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VIE穆隐

25、太液池底沉亡魂

　　跌跌撞撞从梨园跑出来后，我并没有返回长安殿，并非我不认识路，而是一想到那是李宁的寝殿，回去难免就要见面，而我此刻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他那张令我失望透顶的脸，所以我才不要回去。
　　可我也知道，皇宫虽大，却没有一块属于我的地方，即使我不回去，他若想逮住我，简直易如反掌。但我宁可被他抓回去也绝不自己回去，这是我作为一个被冤枉的好人最后的尊严，我急需找一个地方，安放我受伤的心灵。
　　此时还不到正午，我的肚子已开始咕噜噜乱叫，早上李宁催我催得急，所以出门前胡乱扒拉了几口想着中午再好好吃一顿，此刻想来真是悔死了。再苦不能苦肚子，即使我现在既委屈又倒霉，但我还是要先填饱肚子再说，这样才有力气生气。
　　可是仔细一琢磨皇宫中我只有三个地方能去，长安殿是不想回去，梨园呢刚刚才离开，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掖庭了。想来与云樱和若离也有些时日未见了，不如我去找她们蹭顿饭，顺便将肚子里的苦水倒一倒散散心？这倒是个好主意。
　　在心里打定主意后，我迈开步子就朝着印象中掖庭的方向走，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好姐妹了，一颗心激动得不行，脚步也不自觉加快了。
　　走了约莫十分钟，我站在了一处分叉口。两条可选择的路，究竟哪一条才是去掖庭的呢？
　　左右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打听，两条路又一南一北两个方向，为了不走错，我得好好回忆回忆当初一个人跑到梨园寻找李凭时是怎么折返掖庭的。我摸着下巴认真思考，只是回忆才到一半，一个让我比见到李宁更不愿意见到的人突然站在我眼前。
　　遂王李宥。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难掩阴鸷的眼神让我害怕。
　　我保持紧绷害怕的状态持续了大约10秒，还是遂王身边的服侍太监提醒道：“见了殿下还不快行礼。”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因为害怕他而忘了该有的礼数，于是赶快行礼，“遂…遂王殿下。”声音有我无法控制的颤抖。
　　“嗯。”李宥点点头，“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奴婢在这里，在这里……”我到底该同他说一个什么缘由呢，难道是放松心情吗？
　　小太监被我的样子惹急了，“殿下问你话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实在没能想出来一个合理又能让他信服的解释，又不能直白的告诉他我要去掖庭，所以——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在这里做什么。”
　　“你……”李宥还没表态，小太监已被我气得两眼冒烟了。他还想继续说什么，李宥已满脸不耐烦，踢了一脚小太监，命令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文昭殿。”一句话将小太监打发走了。
　　小太监走后，此处只剩下我和李宥两个人，虽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但一想到那晚李宥意图对我不诡的事，我就不自觉的惊恐到极点。
　　“殿殿殿下若没什么事，奴奴奴婢就先告退了。”我手心都捏出了汗。
　　“等等。”脚才迈出几步，身后李宥的声音让我整个人一激灵。
　　“殿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我就这么背对着同他说话，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李宥已看出我对他的恐惧，不气不恼，从我身后绕至我眼前，似笑非笑道：“你就如此怕我？”
　　“呵呵呵呵，殿下是主子，奴婢是奴才，奴才哪有不怕主子的道理？”同他说话需要勇气，我的声音几乎低到了尘土里。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左右也无能帮得上忙的人经过，我隐在裙子里的左脚不被察觉的向后撤了一小步，做好了随时准备逃跑的准备。
　　李宥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一把攥住了我的左臂，我急得连连往后退，“你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李宥哼了一声，笑道：“带你去个地方。”
　　一想到可能又要被他带回文昭殿，然后又……一想到那晚之事，我浑身一个激灵，甩着被他攥紧的手臂道：“我才不要跟你去什么鬼地方，你放开我，放开我！”
　　但我一个女生，哪有他一个男生的力气大，他见我抵抗的厉害，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箍紧我的另一只胳膊，“别动！”他命令道。
　　可我岂是那么听话的人，尤其是想到他的种种恶性，管他是什么主子殿下，我今日才不要听他的命令。
　　李宥似乎被我挣扎得无法，且周围不时有人经过，见到遂王殿下竟然白天就“调戏”宫女，虽然他们不敢多管闲事，但还是会在离开时小声议论一番。
　　我还在使劲挣扎想要摆脱他手的束缚，李宥终是败下阵来，但他没有松手，而是用商量的口吻同我道：“你放心，本王不是要带你去文昭殿，也不会像上次一样对你，只要你乖乖听话，跟本王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我像个拨浪鼓似的摇头。
　　李宥似乎已对我失去了耐心，眼神发狠道：“你若再不听话，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了。”
　　我果然被他这眼神和语气震慑到了，竟半晌忘记了挣扎，待反应过来想要大喊大叫“来人救命”时，他已更快速的封了我的语穴，我伸手想打他，他又中途拦住，点了我上肢的穴道。
　　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我就这么不能说话不能动手的被他拽走了，一路上我不停的向那些过路的人递眼神，示意他们救救我，但那些人唯恐避之不及，见到遂王礼貌性的行个礼便跑得无影无踪。
　　天将亡我何辞为，我已经做了被他侮辱后自尽的打算。
　　就在我以为他要将我拉到文昭殿或某处进行上次未完成的不诡之事时，他却带我来到了太液池。
　　他将我拉到太液池边，动手解了我的穴道。太液池平静安谧，厚厚的冰层下仿佛沉睡着某种力量，某种让我内心生惧的力量。我忍不住向后退，内心的恐惧几乎要将我拉入万丈深渊。
　　“你还怕我？”李宥盯着不住向后退的我问道，他以为我还在怕他。
　　我摇摇头，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脚下不稳，我急忙伸手扶住太液池旁的一棵树，撑着身子大口喘气，那样子犹如溺水之人挣扎喘息。
　　李宥走过来，眼里罕见的带着一丝关心。“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表示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我天生怕水又有过溺水经历的缘故吧，所以对已经结成冰的太液池还有对水的恐惧，可我忘了，我明明一个多时辰前还在翩然湖的湖面上自由行走。
　　“你怕水？”李宥似乎看出了端倪。
　　我终于缓过气来，点点头算作回答。
　　李宥却突然笑了，“想不到你竟然会怕水。”他离开我又走到太液边上，双目望着池面，声音略带萧索，“你可知这池底沉睡着一个灵魂。”
　　“什么？”
　　李宥转过身来看着我，手指池面道：“这里沉睡着一个灵魂，一个我此生最爱的人。是李宁，他将她禁锢在了这里。”
　　不知怎的，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名，“是…阿颜吗？”
　　李宥似乎也没料到我会提到这个人名，他先是一愣，而后恢复方才神色，不容置疑的镇定道：“不错，是阿颜。”
　　虽然我对李宥十分厌恶，但他这话听来却并不像是在骗人。阿颜的死或许与李宁有关，但以我对李宁的了解，他断不会做出害人的事，更不会害死阿颜，而且他对阿颜，似乎也有那么一些情愫在里面……
　　想到李宁，我突然就笑了，苦涩的笑，我到此刻竟然还会相信他，对比他对我的不信任，我真傻。
　　“你笑什么？”李宥微微蹙起了眉头，对我突然的笑表示不理解，“难道你觉得本王在骗你？”
　　我摇摇头，“不，我相信阿颜死在了太液池，但是我不相信是李宁害死了她。”
　　李宥几步走过来扼住我的喉咙，狠狠道：“你死到临头了竟然还选择相信他。”
　　我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却还是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我质问他道：“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原因？你想将我推入太液池，报复李宁害死了你的爱人？”李宥似乎被我看穿了心事般，“你说呢？”
　　我忍不住笑着自嘲道，“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在李宁心中，不过是一介贱婢罢了。况且……”我侧过他的身子看向那一池冰面，“就算你想要将我沉入太液池，今天恐怕是不能了。”
　　李宥放开我，突然笑道：“谁说本王要将你沉太液池了？”
　　我被他突然放开身子没能撑住，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嗽，虽然很难受，但还不忘问一问他带我来此的真正目的。“你到底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李宥盯着我，用我从未见过的表情认真道：“我带你来，不过是要告诉你真相，让你清楚李宁的为人究竟有多不堪。”
　　我心想，再不堪难道还能比你更不堪？不过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我的命如今在他手上，激怒他对我没什么好处。
　　“他既如此不堪，你告诉我又能怎样？难道要我去杀了他不成？”他既不想杀我，又告诉我所谓的真相，他的目的，或许是利用李宁对我的信任，让我杀了李宁，以此来留我一条性命。
　　李宥蹲下来，看着我摇头道：“非也，本王想要你做的，是离开他。”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要求？
　　李宥仰头望着天，声音有些苍凉缥缈。
　　“本王不想这太液池底再多一具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