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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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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留一日。
白辰夕一句话换回了这样一个结果。
事实上,楚穆只是带几人去了书房,把所有的资料给他们而已。
记载并不多,主要是几本册子,算是代代相传的手记。除此之外,还有些卷轴、丝绸、木段、绢帛,以及石板和骨刻。零零碎碎的有不少,不过上面的痕迹大多不甚清晰,有的还残留了墨迹,想来是前人整理时留下的拓印。
楚济和陈晴看得很是详细,一个时辰才全部看完。楚语坐在一边盯着片骨刻若有所思,见两人放轻脚步走过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回去准备,没有关系。
楚济和陈晴对视了一眼,点头走了,带上门的时候白辰夕仍然看得入神。
很快便是正午,陈晴吃过饭来看他们,发现两人和一个时辰之前几乎连动都没动。白辰夕那眼神,恨不得能生吞了这些资料。
不自觉的咬唇,动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拿了饭菜放在桌子上,再默默退出去。
回到房间,陈晴在楚济眼里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无力感,为他们也为我们。欲言又止,终是落下一行清泪,和一个长久的拥抱。
白辰夕仍然沉浸在记载中,楚语叫了他两声都毫无反应。
起身走到白辰夕身边,白辰夕既没有惊觉,也完全没有警惕。楚语突然有了兴致,用勺子挖了一口饭送到白辰夕嘴边,就见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张嘴,吃下去。
楚语看得有趣,索性一直喂,可惜直到明显吞咽困难了,眼神仍然没离开记载。
放下手里的饭,楚语其实有点好奇如果一直给他喂下去,会不会真的撑死都没反应?摇了摇头甩掉无聊的想法,楚语坐回椅子上,只是视线从骨刻转到了白辰夕身上。
楚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东西,又稍微眯了会儿觉,再半瘫在椅子上,看白辰夕继续在这些记载上努力。
嘴角的弧度弯的很高,眼里的温柔和笑意藏都藏不住。
这大概就是被人放在心里的滋味吧,只要安安静静的看着,就觉得暖暖的安心极了。人所追求的幸福,最多也不过如此吧。
直到陈晴把晚饭端来,楚语才惊觉时间真快,不能继续下去了呢。
楚语一只手按在白辰夕翻书的手上,然后从背后环着他,轻声道,“够了。”
白辰夕猛地一抖,这才回过神来,天都黑了。
看了眼送过来的饭菜,白辰夕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楚语像是知道一样,“我想喝酒。”
“啊?”
“不行吗?”楚语挑眉。
“怎么会,不过多少先垫点吃的。”白辰夕笑得宠溺。
两人随意的吃了点东西,楚语什么也不拿,只带着一脸不解的白辰夕去了龙尾峰。
夜晚的山路并不好走,楚语明明不用内力,却仍然健步如飞,白辰夕跟的甚至有些困难。到了山顶,除了冷冽的风,什么都没有。
“师父要罚的话,你陪不陪我?”
“当然。”
“跳下去,有可能会没命哦。”
“语儿,你当我是摆设吗?”
楚语颇有深意的看了白辰夕一眼,然后突然就是纵身一跃。好在白辰夕早有准备,跟着就下去了,用上风影随流护着她一路向下,意外的是没多远便落了地。
白辰夕放下楚语,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里,半山腰的小平台,和洞天下面的山崖似乎还有几分相似。
“来。”楚语伸手牵了白辰夕的手,拉着他进了里面的山洞,点上灯,才发现小小的山洞竟然有各种生活起居的东西,甚至旁边还有不少酒。
白辰夕却是皱眉,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是现下的气氛还是楚语的举动,都实在太过反常。
楚语拿了一坛酒掂在手里,悠悠的看着白辰夕,“我一直想尝尝酒的味道,可是从来都不能喝,因为啊,它有可能会坏了我体内的药。”
白辰夕听得一愣。
“真血,你敢不敢让我喝?”
楚语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白辰夕,有爱慕,有不安,有忧伤,还有浓浓的挑衅。
白辰夕走近楚语,双手握着她的肩,“你怎么了?”
楚语后退了一步,放下酒坛,斜靠在墙上,低声道,“你想不想知道五年前的事儿?”
“语儿...”白辰夕现下只想知道楚语到底怎么了,还没来得及出口,楚语却已经开始告诉他当初的故事了。
五年前,是白辰夕第一次出江湖,也是楚语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楚语的那次下山是楚穆允许的,她的目的就是白辰夕,楚穆说,“如果你有本事取真血性命,这次我不拦你,但如果失败了,以后就要安心做药。”
那时候,楚语虽然接受了药人的身份,但心里还满是恨意。
她是真的带着杀意去找白辰夕的,哪怕药人的寿命无可更改,也不想将自己的所有最终都只化作一人的药。
小柳是楚语赎出来的,在白辰夕下山之前,楚语就已经摸清了他的喜好,于是安排了一个小柳,安排了一场谣言。至于山上烧死的土匪倒不是楚语安排的,不过只要白辰夕行侠仗义,这种误伤总是难免的。楚语只是教了小柳办法,让他去蛊惑了那些人几句。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最后的关头,楚语心软了。
她一路看着白辰夕,突然就不想他死了,再说他是死是活,其实已经无法左右自己的宿命了。于是找了同行的罗刹帮忙,又在林中等白辰夕。
四颗药,其实是早就准备好送真血入臻境的,那样的说法和做法,不过是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最后的挣扎罢了。
楚语的叙述一如既往的平静,靠着墙,睨着山石,甚至连动都没动过。
白辰夕忍不住走近她,不是初闻时的撕心裂肺,只是胸口闷闷的,心里一抽一抽得疼。白日里看到记载时不是不心痛,只是那时一心扑在解决的办法上,不比现在看着活生生药人。
药人,其实就是药。怎么炼药,就怎么炼人。药人难炼,是因为那痛苦不是普通人受得起的,求生欲稍弱的根本坚持不过几天,而药人却要忍受整整五年,熬过了便从人变成药。
每个药人都是最想活下去的人。
每个药人都是注定活不长的人。
所以即便是自愿,又怎么会不恨不怨?
白辰夕走到楚语面前,握着她的手,却是缓缓跪下了。
哀切而虔诚。
随便哪个药人,都足够让人动容的了。何况眼前之人,是他想守护一生的人,却因他从人变成了药。白辰夕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静静的望着楚语。
楚语的眼神落回白辰夕身上,没有扶他,只是叹息,“又不怪你。”
白辰夕摇头。
“我不后悔。”
白辰夕一怔。
楚语突然俯下身子,和白辰夕对视,眼里满是温柔和笑意,哪还有半点怨怼之色。白辰夕一时竟看得痴了,然后就感觉唇上微凉,被轻触了一下。又听楚语说,“我只听人说过由爱生恨,却不想恨也能生爱,你该是懂的。”
白辰夕反应了一下,这才觉得心理有些暖意,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痛了。可整个人怎么莫名恍惚,想起楚语一整晚的不对劲,才要挣扎,却发现越来越无力。
“辰夕,我不会害你的。”
白辰夕努力想说话,却一点儿声都不会发出。
“看来你真的很聪明,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白辰夕用上内力希望自己能清醒些,却还是徒劳,他已经不想听楚语说什么了,这个时候,倒宁愿是她要害自己。
“我要做的已经做了呢,我答应你,如果还有下次,一定听你的。”
白辰夕还想挣扎,奈何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猛地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语脸上的温柔一点都没变,把白辰夕放在地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归平静。
“戏看够了,进来吧。”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山洞外的两个人听到。
“小语,你实在不必如此。”楚穆也不计较楚语的无礼,只是一脸的不赞成。
“师父说哪里话,最重要的东西没给他,不是已经明白了吗?”楚语打量了一下站在楚穆身旁的人,看上去和楚穆差不多的年岁,五官深邃而凌厉,一双眼当真像鹰一般。
拱手和那人见了个礼,“楚语...药人见过白庄主。”
白鹰点头算是应了,直径走到白辰夕面前,轻轻松松把人抱起来,走到楚语身边时却停了脚步,“如果是你,你会让他看到吗?”
楚语无声的动了动嘴角,摇头。
“但是如果让他选,他一定想知道。”
白鹰的声音始终硬冷,说完便不再看楚语,径自走出山洞。
白鹰正要离去,却在洞口听到楚语的声音,“下次吧...”
白鹰猛地回头,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语。
“他入了臻境不会再受药力影响,一根银针能封他多少记忆?”楚语抬头和白鹰对视,眼里满是坚定,“如果还有下一次,无论有多少人拦着,我都不会再犹豫。”
那一刻,连白鹰都莫名动容。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平静,白鹰带着白辰夕离开了。
楚语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药人的破解方法不是没有,只是太残忍,残忍到药人宁可失去自己的生命,封存对方的记忆也不愿使用。但,如果还有下一次见面,如果还会再次舍不得离开,那么哪怕千难万难,就算硬闯也要闯过去。
又过了许久,楚穆长叹了一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瞒着他们?”
“没必要瞒了,我要下山,但不会和他们同行。”
“可是...”
“他们是继血,不和我在一起应该没有危险。”
楚穆皱眉,对楚济和陈晴的安全倒是不怎么担心,“你现在可不能轻易用内力。”
“我付出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能任性那么几年吗?”楚语还是淡淡的笑意,“再说,我也想试试,说不定有更好的办法呢?说不定我不用死呢?”
楚穆的眉头锁得更紧,楚语这样独自行动说危险倒当真没人伤得了她,说无妨却每动一分内力毒就深一分。可就像她说的,她本就没多少时间,又有什么可躲的?
“罢了,随你吧。”
楚穆摇了摇头,顺手一捞,把楚语一起带上山崖。
夜深风重,霜寒迫人。
『弃子何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