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映水》陈滚滚

3、一 缘起

　　沂国宏德皇帝驾崩，惠祎皇帝即位。只是说来有趣，这惠祎皇帝并非先皇长子，也并未被立为太子，可却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太子惠卿在先皇驾崩的第二日深夜，死于非命。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次子惠祎万不得已，揽下大业。
　　归宁公主是新皇的长姐，虽为长姐，也仅比皇帝年长十月而已。惠祎皇帝十七岁继承先帝大业，尚且年轻，可这登基后短短三月，便显示出过人的才能与胆识，沂国上下一片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而惠祎这才算坐稳了皇帝这个位子，成了百姓口中传呼其神的真龙天子。
　　沂国国都地处江南水乡，风土养人，女子个个落得清纯水嫩。民间流传着皇帝的长姐——归宁公主，是怎样一个水出芙蓉，落落大方的女子，是怎样的贤良淑德，聪慧过人，说着什么若是日后谁能娶得这归宁公主，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只是这归宁公主啊，虽是姿色稍稍出众，可着实没有传闻中那样的五官绝美无双，也没有传闻中那样那样的贤惠大方，甚至她的性格不是那么外放，甚至有点，有点闷……

　　“公主!公主!公主……您等等齐月啊……”一个年轻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追赶着她的主子。归宁公主身披着素色披风跑在前面，没有过多修饰，一头青丝简单在脑后挽了个髻，插着一根白玉发钗。一身淡绿色长裙，裙摆处绣着些许翠竹，倒是添了几分生气。
　　这归宁公主忙着出宫放风，这些天都要憋屈死了，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过长廊，也顾不得来往的小宫女满脸的差异。直到她狠狠地撞进了一个人怀中。
　　那人一个踉跄，慌忙拽住她的胳膊，防她摔倒。她站住定了定神，才发觉她从未从皇宫中见过此人，他眉宇间是难得的英气，鼻梁挺拔，完全陌生而又迷人的脸庞。她垂下眸子，有些许为难，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急忙想要逃开。怎料他身边的随从一把抓住她手腕，质问着:“你撞了我家殿下，没有丝毫愧疚之意还欲走为上策，你该当何罪”她抬眼盯着那随从，看得他心底发毛，手上动作不觉放轻了。她用力一甩，挣脱了他的束缚，淡淡道:“我从沂国生活十数年，从未听闻有此殿下。”说罢，拂袖便走。那随从站在后面气得牙痒痒，愤懑道:“我家殿下在你这里蒙受大辱，明日定让惠祎皇帝治你的罪!”她脚步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回身，只是扬了扬下巴，音量不大却字字落得清晰:“你大可以试试。”话音未落，扬长而去。
　　“你……殿下!”“罢了……”被唤作殿下的男子摆了摆手，“她也定不是普通女子，否则胆敢这般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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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宁公主从未赶过如此热闹的集市，纵使身为割据南方大半土地的沂国的长公主，本可以披金戴银，人参燕窝翻着花吃，但她还是贪恋着某些不起眼的东西，比如一家店的米粉，比如一个小摊子新编的平安结。她生来不凡，是万众瞩目的公主，原先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如今是皇帝最敬重的长姐。可是她确确实实感觉到父皇对母后的冷漠之情，她母后是一国之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不是最幸福的。小小的她曾想:和母亲离开这皇宫，会有人真正对母亲好。可是她母亲也曾笑着摸着她的头:“馥漪长大后是沂国最尊贵的公主，怎能说离开就离开”是啊，她现在是沂国最好的棋子了。
　　她渴望着平凡百姓的日子，有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间温暖的房舍，和一个平凡的男子相爱。可是这终究只是幻想。
　　渐已入夜，赶在城门禁闭之前，归宁带着齐月匆匆回宫。她已经乏得不行，齐月端来一杯温水，她接过握在手心。“公主早些歇息吧，明日要举行宫宴，听闻是三国使臣来访，各国王储也会随之而来……”“哦”她有些许疑惑，难道今早在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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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精心梳妆打扮，沂国贵为大国，身为长公主，可不能失了颜面。鹅黄色的长裙，袖口及裙摆处都用藏蓝色深紫色的丝线绣着大片大片的花和云雾，每一片花瓣都细致到用金丝细细勾勒。同样是鹅黄色的外搭长袍曳地三尺，边廓用的是上好的藏蓝色丝绸，同样用丝线绣着云雾，虽不似裙摆那样张扬扎眼，却也细致入微。这一套衣服据说整整花了三个月时间才完全做成。不得不说，她驾驭得很好。一对长眉，眉头根根分明，睫毛微微上翘着，视线少许下移——一抹极致妖艳的红唇。齐月小心地为她盘发，她却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袖口的刺绣:“其实犯不着这么隆重的。”
　　“那怎么行，今日三国使臣跟王储都会来，我沂国作为接客国，当然要体现出我们的国威啊。”齐月又拿出一对金钗，上面镶着上好的红宝石，笑得灿烂，“今日王侯亲眷们也定精心打扮，更别提后宫的妃子了，我们怎么能被比下去——不过，今日公主定能艳压群芳!”
　　“行了，就你话多。”
　　她似乎还没有发觉的，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是她亲皇弟的心和孙齐月的手。
　　她还没有发觉，踏出这个门槛，她的世界就会轰然崩塌，她视为命中珍宝的人，会在她的注视下，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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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昭和殿后的长廊上，归宁跟惠祎皇帝走了个对脸。
　　“皇姐今日……是不想让宴会顺利举行了吗”他一笑，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话怎讲”
　　“美人在伴，朕想着恐怕众人也无心朝政了。”他摸着下巴。
　　“未免言重。你那后宫女子，那个不是江南有名的美人哪还有我这个长公主的地方”她垂眸抚着袖口精致的刺绣。
　　“那可不一样，”她发觉他笑得有些伪善，“皇妃是朕的皇妃，而公主可是沂国的公主。”
　　“我可不喜欢和你在这儿玩文字游戏。”她冷冷地抬眸，眸子里像结了一层冰。
　　他笑意却愈发深，他了解她，甚至连一句话能激起她怎样的情绪，一个语气能换来她怎样的眼神，他都一清二楚。
　　“不急，你很快就会喜欢上了……”
　　她惊愕地瞳孔骤然一缩，语气冷到彻骨:“你忘了吗，你是如何当上这皇帝的我现在就可以去昭告天下，你当初的卑鄙手段!你以为当初你的计划有多么完美无缺，你以为这世上无人知晓如果真相大白了，敢问沂国的百姓将如何看待你这个皇帝，你还会是他们口口相传的真龙天子吗？”
　　她步步逼近，惠祎突然笑了，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皇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咄咄逼人了。那既然这样，我就让你永远没有机会说出来。”
　　她目中的凌厉碎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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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惠祎皇帝肃穆而立。单指轻敲着系在腰间的玉佩。偌大的宫殿里立满了人，却都是寂静无声。襄国的平京王殿下已经整整迟到了一刻钟的时间。那个平京王似乎在挑战着皇帝的忍耐极限。只见归宁已泛起疲倦之意，皇帝的眉头渐渐锁紧。这样的来迟，是平京王对皇帝的蔑视，更是整个襄国对沂国的蔑视。
　　忽的，门口闪进一人影。一袭白衣，披散着一头黑发，姗姗来迟。归宁一下子精神了——是他，昨日在长廊撞到的就是这平京王。昨日慌忙，只留意了他五官英气，却未注意到他是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只是，在这颇为重要的场合，他竟没有束发，只是随意抓几绺在耳根后绑了。他没有丝毫匆忙与歉意，只是稍稍勾起嘴角:“臣来迟了。”
　　“平京王殿下是否忘记了你我约定时间难不成是我这皇帝不够扎眼，几日功夫便抛至脑后”惠祎遏制住眉目间的怒气。
　　他倒也不慌，带着几分玩味淡淡到:“非也，臣今早在殿中等着引路侍女许久，却迟迟不见人影。臣无奈，只得独自前来。奈何这沂国皇宫这般大，又处处是奇景，臣难免因一时兴致而迷了路。臣想着，大概是因为我这王爷不够扎眼，是皇帝您忘记了臣吧。皇帝您高高在上，日理万机，本国事物已经足够烦心，想来顾不得我这他国王侯，也是情有可原的。”
　　殿内众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襄国的平京王，看着到是个温婉如玉的公子，想不到却字字带刺，而这一大番话，却让人连个把柄也抓不到。
　　“罢了，来了就好。”惠祎也不知如何去接，只好把一肚子火气咽进肚中，硬扯出笑容，“终是朕考虑不周，可是朕倒想提醒平京王一句，你为国事而来，你的身后站着的，可是整个襄国。”
　　他微微俯身作揖。
　　忽的，他抬头，望着归宁的方向，嘴角勾起微笑。
　　而归宁似大梦初醒般，微皱着眉，定定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