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古玉闻香

44、后篇（三）

　　“风公子家住哪里，何方人氏？” 朴三在晃动的马车里闲聊。

　　“我家在彦阳，可惜父母皆丧，如今居无定所，四处游历。” 白初渟忍着身体袭上来的疼痛，笑道，“三公子可曾去过彦阳？那里原本是六阳山管辖的地方。”

　　“多年前去过一次，之后便没再去。” 朴三笑了笑，“彦阳出产好琴木。”

　　“三公子说的是。”

　　朴三淡然道：“彦阳出过三大古琴，净山、浣骨，还有洺夜。净山归木犀宗光恒君所有，浣骨被无花观高价买走，只有洺夜如今没有下落，有人说，是落在了白面魔君白初渟的手里。”

　　朴城衣垂目望着窗外。

　　白初渟心想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那柄琴如今被他收在自己藏东西的地方，一辈子不能见天日。他不想不小心捅娄子，又望向朴城衣：“庄主可喜欢抚琴？”

　　“不喜欢。” 朴城衣望着窗外。那样子是不是喜欢抚琴不知道，不喜欢同他说话倒是肯定的。

　　白初渟笑道：“可惜了庄主的一双好手指。”

　　此话一出，朴城衣的脸色倏然变寒，马车里的气氛尴尬起来，朴三也一下子不好说什么话。白初渟早已经疼得眼睛半闭，轻靠在窗口牙齿打战：“庄主和三公子继续说话，不必管我。”

　　朴三于是闭上眼睛养神，低声道：“他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你不必同他计较。”

　　一路无言，到抱朴庄时已经入了夜。

　　白初渟已经迷糊着不省人事，朴三要扶他下车，他不肯，朝着朴城衣扑过去。朴城衣让他扑了个空，非常狠心地看着他倒在地上，白初渟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自言自语地委屈道：“人都说庄主性情随和，其实庄主的心好狠，不喜欢的差一点儿都不行。”

　　朴三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架着他一径来到客房里，安置在床上。白初渟昏迷不醒，朴三斟酌片刻，向朴城衣道：“不管多么不喜欢他，总该替他解毒。你既是不爱照顾他，我另找人照顾他便是。”

　　“是。”

　　当夜喂他吃了一副草药，让他在客房里睡下了。

　　夜里似乎又有人叫了他一声”白兄”。他在睡梦里困惑不已，偏又清醒不过来，只觉得耳边酥酥，像是有人睡在自己身边。清晨有人来拨他的眼皮，他也不管来人是谁，只觉得对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极是舒服，一下子抓住那人的手。

　　只听那人冷冷淡淡地对身边的弟子道：“准备好棺材，此人我不想救了。”

　　白初渟一个翻身坐起来，哎哟一声，胸口因剧烈的动作晃得生疼。他连声陪笑：“庄主莫生气，不过是觉得庄主的手指清凉舒服……”

　　朴城衣站起来就走，白初渟急得连声求情道：“庄主莫怪，今后不敢再冒犯庄主了！” 说着自己拨自己的眼皮：“庄主要看我的眼珠子？”

　　性子好大……自己生前是不是就是因为在他面前乱说话，才将他得罪透了？

　　朴城衣皱眉看着他，坐下来为他把脉，状似不在意地问道：“你以前见过我？”

　　“见过……” 明明是见过，还见过许多次，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白初渟心里点头，花颜火说他以前曾有失忆，现在看来当真是不假。就这么被他摸着眼皮子，心里也觉得好高兴……

　　胸口疼痛，白初渟坐不太稳，不由自主地又朝朴城衣倾倒过去。朴城衣将他猛地一推，站起身来隔了半丈有余，语气里已经是不遮掩的不耐：“在下已经有了心上人，请公子自重。”

　　白初渟被他不留情面地推倒在床上，全身像是散了架子。好狠……好狠……也罢，是自己自作自受，你有心上人那就有心上人便是了，他来这里也不过是想办法让自己投胎转世……

　　朴城衣吩咐身边的弟子道：“熬煎两个时辰，之后半个时辰喂他一次，总共六次。我最近有事忙，他若再出什么事去找三叔。”

　　弟子点上火炉，身边的草药称好排开，盘腿坐下来，向白初渟道：“此药需在屋子里面煎，药性挥发，才能进入公子体内。”

　　白初渟见那一身白衣消失在门口，捂着胸口坐起来。好狠……他朝着那弟子笑了笑：“麻烦你，怎么称呼？”

　　“姓李，公子可叫我关林。”

　　“什么时候进庄的？”

　　“十四岁时村子里有了瘟疫，父母双亡，被三公子带入庄中，之后一直留在三公子身边。”

　　“原来如此。” 这是抱朴庄的外姓弟子。抱朴庄的本家弟子只有几十个，还是外姓弟子居多，可是赏罚有度，门规严格，但凡有本事有用处的的弟子，比本家弟子的待遇差不到哪里去。这关林能跟在朴三身边，该是个办事稳妥细致的人。

　　换言之，他知道的事也该是不少……

　　白初渟笑了笑：“关林，几个月前正道六派攻上六阳山，是千古少见的盛事，你在么？”

　　“不在。抱朴庄总共去了百余人，都是修为高深之人。”

　　“可惜了。”

　　“是。”

　　白初渟没有出声。

　　当时六阳山几乎全部覆灭，正道六派伤亡却也不少，无花观主死，千霞君少了一条手臂，木犀宗主的三子丧命，朴七奄奄一息几乎不治。中毒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抱朴庄接连奔波两个多月，勉强将事态稳定下来。

　　六阳山是该灭，可是只要作战便是有死有伤，多少年来无人愿去攻打六阳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自生自灭，便是因为如此。听说攻打六阳山时才发觉山上有不少名门之后，家人认出来时几乎落泪，只可惜早已经满手鲜血，就算想带回家让他们改邪归正，也难以有所作为了。

　　木犀宗中便有这么一个，当年是木犀宗主的弟弟，十三四岁被尊主带上山去，教他杀人，教他用毒，少年逐渐杀人成瘾。木犀宗主心疼弟弟，六阳山一战之后带他回家，不想当夜便连杀十几人逃出来，其中之一便是宗主的三子。木犀宗主亲手将他灭了，从不闭口不谈此事。

　　不说杀人成性，即便是普通的世家男子，每日在六阳山上百无禁忌，怎受得了回家之后的约束和身边人轻蔑异样的目光？不守规矩寻欢作乐的也有，惹是生非的也有，家人受不住，终究还是要将他们关起来或者打死。

　　更有些，家主觉得他们有辱家门的名声，当场在六阳山让他们毙命的也有。

　　前世种种，白初渟只想忘记，他也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值得留恋的人或事……红落有他留下的东西，衣食无忧，肯定可以照顾自己……

　　过了奈何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罢……

　　究竟是谁恨他至此，给他的尸体点上长明灯？

　　白初渟笑了笑：“六阳山上死了白初渟，我以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听说抱朴庄将他的尸体带了回来，可有此事？”

　　关林茫然地看他一眼，用蒲扇轻轻扇动火炉，草药香气溢出来，整间屋子瞬时都是药香：“不知道此事，公子在哪里听说的？”

　　竟然没听说过……

　　怪了……地府不可能弄错，难道是让人悄悄带回来的？

　　魂魄对身体有感知，他多少能觉出自己的身体究竟在何处，入庄之后感觉越发强烈，一定是在附近。

　　不妨事，后天能下床之后到处找找便是。

　　关林服侍他喝了六次药，将门窗关紧，屋子里密不透风：“公子今晚不能见风，需出一身热汗，方可再喝明天的解药。”

　　白初渟点点头，仰面在床上躺下来。

　　喝了一天药，头脑中早已经昏昏欲睡，以前在六阳山没有睡过好觉，在地府也压抑得不安，想不到在抱朴庄倒是安心。

　　这种安心的感觉……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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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卡文有点厉害，虽然想更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昨天谢谢大家的留言，非常感谢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