公子走的最终点见到的人就是您。”
御鬼行似是身形一震,他沉默了许久,道:“他在哪里?”
“在花容那儿。”他再次恭敬俯首:“大人,需要属下去将公子请回来么?”
“去吧。”
“可是花容此人是白雀夫人的直隶下属,属下去请只怕她不会轻易放人,恐怕还需要出动大人的行者令。”
御鬼行默了默道:“带上行者令,让花容带着凤西玦来见我。”
黑无烬早有所料,低低一笑:“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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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端着一碟小小的白玉盘,盘中盛放着贺云洲新产出的紫葡萄,颗颗饱满圆润晶莹剔透。
她走到那座高大的金色的笼子边,伸手挑开罩在笼外的柔软纱幔,纱幔盈盈往两边撩开,露出在笼中端坐的红衣少年。
“小郎君。”她曼声唤他。
少年缓缓抬眸,昳丽的容貌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花容最喜欢这般冷若冰霜的美人,自从喜欢上那个人之后,她喜欢的所有人都是按照那个人的模子找的。
她迤逦着如云的长裙,低下身,道:“小郎君,我特地为你去换了这一身广袖轻云,你看着可好看。”
凤西玦的目光在她脸上轻描淡写地一扫而过,对她引以为傲的美貌没有一丝的留恋,他垂下眸,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
花容也不生气,手指轻撷一颗葡萄,纤细的手腕从铁笼的缝隙间伸过去递到他唇边:“小郎君饿不饿,吃一颗葡萄好不好?”
凤西玦干脆闭上眼,凝神静气的模样让花容有一瞬间的气窒,可眸光在他的俊脸上一寸一寸地掠过,越看越惊艳,甚至有些角度看去像极了她当年对那个人的惊鸿一瞥。
这个少年是目前为止她见过的长得最像他的人了。
如果此生无法得到那人的青睐,她愿意屈就这个少年。
她要将这少年养在她身边,做她一辈子的金丝雀。
她收回手在笼子前坐下,像是欣赏一幅绝世名画般。
身旁的侍从上前轻声道:“倾城大人,白雀夫人传令要您将红莲公子送去白家。”
花容一怔,秀眉一皱:“夫人怎么催得这么紧?”
她不舍地打量了凤西玦片刻,似乎在交人和违抗白雀命令之间挣扎,他们贺云洲花家是白家的忠仆,她在白雀手下做事多年从不敢违抗她。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她舍不得交出去,她心里很清楚白雀会拿这个少年去救那个病秧子儿子。
花容迤逦着长裙在殿中焦灼地走来走去,直到白雀那边又派人来催,她仍难以决断。
“参见月倾城大人。”
花容转过身去诧异地看着这个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无烬。
“是你啊,”花容款款走过去,见他脸色惨白一看就是受过了酷刑,心下疑窦丛生却不点破,而是笑盈盈地朝他福了一福:“大人您要帮行者大人处理长门镇那么多事务,怎么有闲情来我这儿?”
黑无烬示出一块黑玉令牌:“月倾城花容听令。”
令牌上赫然写着“行者令”三个字。
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接到那个人从长门镇发来的指令,花容又是惊又是喜,怔怔了半晌,忙躬身道:“贺云洲月倾城听令!”
黑无烬无声一笑,朗声道:“行者大人命你立刻带着红莲公子凤西玦前往长门镇面上。”
花容猛地抬头,一双眼如倒影了银河,灿然生辉,她的耳朵主动滤过了前半句,激动地连声音都哑了:“行者大人他要见我?”
黑无烬看了眼她身后那只精致金笼,笑道:“月倾城,行者大人在长门镇可是日理万机的,可不要让他久等了。”
花容急急地起身:“我......我这就去,容我去换身衣裳。”
她脚步匆匆往内殿而去,口中还在呢喃:“我该戴哪一朵珠花去呢?”
黑无烬走到笼子边,屈起手指在笼子上轻轻敲了敲:
“红莲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清脆的两声后笼子里的少年睁开了双眸,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
黑无烬忽的苦笑:这孩子果然和那人果然连脾性都是一样的,冷起来从不把周围人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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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镇。
花容盛装而去却发现自己只远远地见到了御鬼行一面,因为她连长门镇的正殿都没进得去,气得恨不得杀了黑无烬。
少年仍被关金色的笼子里,宁神坐着如一朵静绽的莲花。
御鬼行走下台阶,空旷的殿内回荡着他沉重的脚步声。
凤西玦睁开眼,对自己身在长门镇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听到脚步声不由抬眸看去,见到那人的一刹那,腥红色的烈焰骤然间在他身畔烧了起来,如盛放的朵朵红莲,明亮的火线绕着笼子的栏杆往上攀爬释放着摄人的威势。
凤西玦说不清对这个人是什么感觉:仇人?可他后来得以保命的红莲业火便是从他而来;朋友?可当年又是这个人亲手签了追杀令,上官弈凭借这张追杀令追杀了他和怎怎长达三年,直到他们遇见了阿洵才正式脱离魔爪。
御鬼行无视红莲业火的威胁,只走到笼子边,手握在栏杆上,那条腥红的火线像蛇一般猛朝他窜过去,却在碰到他的瞬间如撞散了的焰火停熄下去。
御鬼行静静看了他良久,凤西玦察觉到他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了许久。
但自始至终地他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缓缓松开,笼子上的机关玲珑锁“吧嗒”一声断开掉落,笼子的门悠悠荡开。
“你走吧,保护好你的锁魂铃。”
凤西玦听到他嘶哑的一句话:“对不起,我早该认出来的。”
他转身离去,步伐缓慢,凤西玦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将他放走了。
黑无烬来殿下等他,笑道:“行者大人吩咐属下在这里等公子。”
凤西玦对这个人没好感,太过虚情假意,他微一颔首踏进烈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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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昏迷了不知多久的怎怎醒了过来。
这是二楼东边那个房间,怎怎认识,这是灯火阑珊的掌柜——沈青宴的房间。
房间不大,收拾地十分干净,桌椅摆设都极为素简,倒是床铺十分柔软,怎怎昏昏沉沉地探手摸了摸底下多垫了两层棉絮。
躺上去时就像躺在软和的云里,让人很安心,身上是一股浓烈的药味,她全身都被人抹了药,还包上了绷带,那些药透着微微的凉,缓解了她身上那种针扎似的痛。
这也是她能睡着的原因。
她混沌地脑子有一瞬间的茫然:谁帮她换的药呢?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门开了,沈青宴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盆清水,因为腿脚不好,走路时时不时会有水洒出来,本来这种重活他都是交给吉祥做的,可是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让吉祥进来过,更没有让吉祥看到她现在这个浑身都是肿泡惨不忍睹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怎怎觉得这是沈青宴不为人知的体贴。
这里和香月胧香暖气息不一样,这里有一股冷清的味道,很冷很清又令人莫名觉得放心。
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青宴,是你么?”
她看到他一边拧着布巾一边转过脸来,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冷淡淡的:“不是我,会是谁?”
她笑了笑不说话了,身上疼得像是火在烧,钻心透骨。
她阖着眼,忽然察觉一只小手握着一块冰凉的布巾轻轻地擦过她额头的伤口,那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痛她,但那还是弄疼了她,她忍不住委屈地呜咽:“疼。”
那只手动作轻轻一顿,片刻,他又动了动,这回动作更轻了,她听见他问:“还疼么?”
这三个字冷冷清清的却叫她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温柔,怎怎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里美滋滋地想:青宴在关心我呢!
她有点自豪,她很肯定青宴从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别人过。
她在灯火阑珊里几天发现热络地招呼客人的都是吉祥和其他店小二,这位性情古怪的小掌柜只是站在柜台后的小板凳上,脸上永远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看着灯火阑珊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她觉得他应该是天生的这样的性格。
她迷瞪瞪的心里竟然还起了一丝促狭的心思,她大着胆子又委屈地呜咽了一声:“还疼,疼得不得了。”说着眼泪都淌下来了。
这眼泪倒不是真的,刚喊一句疼,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楚席遍了全身,她吸吸鼻子难受极了。
蓦地,一点柔柔的风拂过她的额头,像是蝶翼像是悄然掉落的花瓣,柔软地不可思议。
她睁开泪水朦胧的眼看到那个冷清的男孩在她额头的伤口上轻轻地吹气,他小小的脸鼓着小小的腮帮子有种别样的可爱。
也是第二次地这么近地看到他青璃色的眸子,怎怎心想,这双眼真好看啊,睫毛真长,如果没有那些伤,青宴一定是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
男孩替她将脸上身上脏污的血水擦去才道:“我来给你换药。”
他将桌上的药酒、纱布、药膏一齐断了过来,那药膏装在一只极为精致的小罐子里,琉璃的深蓝色,看起来价值不菲。
沈青宴用竹筷将碎棉花沾了药酒轻轻擦拭她的额头,一阵刺痛传来,怎怎嘴一瘪,眼泪当时就汪在了眼睛里止不住地掉下来。
沈青宴拧着眉头看她,很是疑惑:“怎么这么娇气?”
怎怎一边掉着泪一边闷闷道:“我就是娇气。”
沈青宴盯着她看了片刻,唇角轻轻一勾,这抹笑像是在嘲笑她又像是觉得她好玩,怎怎被他这一笑惊呆了,眨着泪眼惊讶道:“青宴,你笑了?”
他微弯的唇角很快放了下来,脸色更冷:“我没有。”
怎怎坚持:“你就是笑了。”
他伸手拭去她那颗大大的泪珠动作尽量地轻,眼睛却还要瞪着她,又冷又凶的样子:“不许哭,不许娇气。”
怎怎像是被他训住了似的,低着头一副认错状,小声地道:“我知道了,我不哭。”
说着抬起红通通的眼兔子似的可怜兮兮的看了他一眼。
沈青宴转过身将琉璃蓝罐里的药膏取出拌匀。
怎怎看着他低着头认真拌药的模样,忍不住咕哝一句:“青宴,你这么凶,长大了可就娶不到漂亮的新娘子了。”
闻言,沈青宴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来,青璃色的眸子翠色欲深,神色古怪,片刻,他竟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似的,赌气似的回她:“不用你管。”
怎怎委屈地咕哝:“那么凶干嘛?”
沈青宴将抹了药膏的纱布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怎怎呲牙咧嘴的:
“疼!”
“疼也忍着!”
怎怎眼泪汪汪地捂着额头坐在床头,气哼哼地看着沈青宴的背影,指控:“青宴是坏人!”
沈青宴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救了这么一个娇气的麻烦回来。
他从怀中拿出一瓶药,小小的白瓶往手心里倒了倒,这一瓶只有一颗药丸了。
他迟疑了一下,将药瓶收好,端着一碗水走到床边,将那颗药丸递给他:“喏,吃了。”
“这是什么药啊?”怎怎把药丸捏在手里,闻到一股浓郁的苦香,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苦不苦?”
“这药可以治你身上的伤。”
怎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噫,好苦啊,我怕苦。”
第一次见人生病了还嫌弃药的,沈青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可看到她满身是伤的模样,他的不耐全变成了无奈:
“我去拿点蜂蜜来。”
怎怎笑了起来:“青宴真好!”
沈青宴走出门去,关上门的瞬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