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后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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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兄。”
突如其来的轻声呼唤让白初渟倏然睁开眼。他警醒地望向四周，近处黑压压的尘沙忽起，白初渟恼得慌忙起身。在灵界两个月，每次这声音一来就伴随着飞沙走石，迟走一步也要被尘沙淹没，苦得他只想流泪。
没错，六阳山上的一战，让他变成了一只等着投胎的鬼。
不多时，那阵风安静下来。四周来不及逃走的小鬼一个个从尘沙里爬起来，抖着身上的尘土，不明所以地四处张望：“近来的风沙真是多。”
白初渟装作事不关己地悄悄飞走。那叫声也奇怪，别人听不见，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从小不知道的弟弟。
他现在唯一高兴的事，是自己没有遇上以前的熟人。
灵界的地域极大，似乎比人间还要大上许多，兴许是为了不让他们这些鬼打架，有恩有怨的大都散落在相隔极远的地方。尊主在人间的本事再大，到了灵界也不过是只普普通通的鬼，而且生前杀人如麻，地府已在四处通缉。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签，上头写着个日子，正是今天。
今日是他去地府听判的日子。
越过黑气弥漫的鬼河，不远处的石子路上隔了几丈便有一盏青灯，零零落落地飘着几只鬼。万路归宗，这沿途挂了青灯的小路，便是去地府的鬼道。这里最忌讳探听别人的是非，大多鬼也不喜人家看自己的脸，白初渟低头而行，只管自己的事。
路边一个鬼地面朝一块巨石，一脸呆滞地用头撞着石头，喃喃自语：“将来我是当皇上的命……当皇上的命……”
又是一只疯鬼。
如今正值乱世，地府人满为患，大奸大恶之人还判不完，对他们这些人便管得松。现在投胎转世大都要等很久，开始还有家人儿女祭奠，每年多少有些盼头，可是儿女没有了谁还会给你上香？于是便出现许多疯鬼。这鬼界真可以逼人发狂，待久了总要有些不正常的。
万川入海，鬼道越来越宽，同行的鬼也多了些，白初渟终于远远地看到一座浓黑大殿。
说它是黑的，是因为周遭分明亮着许多盏灯，那大殿却仍旧暗沉沉的没什么颜色。白初渟被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引着，不去正殿，却拐弯抹角地来到一个小房间外。
小鬼说：“在这里等着。”
他站的地方是条寂静的长廊，墙上点着灯，其实比人间夜里也差不了多少。白初渟不敢妄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门一开，一个女子啼哭着跑了出来：“我不过是打了她几下，没杀人也没放火，也要送我去当畜生……”
白初渟的心提吊起来。打人都要如此，他这杀过不少人的又该当如何？只怕下辈子也要去当畜生了……
走进那小房间里，仍旧是暗沉沉一片，房间极小，却有张古色古香的大木桌正在当中。木桌之后是个年纪不大的白面鬼，在鬼界里也算有几分姿色了，看似无常模样，正低头拿着毛笔写字：“坐下吧。”
白初渟在他面前落座。屋子里黑沉，只见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年纪更轻的小鬼吏，正在埋头翻弄簿子，看那模样似乎是为这鬼吏打杂的小厮。
“白初渟。”
“是。”
那鬼无常翻着他的簿子和阎王的判纸：“生前杀人不少。”
“是。”
“本该有七世轮回为牲畜的命，阎罗念在你杀人时年纪幼小，又受人威逼教唆，并非出于本心，且临死前将一大恶之人杀死，有悔过之心，因此从轻发落。只不过你当以此为戒，万不可妄自杀人害命。”
白初渟不敢多话：“谢无常教诲。”
那鬼无常从身后十几个竹签筒里取出一个来：“抽一根签。”
白初渟抽出一根来。
鬼吏接过他手上的签，微一挑眉，笑道：“上上之签，可说运气不错。”
白初渟心道这运气不错，是不用当畜生了？只听那鬼无常说道：“你七世之内不会有仙缘，却可为人，这根上上之签说的是你来世出生在书香门第，虽不是大富大贵，却至少一生衣食无忧，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白初渟想不到竟是如此：“儿孙满堂？可有父母高堂，兄弟姐妹？”
“自然是有。” 鬼无常在簿子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一挥而就，递给他一块令牌，“且回去等着吧，有了这样的人家便会让你转世。”
白初渟站起来：“多谢无常。” 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甚至有儿女，寿终正寝……竟有这样的好事……
正要出门，却听见鬼无常在背后自语道：“等等，有些不对。”
“何事不对？”
“你转世不得。”
白初渟微微一怔：“为何转世不得？”
鬼无常似也困惑不解：“你前世的身体没有腐烂，死后被一盏长明灯照着，此灯的厉害非常，是远古传下来的，专为牵制魂魄而制。它不灭，你现今的魂魄便不能过奈何桥。”
白初渟已经是傻了。他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人用盏长明灯照着他，难道是恨他至此，连他转世投胎都不让？
“长明灯在抱朴庄。” 鬼无常道。
白初渟怔怔而望。怎么又是抱朴庄！他究竟是做过什么了，为什么跟抱朴庄如此牵连不清？他心焦问道：“敢问无常，我该如何是好？”
鬼无常安抚道：“先坐下来。此事也不是全无办法，要么你留在鬼界做只闲鬼，要么自己回阳间一趟，想办法将那盏长明灯灭了。灭了之后你回来便是，那时便可以投胎。”
“需得我去抱朴庄灭那盏长明灯？”
“这是你的人间恩怨，地府不管，你若想投胎，自己去将那那盏灯灭了便是。” 鬼无常问道，“你去不去？”
自然是不想去的。可是他不去留在鬼界做什么？想想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记起那用头撞击巨石的皇帝鬼来……
“我去。” 白初渟道。
鬼无常又在纸上写下别人分辨不出的几行字：“既是如此，带令牌和这张纸去鬼门关等候。”
白初渟将纸折好置入袖中，道了谢。
刚出那房间的门，走不了几步，忽听见身后的门一开，一个不太高的人影跑出来，急急追上白初渟。白初渟见那身衣服正是刚才房间角落里的小鬼吏，发觉自己的令牌没有带出来，连忙道：“一时匆忙没有带令牌，这位无常……”
那小鬼吏跑到他的跟前，将令牌放在他手里，又低着头从腰上取下几张符来，一起叠放在他的手中。
白初渟望着那小吏的脸，眸色忍不住微动：“青弦？”
竟然是青弦。
青弦指指那几张符：“有用。”
白初渟却顾不得这些：“你何时入了阎王殿？”
青弦说得磕磕绊绊：“阎王，我爷爷的爷爷……我祖宗。”
白初渟忍不住失笑：“原来有人护着你。”
“有祖宗……好。” 青弦又摸索着自己的身上，又扒拉出一张皱了的符来，“烧了，回地府。”
这意思是烧了之后便能随时回地府，白初渟将令牌和符纸收好：“现在还变成狼么？”
青弦指指头顶上黑暗无光的天。
是了，他白天是狼，晚上是人，现在地府里一年到头没有亮光，可不是人是什么？白初渟颔首，青弦挠挠后颈说道：“我回去了，他凶。”
白初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回去吧，事情成不成我总归要回来，那时再来找你。”
“嗯。”
白初渟目送他回房，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开大殿，朝着鬼门关而去。人生在世真是诸多难料，以前他白初渟在人间连亲人朋友也没有，想不到死了之后竟比活着还要舒心。只是可惜了青弦，在人间时的追逐兔子山鸡之乐，鬼界里是没有了……可是有人护着他，却又是好事一件……
不多时到了鬼门关，出出入入的小鬼正在等着被盘查，一个鬼吏走到白初渟的面前：“令牌和公文。”
白初渟将鬼无常的令牌和纸交上去。
鬼吏看了一眼还给他，以说了不知多少遍以至于变得有些不耐的语气道：“不能站在大太阳底下，不能受修真界的真火，否则魂飞魄散。不能杀人，不能寻仇，不能吓人，也不能说出自己是鬼，三个月之内一定要回鬼门关，否则留在人间做孤魂野鬼，自生自灭，知道么？”
“知道。” 白初渟恭恭敬敬地说。
鬼吏拿出一张符来：“出鬼门关之后就烧掉，你便能像常人一样行动如常，最长可待三个月，在那之前必定要回到这里来。”
“是……”
他接过纸条。
背后忽得一阵疾风，白初渟来不及回头，突然间手腕被人攥住，叫人噩梦不断的声音在耳边沙哑道：“初渟，我错了，我如今已经知错……”
白初渟咬着牙后退，尊主的脸就在他面前半尺的地方，眼睛掉了一只，脸上的肉也开始腐烂。他未及反应，后面四五个鬼无常已经无声无息地飞过来，几条铁链一拉，将他的颈项和手腕缠住。
他被鬼无常簇拥着，恼恨又着急地喊道：“初渟，初渟！你去人间做什么，回到鬼界来陪师父！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白初渟攥着拳飞出鬼门关，只听那沙哑的声音在身后笑起来：“初渟……你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你这样的玩物，师父多的是……”
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白初渟低着头将手里的符一烧。
作者有话说第42章 后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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