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搞大新闻》孢子叶球（旧）

5、第四章：都是演技

　　胡杨到这个公园里散步，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自从手术出院之后，她每天下午都会到这儿来，却没想到会偶然遇到一个想要跳湖的男孩儿。

　　她现在知道了那男孩儿叫程燕燕，从身上的校服来看，应该是距离这儿不远的那所槐林中学的学生，从年龄看大概是高二高三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学生跳湖，要么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要么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要么二者兼有之。而从这男孩儿校服上缝补的针脚来看，则还要加上一条家里贫困。

　　胡杨虽然从来没经历过贫穷，但这个国家恐怕没多少人比她更了解类似的贫困。她瞄见这男孩儿里面穿着的衣服，领口上绣着西区电子厂的标志，大概是母亲或者父亲曾经在那个厂子里工作。然而自从二十年前西区电子厂改制变成了华北电子元件公司，那厂标也就没有再用了，也就意味着这男孩儿穿着一件儿年龄比他都大的衣服。

　　这种情况应当是因为家里穷吧，而且多半儿是因为在那厂子里工作的人下岗了，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失去劳动力。改制之后，厂里的各种福利也都渐渐被取消了，而那男孩儿家里没有那份儿工资养活，想必过得很艰难。

　　这种事儿，胡杨见得多了。进入了这个崭新的21世纪，有钱的人更有钱了，而那些更多的穷人，却是更穷了。

　　然而她连续二十多天下午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劝导什么跳湖的男孩儿的。她的目标另有其人，而她要做的就是让那人看到她的坚持和诚意——作为一个刚出院的病人，能够如此坚持不懈地到这儿来等她，想必会让她觉得自己被重视吧。

　　胡杨在湖畔的长椅上坐下，果然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穿着棕色夹克拎着桶和钓竿的女人走了过来。

　　那女人的打扮就像是普通的钓鱼爱好者，然而却只有二三十岁，看起来就不像是能沉得住气去钓鱼的。胡杨知道，她到这公园里钓鱼，也只不过是为了观察自己。

　　“林同志。”胡杨撑着拐杖从长椅上站起来，向那女人伸出手。

　　“胡教授。”林冰也放下钓竿，握了握她的手，惊讶地叹道，“您的手真凉啊。”

　　“前一阵子失血过多，体表的血液循环太不好。”胡杨温和地解释道，又问，“怎么样，想好了么？”

　　“这种决定，不那么容易做的。”林冰略显尴尬地回答道，似乎没想到胡杨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她。

　　“是么？”胡杨温和地问道，问题却有些尖锐，“除了闲在家里和答应我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么？我知道，林同志，你不是能闲得下来的人。”

　　“现在我们在国内找工作，的确不太容易。”林冰避重就轻地说道，想了想却又说，“主要是因为您做的事儿，对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

　　“危险，但也有好处啊。”胡杨淡淡地说。

　　“什么好处？”林冰几乎无动于衷。她不愁钱，也不需要太多的钱，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搞点儿生物学的研究，那是她的专业。

　　然而胡杨却对她微笑着说道：“好处就是，你可以经常见到我。”

　　“什么？”林冰有些惊讶，“胡教授，您……您是在开玩笑吧？我跟着您去玩儿命，就是为了经常见到您？！”

　　“怎么，你不想见到我么？”胡杨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抚过下巴，带着些许玩味的目光看向林冰，“如果你不想见到我，那为什么钓鱼的时候还要带望远镜呢？”

　　林冰的脸上迅速地泛起了红色，颇有些尴尬地捋了把脸，有些破罐破摔地妥协道：“好吧好吧，胡教授，这我认了。”

　　“别害羞，年轻人，为了可以经常见到我而跟着我玩儿命的，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胡杨轻柔温润的声音沉静地说道，“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收，明天带着行李去机场，我会在机场等你，还有些话要跟你讲。”

　　林冰对于自己这么简单就把自己给卖了的事实还有点儿难以适应，想了半天却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等到明天说呢？现在咱们要做什么？”

　　“吃晚饭啊。”胡杨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请我吃饭，地方你选，菜你点。”

　　由于顾及到胡杨肝脏刚动过手术，不能吃油腻或是刺激性的东西，所以林冰请她到公园旁边不远处一家饺子馆儿吃饺子，然后便花了至少有半小时的时间来阻止胡杨往醋里加辣椒。

　　她早听说过这位胡教授性格古怪。在她还在学校教书的时候，就因为在课上说了什么话惹怒了校方的人而引起轩然大波，而在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她却又突然消失了，之后再度出现，却是到学校辞去了讲师的职位，就连教授的职称也一并扔掉了。

　　但却没想到，胡教授竟然这么孩子气，明知道医生不让吃刺激性食物，却依然执意要在饺子醋里加辣椒酱。让林冰心里暗暗觉得，她是不是搞研究把自己的情商搞丢了不少——可为什么她竟然觉得这人这样也挺可爱的。

　　然而林冰不知道的是，胡杨非要往醋里加辣椒酱，是故意要引她来阻止她。胡杨甚至比她本人更了解她的内心——林冰就是那种年纪轻却自认为老成的姑娘，这种人相信所有人都会有缺点，比起被别人帮助反而更喜欢帮助和照顾别人，因此她也更容易信任那些在她面前暴露出所谓的“缺点”的人。而要想在短期获取她的信任，演演戏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何况，胡杨心里愉快地想着，这也不算是在演戏吧，毕竟她是真的很想吃辣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