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跳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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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燕燕站在湖边。
湖水还没有完全冻住，中央结了冰，但沿岸的地方依旧在缓缓流淌。
他回想自己这一生。
过去的事儿他不懂。依旧存留着些三四岁时的记忆，只不过大都模糊不清了。仿佛打他记事儿起家里就很穷，母亲断了左臂，在他小的时候经常用右手举起他去够那树上的槐花儿。然而关于母亲的记忆，也基本上全都模糊了。
母亲似乎生前是工人，听别人说她原本是技术工，后来手断了之后，就转到了普通工的岗位。应该是自从那时候，家里就越来越穷起来。然而家里一直供他上学，生活也还算过得去。也幸亏他没有姊妹，甚至连兄弟都没有，家里才会供他一个男孩子去上学。
直到他上了小学六年级，快毕业升到初中了。有一天放学回家，路上便听到街坊小声议论，还有的人流了眼泪。他回到家，听说母亲在厂里出了事故，人已经没了。
当时的悲伤到现在回想起，仍然让人感到窒息。然而还有更漫长的痛苦。母亲去世之后，家里突然没有钱了。父亲在外面摆了个摊儿，织些毛衣和毛线包卖来赚钱。又过了两年，厂里说要收回母亲的房子，他和父亲就搬到了祖母家的老房子里。
又过了一年，祖母得了不知道什么病，而家里没钱给她老人家看病，找了院儿里退休的老大夫，说是什么衰竭。祖母很快也走了，好处是他和父亲终于不用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坏处却是他再也见不到祖母了。
又过了一年，他小学毕业了。因为母亲去世，他不能去厂办的初中，而只能到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另一所中学上课。家里没钱让他坐公交车，于是他早上五点就起床，走路去学校。
在学校里，他吃不起食堂的饭，中午的时候总是偷偷出去买一个馒头，就这家里腌的咸菜吃。这事儿被班上的同学发现之后，那些人都笑话他。后来他发现有些同学也和他一样。
初中毕业之后，他中考的时候发挥超常，竟然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而且离家近了些，不用那么早起了。虽然高中的学费不少，但他很高兴，觉得自己能考上不错的高中，就有希望能考上大学。
那时候觉得上大学才是最好的。上大学，当大官儿，赚大钱，那些女孩儿们经常这么讲。而他也指望自己上了大学之后，能嫁个大官儿，嫁个有钱人，让父亲不用去风吹日晒地摆摊儿赚钱。为了付学费，他还帮父亲织毛衣。
但现实没那么美好。有几次父亲摆摊儿遇到了城管，所有的东西都被没收了，而他们要的赎金高得吓人。有一次父亲没日没夜织了一整个月的成品全都被没收了，父亲舍不得花钱去赎，他就拿下星期该交的书本费去把东西赎回来了。因此他没有交上书本费，班主任老师不给他发书，他只好到图书馆去借了这学期的教材。
再后来，他发现班主任老师经常忽视他，有些绘画剪纸的活动明明男生参加更合适，但老师宁愿找女生来也不叫他去。有一次听到班主任老师和另外一个老师说起他，说他家里这么穷，必然遗传了天资愚拙和不努力的基因，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他没有交书本费的缘故。
他感到很气愤，可也不能直白地要求老师对他公平。他把这事儿告诉父亲，父亲却只对他说，现在的人都是“笑贫不笑娼”。还有的同学告诉他，是因为老师在书本费里有分成，他从图书馆借书，挡了老师的财路。
因为老师忽视，还有帮父亲织毛衣挤占了学习时间，再加上高中的课业的确比初中难很多，他的学习成绩也逐渐下滑。
到现在……他看着湖岸边还在流动的、深邃的湖水，想起昨天物理老师对他说，以他现在的物理成绩能不能高中毕业都成问题，也就更别提高考了。
该结束了吧。他想到，这样活着太难受了，他虽然也有点儿不想死，但这样他真的快受不了了。
他又想起了父亲。他的父亲长得很漂亮，他也继承了父亲的容貌。父亲今年才三十六岁，看起来也不比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差。他觉得如果自己死了，父亲或许还能来得及改嫁，最好能嫁给大院儿外面对门儿那家开面馆儿的。他知道那个开面馆儿的女人夫郎刚得病死了，如果父亲能嫁给她，后半生也能吃穿不愁。
这样想他果然还是死了最好。
他又觉得如果能离开家、离开学校，不给父亲添麻烦，或许也是可以的。但难保父亲不会到处去找他，而且流浪在外面他也不知道该吃什么、穿什么。与其那样痛苦地饿死冻死，他觉得不如在这湖里淹死比较痛快。何况这湖水快要结冰了，倘若他的尸体能不被别人发现而冻在这湖水里，那一定会很好看的。为了能显得好看，他来之前还特意仔细地梳了头发。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没什么可歌颂的，死了之后若能落个好看，也算是对社会有点儿贡献了。想到这儿他掏出镜子，又整了整自己的头发。
然后他把镜子伸出湖边的栏杆外，想把这镜子先沉入水里，但快要撒手时却犹豫了。他想起了人死之后会浮上来，但镜子不会，如果他把镜子扔下去，这面镜子可就再也找不着了。应该把镜子藏在岸上，这样父亲听说他死了，来找他时还能取回这镜子。
他觉得他身上其他那些可能值些钱的东西，也都不应该随着他被丢下湖去。于是他拿出了口袋里的钥匙和两枚一毛钱的硬币。其余的就是衣服了。他想到，作为一个男孩子还是不好在这种公共场合光着身子的，衣服他还是自己留下吧。
准备好一切，他打算跳了，又想到自己还没留下遗言。可再仔细想想，他也没有什么财产，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那么就干脆一点儿，跳吧。
程燕燕扶着湖岸上的铁栏杆，冰冷的铁管子刺痛了他的手。
没关系，死了就不冷了。他自我安慰道，又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睛。
他轻轻抬起腿，正想要翻过去时，却突然感到一只比他的手更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一章：跳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