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古玉闻香

41、前篇（四十一）

　　白初渟在黑暗里守着狼崽的尸体。

　　尊主已经是不能控制了，就连自己也是如此。今天那声“想”字脱口而出时，才忽得发觉心里难受得很。要血洗那镇子是么？

　　以前似乎总有人想要他改邪归正，想要带他回家，他却想不起来那人是谁。该是没有吧，是他记错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多管闲事的人？倘若真的有，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牢房的墙壁上有被人刮过的痕迹，看不清，隐约看出个衣字。前面还有一个字，白初渟看了很久也看不出是什么，似乎左边是个小小的“十”字，那么右边又是什么？

　　青弦是真的死了。对他好的人本来没有多少，如今竟然少了一半。

　　尊主想让他修习神功？他便修习神功。可是该死的人究竟是谁呢？

　　“此功法修习起来快得很，初渟，你天资聪颖，不到半年就能上手，那时你我一起血洗害死你狼崽的城镇。”

　　“是，尊主。”

　　尊主默然看着他，许久忽道：“初渟，你以前会找诸多理由推诿，想方设法不肯答应。”

　　“初渟不敢。”

　　尊主的眸里不知怎的现出一丝复杂之色。这已经不是之前的白初渟，那样子似乎已经放弃一切，随时可以堕入黑暗之中，这本该让他高兴，却不知为何又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失望和空虚来。

　　“初渟，你恨我么？”

　　白初渟的眼皮一抖：“尊主何出此言？”

　　恨不恨且不说，若是真的恨又怎敢说？尊主不知道又在跟他玩什么把戏，现在难道不能遵命，还非要找诸多理由推诿不成了？尊主的心思越来越难测，他似乎有些跟不上。

　　“也罢，近来事忙，你专心练功便是。”

　　近来六阳山中果然似乎事忙，尊主的生辰竟然也没人打理。白初渟在牢房里待着，消息不灵通，知道的事自然不多，这天却清清楚楚地听到看守水牢的弟子私下里说：“据说抱朴庄已在联合正道六派和千霞庄，你说难道他们真能攻上来？”

　　“尊主的修为盖世，他们上山又能如何？”

　　白初渟竖着耳朵听着。所谓骄兵必败，尊主的修为再高也有限，难以抵挡六派的高手联合。只是这抱朴庄也是古怪，六派当中最不爱管闲事的便是他们，怎会是他们联合六派攻上六阳山？说起来千霞庄与自己的仇怨最深，无花观和木燃宗也对六阳山好不到哪里去，只可惜千霞庄的势力太小，且行事偏邪，算不上正道六派。其他的派系恩怨太多，威望不够，唯有抱朴庄多年来济世救人，其他的门派多有欠他们人情的。

　　所以这无冤无仇的抱朴庄竟然将人情用在联纵上面……

　　他不敢多说什么，正派攻上来也罢，不攻上来也罢，他的日子还得照样过。要是他现在没有被关着，只怕已经开始准备后路，可是他身陷囹圄，再想那许多也没什么鸟用……

　　尊主不知是为了什么对他不放心，竟然现在还不把自己放出来？

　　最近的气氛略有些紧张，尊主来去匆匆，花颜火时不时走进来在尊主耳边窃窃私语。他对白初渟的怨恨溢于言表，即便白初渟什么都不做，也时不时要被他阴沉狠辣的目光烧出一个洞来。

　　这天水牢里异常安静。

　　白初渟听不到看门弟子的呼吸声和私语声。

　　没有声音便是看门的不在，可是头顶却隐隐传来混乱的叫喊和撞击，有人在极远处用一种模糊不清的声音大喊：“杀进来了……杀进来了……”

　　杀进来了。正道六派竟然杀进来了？

　　白初渟急得流了汗。他是六阳山的右使，这时候他应该与六派正面交锋，又或者也该收拾东西准备逃亡，可他像是一只被困在铁笼子里的狼狈的老鼠，就算本事再大，又怎么逃得出去？

　　等战事一结束，这些自以为是的名门正派看到他被困在这里逃不出去的样子，岂不是笑掉大牙？

　　突然间外面有爆破的声音传过来，墙裂成了碎片，尊主的身体随着那爆裂的墙壁飞过来，摔在地上，捂住前胸。

　　一眼看到的是朴七、无花观主和千霞君。他们追着走进地牢里，千霞君先是一愣，怒不可遏道：“这白脸狐狸竟然还没死？”

　　白脸狐狸，听这语气想必就是他白初渟。

　　尊主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狼狈过，今天却当真不同。白初渟见他仍旧在笑，手中的黑剑却越来越红，心中大叫不好。只听见一声急急风声，势如破竹，四周闷哼、哀痛之声同时响起，白初渟的牢门也被生生断成两截。再看远处，无花观主已经是双目大张没了性命，朴七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千霞君被刚才的剑气扫到手臂，几乎断裂成两截。

　　尊主的大笑之声响彻水牢：“你们想要杀我，岂非痴人说梦？我的无华剑上有几千人的血，你们焉能压制我的杀气？”

　　白初渟悄无声息地从牢房里走出来，望着地面上似是有话要说的朴七。他满脸是汗，嘴唇微动，白初渟却看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朴七公子有话要说？”

　　朴七艰难地动着唇：“城衣、城衣在找你……”

　　“城衣？” 白初渟的脸色微动，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说不清的滋味，“贵庄庄主？找我为何，要杀我？”

　　朴七的脸色微微凝住。

　　“初渟，来，你要不要杀了他们？” 尊主取下墙上挂着的一柄长剑扔给他。

　　这不是要他成长，这是要逼他杀人。白初渟提剑来到软成了一滩的朴七面前。

　　“白右使……” 朴七艰难险阻地说着，“多谢你……多年前……送……城衣……” 嘴角不断地流出血来，朴七的一双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

　　白初渟宛如泥塑般看着他。

　　他的眼前出现一个老人如同烂泥般的身体。

　　“初渟，把他们都杀了。” 尊主站在他的旁边。

　　水牢外跑进来一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姣好，冷不丁地望着眼前的白初渟，一脸发怔不能动。外面喧声震天，透过打开的洞口，只见一个白色男子从远处疾飞而来。尊主笑着，举起自己的无华剑，剑身不断地泛出红光：“既然都在，今天让你们全都死在这里！”

　　黑剑旋转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要迸发出骇人的气环来。

　　白初渟突然间一个转身，朝着尊主急扑过去。

　　他哈哈大笑着死死抱住尊主的腰：“尊主，我知道你深怕寂寞，就怕自己一个人死了无人惦记。不妨事，今天我跟你一起下阴曹地府，你今后不要再祸害人间了，行不行？”

　　剑气穿胸而过，白初渟的手像是嵌在他的身上，只听见千霞君的一声“快！杀死他们！” ，四周疾风飞来，身体到处迸出血，七八柄长剑同时插在身上。

　　痛楚中，他似乎听到远处一个急切的声音：“白兄！”

　　谁，这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