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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六六:救我命的卫青 ...

  •   火在烧!血也在烧!

      聚焦在辎重营的汉军人马比叛军多出一倍,辎重营的守军显然是军中精锐,虽然众寡悬殊,武器上也无可恃之处,但并未降低精锐部队的战斗力,视死如归般地顽强地抵挡着来袭汉军。而冲入辎重营的汉军接踵而至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汹涌地冲击着营内最后的防线。

      金戈铁马之间,“冠军”兴奋如同嗅到血腥气的秃鹰,,万军丛中倏忽来去,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我挥动着长剑,每剑必不走空,转眼身上溅满了鲜血,别人的,自己的。

      汉军仿佛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人马越来越多,声势极其浩大,叛军渐呈颓势,很快便支撑不住。

      这时,一阵刺破耳膜的鸣金声从敌方响起,古代战争的原则是闻鼓进闻金退,叛军全面溃败向下逃窜,汉军将剩勇追穷寇,一时间真是喊杀声震天。

      辎重营跑了个遍,烧着的库房烧着帐篷什么都瞧了,就是没瞧见大炮。抓了落在后头的几个敌兵也没问出什么,正满营乱转,碰上满是烽烟之色的剧离。

      “洛大人,你受伤了?”剧离见我满身是血不由大为关切。

      “不要紧。”我摘下青铜面具擦了把汗:“我现在只想知道,大炮在哪里?!”

      剧离说:“我也未曾料到,火炮居然不在辎重营内。”

      “它最有可能在哪里?”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

      剧离摇摇头,他也只不过是一伙头军而已。

      我沮丧而愤怒,费了这么大劲儿最后要无功而返吗?

      “韩安国大人呢?”
      这种情形下,应该请示主帅。

      韩安国及一干将领在众骑兵簇拥下踞地势较高之处正四处观望,见我受伤,忙吩咐随军军医诊治。听了剧离的报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李陵到了。

      “韩大人!败军此去经过树林,前方是一个坳谷,恐有伏兵。”

      我们的目光齐齐落到韩安国身上,毕竟是一军主将,进退与否,凭他号令。

      韩安国老成持重,沉吟片刻果断地说:“李将军,你带三千人马且探虚实,若果有诈,不可恋战,速回。”

      “我跟李将军一起去。”我一跃而起。

      “兵凶战危,况娘娘受伤不轻,不可再战。”韩安国注视着我染血的左臂,面有忧色。

      我急切地说:“这点伤不算什么,让我去吧。”

      “战场之上军令如山,请娘娘俯听下命。”韩安国表面谦恭实则强硬,不待我回答便转而吩咐剧离:“你带五千人马,保护娘娘先回巩县待命。”

      昨夜一战,不止偃师保住,连巩县都夺回来了。

      我有点拉不下面子,但如今身份不同,战场之上主帅的权威高于一切,如果连皇后都不听号令,这兵韩安国以后也不用带了,大局为重,只得勉强答应。

      “不过,五千太多了,三百吧。”

      要说跑路的话,一个人其实更方便,不过料想韩安国也不会同意。把手臂上的子弹挖出来,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换了衣服,最后带了三千人马,在剧离陪同下离开敌营前往巩县。

      一路上眼见大火越烧越旺,十八座主连营至少被汉军破了十座,残兵流寇到处都是,登上高处,更见黑色的烟雾白色的火光绵延不绝,烈日与炎热助长着火势,厮杀战斗之声远在数里之外都不绝于耳。

      剧离感叹道:“若是夜间……”

      我横了他一眼,他就没说下去。
      如果是夜间,这火烧得一定更好看,是这意思吧。

      可是我觉得很郁闷,非常郁闷。是因为找不到大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自己也搞不清楚。

      绕过焦炭般的树林,穿过黑色的荒场,满目疮痍的景象令人心情灰暗。我阴沉的脸色很明显影响到周围的人,全无胜利的喜悦,反而象斗败了的公鸡,大家个个灰头土脸如同脚下烧焦了的泥土。

      突然,密集的鼓声如风雷骤起,本来焦土一样的荒场上空竖起数面大旗,大批叛军铁骑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一样,突兀地从左翼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卧倒!”我大吼一声,但是来不及了。鼓声一停,控弦发出刺耳的声音,眼前所有的景色齐刷刷地从视野里隐没,漫天箭雨织成细密的箭网挟风带势遮天蔽日立刻鲜血飞溅,惨叫震天,无数红色的身影转瞬间从战马上消失了。

      我惊骇地抡起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拨打着似乎永无休止射过来的利箭,使尽浑身解数,还是被一箭穿透左肩胛,立刻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击得“扑通”跌下马来。

      在我坠马的同时,发现剧离早我一步被射成了刺猬,死在离我不远处的地上。几名汉军兄弟迅速向我冲过来,他们是想保护我,却被迎面而来的乱箭射穿,立毙马下。其中一个就坠落在我旁边,一时未死,挣扎着爬过来,趴到我的身上护住我,这才断了气。

      我痛得血泪齐下!

      护送我的全是轻甲骑兵,如果是重装,强弩羽箭根本构不成这么大的伤害!这一阵飞矢流星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汉军死伤无数!痛快的一箭命中心脏,更多的是身中数箭甚至乱箭穿身,死状惨烈,喷薄而出的殷红的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鼓声一直伴着箭雨,鼓声停,箭阵止。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只剩些空着的马匹。汉军骑兵死伤泰半。侥幸未死者身穿利箭,在遍地的尸体中蠕动,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在静谥的空间内格外清晰,传递着勾魂使者发出的死亡讯息。

      短暂的寂静不过维持了一分钟左右,号角响起,清越激昂,叛军铁骑向残余的汉军发起了冲锋。而这时候,五千汉军活着的不足一半,其中更有许多伤者。清脆的枪声响起,完全丧失战斗力的汉廷骑兵成了待宰的羔羊,在敌人的攻势下拼死反抗,却仍免不了被杀的命运。

      我被死去的骑兵兄弟拱卫着,四围是数不尽的尸体,因为这样侥幸免于被铁蹄践踏的危险。那支箭几乎将我整个穿透,稍微动一下,都会痛得满身大汗,但是我必须得把它弄出来。

      这一支人马最少万余,万马奔腾声如迅雷,足足十几分钟,铁蹄过尽。我咬紧了牙关,将那兄弟的尸首推到一边,勉强坐起身,青铜面具在我坠马时摔到一边,汗水泪水将肮脏的脸孔冲出条条污迹,我现在整个形如厉鬼。深吸气,颤抖着手握住了那支箭,凝聚了所有的力量,用力一拔,连血带肉!我痛得大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冠军”在舔我的脸,战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无数的尸体,那保护我的三千骑兵加上剧离,全部战死沙场,除了我。

      手拄长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望着遍野横尸,望着满地流红,我悲怆难忍痛哭失声。

      火烧敌营又如何?制敌千万又如何?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兄弟的死亡更震憾更悲痛?三千热血儿郎,几个小时前还生龙活虎,如今已化为一缕亡魂,不知归向何处。剧离、景寿,鲜活的脸庞依稀就在眼前,然而人已经不在了,死得那么仓促,死得那么痛快,让人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不是战士,我高估了自己面对残酷战争的心理承受力,其实早在淮泗一战中就应该明白,不,更早一些,在匈奴,甚至在闽越,又或者在无数次面对单独个体的生命消亡时,我的脆弱已经可见一斑。只是那时候死的大多是敌人或陌生人,尚可忍受。

      而今天我亲眼目睹景寿的死,之后是剧离,还有那些想救我保护我的士兵们,三千人,在这场大战中只是个小数字,可对我来说,比死十万八万更椎心刺骨!

      骄阳似火,我的眼泪如雨,战马嘶鸣,哭嚎声中相送亡魂。

      “如此嚎啕大哭,未免有损大汉皇后的威仪。”远远的传来熟悉的戏谑声。

      我霍然转身,数米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出一支军队,叛军。
      我镇定地望着他们,刘陵、刘城璧,还有……晏七行。

      刘城璧意犹未尽,看来还想说什么来戏弄我,晏七行一个冷厉的眼神射过去,他乖乖闭上了嘴。

      我扭过头,狠狠擦掉眼泪,慢吞吞地走到一边,捡起青铜面具戴上,我跟刘彻有过约定,我想遵守它。然后草草地处理一下伤口,只是又枪伤又箭伤,整条左臂已经不是我的,也许再过一会儿,这条命也不再是我的,不过那又怎样呢?我并不怕死,尤其是此刻。

      汗湿了手心,滑得几乎连剑都握不住,又撕下块衣襟包住手,重新握住闪着寒光的剑。现在我这身新换的战袍,已经被撕扯得破损不堪,仗着身着护甲,维持着身体的尊严。

      当我做这一切的动作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阻止,我知道他们都在看着我,三个人六只眼睛,还有后面无数只眼睛。

      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们也同样不会看见我的表情。

      腾身!上马!

      忽略掉身体的疼痛,我握紧长剑,面具后面,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晏七行,大声问:“单挑还是群殴?单挑就过来一个,群殴就不必上了,你们有枪有箭,隔这么远,距离正好……”我抬手在胸前比划着。“不管怎样我们总算相识一场,哪个枪法准箭法高,给个痛快的。”

      话说得轻松,我心里却很悲愤,悲愤难抑所以带着必死的决心。
      其实做英雄很容易,不顾一切的时候就没有惧怕,没有惧怕,最平凡的人都会成为英雄,刹那的英雄。

      晏七行冷冷地望着我,从眉梢到眼底,无波无浪。但他的手紧握着剑,突起的青筋蕴藏着力量,那股力量是预备来对付我的。

      “冠军”不耐烦地喷出热气,战斗的味道令它亢奋得四蹄踢踏。

      刘陵打马就要过来,晏七行喝住了她,对我说:“你曾说过,我们相识以来,从未真正比试过,何妨今日了此夙愿?”

      “好。”我大声赞同,多了一个字都不想说。

      终于要面对面了。

      幻想过很多次,每次想着战场相见总以为会是另一番风云际会,会有另一种豪气襟怀,两个都以为自己是对的人,刀光剑影下酣畅淋漓地用武力来说服对方证明自己。但事实上不是这样,我们真正要交手了,而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没有慷慨豪情,更绝无兴奋期待,甚至因火烧连营该有的快感都没有,只有一片雨在眼底凝着,一根骨在喉间梗着,一团火在心里烧着。

      这是生死之战!
      我们摧动战马,迎向彼此。

      二马相遇,厚重的剑带着风声刺向我,我双手持剑拼尽全力向外一拨,“呛”火星四溅!巨大的能量震得我在马上晃了晃,好容易才稳住。

      这一剑,他用上了十成力量!

      二马错蹬,感觉伤口裂开,血很快晕染。再看手中剑,居然崩磕了个缺口。很怀疑这种情形下,我可以支持多久。咬牙发狠,管他是不是对手,反正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拨转马头,“冠军”扬起四蹄,带着空前的爆发力向敌人冲过去,我抡起手中剑,用尽所有力量,斩向晏七行!

      两剑再度相交!

      本来我就不擅长马上打斗,再加上受伤力量不足,这剑立时脱手而出,晏七行的剑顺势就刺了过来。我一个马上“铁板桥”,同时双脚离鞍,避过这一剑。晏七行招式用老,收剑换招时,我已滚落马下,同时拾起另一柄剑,闪电般滚到晏七行马腿旁,一剑“横扫千军”!

      马儿“扑通”跪倒尘埃,晏七行身手不凡,立刻一跃而下。

      我提剑跃起,冲着尚未着地的晏七行闪电般连刺三剑,人在半空,避无可避,提剑挡回第一式,第二、三式时借落地之势,迅速后翻几个跟斗,险险避过但也够狼狈的。

      不肯有片刻间隙,我欺身而上,剑如雷霆出击,快而弥辣。晏七行连连后退,而我连续跃步前剑势头未歇,后剑紧随而上,一时间剑光闪闪,犹如星光万点,耀眼夺目。

      这一阵疾攻虽占了先机,但能令晏七行无还手之力,使我信心大增!

      虽然没正式比过剑,但从前在匈奴时,也跟他比过半场,当时照我估计,五十招之内没问题,五十招之外一定会败,毕竟力量比不起他。但这几年来的实战历练,自觉功夫精进不少。除却力量的因素,论剑法论速度,我跟他不差上下,未必打不过他,哪怕赢他个一招半式,死也死得痛快。这时忘了自己手臂受伤,好胜心一起,用剑更快,有几次险些招呼到他身上,但每次都被他从容化解。

      十招之后,晏七行开始反击。他的力量既大,剑又沉重,出招快而直接,一柄剑在他手中使得出神入化,时而是剑,忽尔又化为刀,每出一招都有排山倒海之势压力巨大,应对起来格外吃力。虽然如此,拆两招还一招,我也不是吃白饭的。

      两个人剑来剑往,一时间势均力敌打了个平手,半个多小时过去,谁也没吃着亏可也没占着便宜。

      斗得正酣,晏七行以剑代刀突然跃起凌空劈下来,他的动作太快我根本来不及闪避,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举剑向上一挡,重力加速度,能量大得骇人,“砰”的一声,我的剑从中折断,本能地身体向后一仰,顿觉脸上一凉,青铜面具从中劈开,跌落地上。我控制不住身体,蹬蹬后退数步,同时手中的半截断剑用力激射而出,直奔晏七行面门,乘着他分心的工夫,才稳住身形。

      有凉凉的东西从额前淌下来,我抬手摸去,是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那张青铜面具,这个脑袋就会变成葫芦瓢了。

      震惊地抬眼望去,只见晏七行鹰视狼顾,龙行虎步,正提剑一步步走来,面容坚毅,坚定的步伐带着非常的决心。

      随手再拾起一把长剑,我迅速地移动脚步,挑起地上的兵刃当作暗器————或剑或刀,劈头盖脸射向晏七行。一时刀剑满天飞,晏七行抡圆了手中剑泼风一样,“叮叮当当”挑飞出去的暗器又飞了回来。

      我手脚并用,边挡边闪,哪料到晏七行几个纵身后发先至,挺剑疾刺!我反手剑向外一拨,他剑到中途却忽然转向,身体滑向侧方。我这剑挡空了。接着寒光倏忽而至,来不及细想,我反身扑倒在地,手足同时用力,身体向侧滚出老远,躲过飞回来的刀剑。习惯性地左手撑地,欲腾身跃起,却忘了左臂有伤,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手臂吃不住劲,这一起就没起来反摔倒在地。想杀我,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果然,晏七行绝不是君子,他一向很能把握机会,这次怎会放过?眼见剑吐寒芒直逼我咽喉,想避根本都来不及,我索性闭目等死。

      剑气袭人!到我喉前却忽然消失了。我睁开眼,只见他凝视着我,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悲哀。

      “你搞什么,要杀痛快点儿。”我强撑着不肯示弱。
      他缓缓地、缓缓地说:“胜负已分,你服不服?”
      “死都不服。”我冲口问道。
      “好,就如你所愿!”他冷冷说着,却突然撤回长剑,反手击落一枝羽箭,但随后数枝箭破空而至,晏七行一一躲过,却也因此远离了我。

      我乘机翻身跃起,只见十几米之外一人,鲜衣怒马风采斐然,手挽强弩羽箭雕翎,居然是卫青!

      卫青身后,是大批的汉军骑兵,长弓利箭蓄势待发!

      变故一起,叛军也有了行动,眼见又是一场箭雨漫天!
      卫青朗声喝道:“放了洛大人再战,否则大家都没好处!”

      他说得有理,战场中间的两个,都是双方重要人物,万一箭阵对箭阵,羽箭又没长眼睛,伤了自己人谁也吃罪不起。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我乘机跃起身来,边跑边吹口哨,“冠军”如飞而来。主帅不发话,叛军不动,卫青也不动,我跟晏七行各回自己的阵营。

      来不及问候卫青,只觉得心里十七个吊桶七上八下,乱糟糟的。卫青说了什么话也没听见。只是疑虑重重地望向敌营,望向那个隐约的身影。

      他本有机会杀我,为什么不动手?

      两军对峙,大战即将展开!

      敌方也严阵以待,这次卫青可带了不少人来,打起来胜败犹未可知。

      谁也没想到,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口,汉军这方忽然鸣金!汉军后队变前队全面撤退!撤退速度之快可比山洪爆发突然一泻千里……我很吃惊,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其实是被护卫们拱卫着,逃跑了,跑得飞快。

      晏七行的军队随后就追,可追到一半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放弃了。

      神思恍惚地、垂头丧气地跑到巩县,巩县有人在等我————奉旨而来的卢光!卢光押送物资而至洛阳,谁知一到洛阳就听说我带了三百人去搞人家大炮,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请卫青带人马就追下来,正好接应到我。

      要说卫青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故事就长了,乘着御医们给我治伤,卫青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一道来。

      长话短说,原来当日晏七行把我从刘城璧手中“救”出来时,走另一条路的卫青他们也遭到绣衣使者的袭击,混乱中大家各自逃命,卫青便直接回长安,面见刘彻!那时他只抱着一个想法,就算是死,也要弄清楚姐姐是否为刘彻所杀,所以来到未央宫前便自缚双手,宣告投案。

      结果刘彻说服了他。

      后来,宫里爆出消息说皇帝被刺客行刺,据说行刺者竟是卫青!可惜卫青身手太好,刺杀未遂逃出皇宫,不知下落。

      “看来是我那句‘凶手就在我们中间’起了作用吧。”我插了一嘴。

      那时在逃亡路上,卫青死活要回长安,我竭力阻止他,并悄悄把自己的怀疑透露给他,让他将注意力转向刘城璧一干人等,这才留住了他。他见了刘彻后,君臣两个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刘城璧身上。

      卫青说:“离开长安后,我便前往寿春去见刘城璧,只道汉皇因赵红蝶那贱婢之死,毒杀我亲姊,我为姊姊报仇不成,逃亡寿春,望他看在洛姑娘情面上予以收留。刘城璧精明狡诈,自然不信我的话。倒是翁主刘陵出面,留我在寿春!那时我才晓得,原来刘城璧与刘陵及淮南王府相交甚深,但除此之外,便再也查不出其它。”

      刘陵虽收留了卫青,可对他并不完全信任,只是派一些闲差给他,根本无法进入到王府中枢。卫青素来是个机灵的,机会不找他他就找机会,每日出入淮南王府把府中路线摸了个透,夜晚就出动四处侦探。有一次偷听到刘安父女的谈话,得知有卷很重要的手扎放在了书房的暗格之内。他心中生疑,可惜屡次想拿那件东西都未得手。

      造反必须得有人材,卫青就是个极好极有用的人材。之后刘安刘陵用尽各种方法来试探卫青,确认他的复仇之心,卫青果然不负所望,通过种种考验,渐渐获得他们的信任。话说得轻松,实际的情况非常复杂,加上咱们卫大人口才极好,说起来有声有声情并茂十分精彩,我跟刘彻都听得入了神。

      又一次,卫青偷入书房,终于将那卷手扎找了出来,上面居然写着刘安与衡山王赐密谋造反的盟约书。得了证据,自然想第一时间将手扎送呈韩嫣————韩嫣担任了卫青的联络官。但是试了几次,却始终找不到机会送出。

      这桩意外事件的发生,加快了淮南王反叛的步伐!
      结果,就有了四方镇事件!

      “那时,我才知晏大人竟然也是丹心墀的首领。想不到啊,可惜、可惜。”卫青连道两句“可惜”,我垂下眼睑掩饰好自己的表情。

      “四方镇伏击陛下,起初我并不知情,行至途中方知此行目的。想方设法知会韩嫣,岂知仍是晚一步,陷陛下于险境之中。”

      我说:“那又不是你的过错,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只怕不但救不了,还把自己搭上。嗯,当时你用的方法很好啊,用绳子吊着火把下来,如果让人下井里来,我跟陛下就完蛋了。”

      这是后来我自己的推测,要说卫青这人,还真是聪明。

      卫青连连点头说:“若非当时我瞧见土坯少了数块,也不敢用此方法。”
      对噢,如果没东西堵那窟窿,火焰一定被阴风吸引,我们就没地儿藏了。现在我是真的非常佩服卫青了,要怎么说他能做大将军呢,这份观察力、智力,简直无人能及。

      “兵行险着出于无奈,多亏韩嫣来得及时,否则卫青就是汉家千古罪人。”

      一旁的卢光笑眯眯地说:“卫大人救驾有功,何罪之有?不但如此,此次南线战事大获全胜,卫大人还可说居功至伟呢。”

      “什么南线战事?”我好奇地问。

      卢光笑着说:“借陛下的话说,我朝利火啊。”

      汉朝真的利火!

      东线:韩安国火烧叛军连营,连下主连营十座,叛军死伤八万,降七万。

      南线:淮阴与颖阳兵工厂在大爆炸中飞上了天,还附送一个意外的大惊喜:舟师在淮水中游靠近淮泗处火烧叛军水军,王恢军乘机占据淮泗,截断叛军粮道。据说淮水水面大火冲天,烧了一天一夜,叛军水师在这一仗中全军覆没。直到死,他们也不明白这场火是如何燃起的。

      据知道内情的人说,楼船将军杨仆得了汉皇后相赠的许多桶乌漆抹黑的黑油,利用屯居上游的优势,将石油倒入淮水,两军交战之际点一把火,满江的黑油登时成了最好的燃料,转眼将处于下游的对方楼船烧成一片火海,那真是名符其实的火海,烧得江面都红了,天空都黑了。

      北线:程李二将坚守边塞,匈奴屡次进攻皆被击退,虽牵制了汉军不少兵力,但总算不至于雪上加霜。

      西线无战事。

      而南线战事起时,卫青正在颖阳。

      晏七行回寿春后,对卫青颇多猜忌,不肯委以重任,几乎是贬去颖阳,责令督巡武库,所谓武库,就是兵工厂,督巡就是其中一个小管事。谁知无巧不巧,汉军觊觎的就是这地儿。结果颖阳之胜,全赖卫青在内策应,本以为难为的事,很容易就办成了。

      颖阳事成之后,卫青便回京复职,

      我听他们这么一说,心中多有感慨。战局真的变幻莫测,昨个儿汉廷还处下风呢,几天之间,局势就来个大掉转。也许不日之后就会风卷残云,一扫乾坤清了。

      当年的七王之乱仅三月平定,这次的三王之乱至今已有两个月,如果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内平乱有望。

      看来这儿已经没我什么事儿了。

      三个人谈了很久,期间卢光离开时,卫青抽冷子问我:“之前你死活不肯入宫,如今怎的做了皇后?”

      我笑着告诉他:“陛下用和田玉跟我换的。”

      “和田玉?你拿到了?”卫青先是一喜,后又一忧,闷声说:“如此说来,你并非真心做大汉的皇后?”

      我眨眨眼,这小子一年多没见,见闻、阅历、头脑、知识都不比从前,谁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如果跟刘彻的关系比从前更铁杆,我可不敢告诉他实话。算了,还是搪塞一下,到时候再说。

      “那倒也不是。”我讷讷地避开他的眼神。“我想过了,反正晏七行已经那样儿了。陛下对我也挺好的,虽然他的女人挺多的,我多忍忍就是了。等忍不下去的时候再溜之大吉也不晚。而且我留下来,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

      我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当年离开匈奴时,我曾答应南宫公主,一定会带汉军铁骑踏破祁连山,一举除掉匈奴这个心腹大患。我想做了皇后,这个目标更容易实现。哎,你还别说,在这一点上,我跟陛下还真是志同道合,应该算得上是革命伴侣了。”

      卫青轻吁一声,笑道:“如此志向,倒也象足洛樱。只是从今以后我们再见面,我可要尊你一声皇后娘娘了。”

      “卫爱卿免礼。”我索性装腔作势一番,两人相对而笑。

      卫青感慨道:“陛下对你真可谓情深似海。自我回长安,每见陛下挂念于你,因顾念你的安危寝食难安。洛樱,容我最后一回以名相称,卫青以朋友之名,恳请你切莫辜负陛下一片厚爱,否则,即便是我,也不能原谅你!”

      见他神色认真严肃,我很庆幸刚刚没跟他说实话。卫青跟刘彻之间的君臣之谊,并没有因卫子夫不在而疏远,反而更见亲厚,这可是我始料未及的。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有缘份,气味相投吧。

      第二天,韩安国差信使来见,通报战况。

      荥阳城外的战事及淮水战事,成为这场战争的转折点。

      晏七行余部退守荥阳城,韩安国亲率军大军压境,两军成对峙之态。虽然炸毁大炮的目的没达成,但卫青却从颖阳弄来数门叛军火炮,在武器上,两军基本势均力敌。

      南线方面,截断叛军粮道后,王恢部迅速渡淮,连克数城直扑寿春刘安的老家,围剿敌人的大本营,这一招围魏不在救赵,旨在吸引敌人的兵力,要将东南叛军的兵力集中在寿春,然后联合其它东南路军围而歼之。

      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大好形势下,我坚持已见,回了洛阳养伤,卢光直接回长安复命,卫青则留在了前线。

      回到洛阳后,第一件事是翻看那些由长安廷尉府送来的关于宴七行经办的所有案卷及相关资料。

      古文的一大特点是简单几个字,就可以解读出好多的意思,好处是读起来快。我是干文物这一行的,古文造诣马马虎虎过得去,汉代的典籍虽然更深奥些,文字更晦涩些,大意是能看得懂的。

      这几卷册子都是些个案的记载,大部分是关于丹心墀的,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有什么行动,捉了什么人,皇帝给了什么嘉奖。案卷记载时间越向前,晏七行的官位越低,看来做到直指绣衣使者,真是用许多丹心墀兄弟的血换来的。

      为了复仇,不惜出卖自己兄弟,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难怪他不肯放弃。

      不知不觉只剩两卷了,没看到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扶雍赵敏为什么都提到它?而且赵敏当时的神情之严肃,可不是开玩笑的。

      拿起其中一卷,这卷更简单只有两行字……壬辰年壬申月己卯日七行晏氏也勇谋忠直杀匪首晏继其功著也奉大汉皇帝陛下启诏司入绣衣署。

      竹简从我手中滑下去,落地时发出沉重的声音。

      我惊骇至极!

      原来……如此!

      虽然没有断句但也够清楚的了,几卷册子就属这卷看得最明白。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我震惊得不能自已,甚至忘记了呼吸。

      “即令你有一百个理由来劝说他,但他覆灭汉朝,只要一个理由就足够。而这一个理由,就算他自己想推翻亦是不能。”

      淮水畔扶雍杀我之前曾经这么说过,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懂了。

      在他亲手弑父的时候,所有一切都决定了,没有机会,一点机会都没有,只有一条路摆在他面前,死活都得走下去,不管他是否愿意。

      是的,扶雍说得对,一百一千个理由都不及这一个理由,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让晏七行粉身碎骨了。

      ————晏七行杀了晏继,晏七行亲手杀害了他的生身父亲!

      这就是周仁均记事本最后所说的,他要做的那件事,也是最后的办法。他在垂老将死之际仍然不放弃的执念,导致出了这样一个令人发指的恶行。

      晏继的身份暴露,被汉朝四处通缉,使得他无法再有作为,而且因为他一人会令丹心墀的安全不再有保障。所以周仁均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就是,让晏七行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以父亲的人头或尸体,来替自己铺平通向大汉朝廷之路,从此成为皇家的亲信,进入高层平步青云,伺机为韩家报仇,颠覆大汉王朝。

      为了回家,他已经变成一个毫无人性的魔鬼!

      晏继被他说服了。并且因为只有这种方法能激发仇恨,激发人体内隐藏的疯狂因子,能让一个善良活泼的人变得冷硬狠毒,令他做起事来更有动力更有果效。所以晏继不但要死,而且一定要晏七行亲自动手,且按照周仁均阴毒到极致的性格,极有可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血淋淋的弑父惨剧。

      我不知道晏七行为什么会依从这种灭绝人性的主意,以他的个性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这里面一定有其它的原因。

      亲手轼父的经历,会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变得疯狂,会让天使变成魔鬼。何况那时的晏七行,还只是个十五六岁、心智发育并未完全的孩子。那悲惨可怖、鲜血淋漓的情景,会象一个恶魔,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缠着他,成为每晚上可怕的梦魇来折磨他,让他精神崩溃自我丧失,从此人生只有一个冰冷的目标——那就是达成父亲的愿望,为韩家报仇,覆灭刘家天下。

      因为他的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而是晏继的,是整个韩家的。他将不能有自己的喜怒,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从此他一无所有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复仇的工具。

      更可悲的是,包括晏继在内的晏氏父子,所有复仇的意志,最后只是被别人利用来改变历史的工具。

      周仁均之心,何其残酷,何其恶毒!

      想到这里,我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砸得手生疼。
      我的心更疼,为晏七行心疼。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晏七行,却从来看不到他冷漠平静的面容下,是怎样一颗时刻都在滴血的心。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是怎么微笑的?当他制作冰雕以及花前月下跟我谈情说爱时,用的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一个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笑,去爱,甚至去活着?他应该每一天,都活在充满毒蛇和烈火的地狱里!

      我心里翻江倒海般的疼痛着,如火焚烧般地煎熬着,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巨大的恐惧如涨潮的海水,凶猛地冲击着我的心灵。他对我的欺骗、利用、敌对,都仿佛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最重要最重要的是……

      他要死了。

      我知道,晏七行要死了……

      以他的性格,之所以苟活于世,无非是复仇意念的支撑,如今兴兵伐仇,不管结局是输是赢,他都会死!因为他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死亡才是他最好的解脱。

      我缓缓闭上眼睛,一任泪水溢出。
      想到原来兜来转去爱恨情仇,到头来结局还是离别!

      我开始理解他了,理解他的复仇之心,理解他种种绝情的作为,向来纠结在心里的对他种种的恨与怨,慢慢地轻了、淡了。

      “离开之前,应该见他一面。”

      这个念头开始时并不强烈,只是觉得一桩心事未了,还隐隐有些许期待。等到第二天一早,心事就变成了大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似乎只有尽快见到七行,这块石头才能搬走,心事才能有个真正的了结。

      我急切地等待着,等待着伤势痊愈,立刻飞马去见晏七行。

      然而就在回洛阳的第二天下午,刘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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