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泥》潇湘绿竹

7、男狐外传

　　第二章：男狐外传
　　我是靳别羡，是一只男狐。我作为狐狸的时候，身材纤瘦，毛发浓密且长，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自然垂下。耳朵不大，直立，呈不规则三角状。我的眼睛能够适应黑暗，闪闪发亮，一只母狐狸跟我说的。浑身白色。我羡慕浑身褐红色的狐狸，据说是火狐，听上去很高贵。听说我的同类有臭味，我好想这个特征不明显，毕竟周围的母狐狸挺喜欢我。
　　“靳别羡”本不是我的名字。
　　“名字”是人独有的，作为一只狐狸怎么会有名字？这个名字好像是师父取的。‘靳’可能是师父的原本的姓，别羡嘛，这不好解释。
　　一只狐狸走上修炼的道路，想来不可思议。
　　我一直在想，如果一千年前没有遇上师父，没有开始修炼，现在我是不是不存在了？
　　是的，一只狐的生命比起人类来太短，而人类的生命比起这个世界来更是短暂，所以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彼此彼此。
　　我出生的时候，同类很多，近亲也很多，狐狸、老虎、豺狼等满山走，大家各凭本事生活。听说还有同类生活在草原和森林。尤其钦佩生活在沙漠的狐狸。黄沙满眼，苍茫天涯，很有浪子的风范，潇洒。
　　在一起生活的也包括人，和今天一样，他们不能和我们和平共处。
　　他们用镰刀、锄头、长矛、弓箭等工具，漫山遍野追杀我们。成天喊打喊杀。为了吃我们，满足食欲。为了捕猎到我们，卖了换钱，满足贪欲。为了抢地盘，美其名曰‘人类文明的发展’。人是很会为自己辩护的一种生物，什么都能说个道理出来，自欺欺人，所谓文过饰非是也。
　　那些平日里凶悍的豺狼虎豹，被一群又一群的人围住，数量越来越少。
　　那些身材娇小的，比如老鼠，狐狸也算，逃得比较多。毕竟不会有一群又一群的人围着一只老鼠。
　　漫山遍野，日以继夜的杀戮，这座山上的同类就要灭绝了。那一刻我就萌生了不能再当狐狸的念头了。
　　作为一只狐狸，在人类的追杀下无力保护自己。
　　我不懂得其他，恐惧却深深地盘踞在心里，从头顶到脚底的恐惧，每一根狐狸毛都战栗。
　　人是欺软怕硬的，我要成为能够战胜人的那种东西。
　　人除了害怕人本身，还敬畏仙人。
　　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仙人，所有人都会下跪顶礼膜拜。我已经是一只狐了，修炼成仙是一条很好的道路。
　　我听说蓬莱仙岛有仙人居住，蓬莱仙岛又在东方，于是就没日没夜地往东跑。那时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然而仙人的模样还是没有见到。
　　有天晚上天很黑，我穿梭在草丛中，忽然听见人的声音：“蠢材！让你杀个人都毛手毛脚的，以后还怎么干大事！”
　　我后背的汗毛登时竖了起来，人都敢杀了，抓住我这只狐狸杀掉又是什么大事！我又开始拼命狂奔，一直往前奔，不知道去哪里。
　　恍惚间似乎闯入了一个山洞。
　　为什么是闯入呢？没有人的山洞，那就不算闯入，可是这个山洞有人。
　　我睁开眼睛，四周围一片黑暗。
　　停在原处很久，听见四周围寂静无声，才放下心来。头往外探了探，外面有光，而光不是蜡烛发出来的。
　　山洞的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各放了四颗大黑石头，就是那些东西放出的光，后来才知道那是黑晶石。
　　面前放了一个大香鼎，袅袅青烟从鼎内冒出。其他的认不出了，也没有听说过。
　　正看着这个山洞里的陈设，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缓缓说道：“该出来了。”
　　说着，我感觉被人抬起，又从某个地方飞了出来，摔在地下。
　　惊恐了一阵，靠着墙壁慢慢安静下来。眼睛鼓鼓地盯着那人，那人一身玄色道袍，长发随意披散开来，眉毛胡须发灰，很长，像是杂草许久不曾打理。他双腿盘在蒲团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眼睛闭着，不曾被外界打扰的样子，自然安详。
　　我盯着那个人看了好久。他又开口了：“刚才你钻进我的衣袖里，瑟瑟发抖。如果没有别的事，离开我的山洞。角落里有吃的，你可以拿。”
　　他在跟一只狐狸说话！听说人中有些异类保留了始祖的特征，可以听懂兽语，而他说的话我们也能听懂。
　　再看看洞里的陈设，简洁，可以说空无一物，那只香鼎占了很大地方。右边角落的书柜上放着许多竹简，又占了许多地方。慢慢我反应过来，他可能是一个仙人。怎么肯定呢？——直觉。就算不是仙人，我也愿意跟在他身边，就在这个山洞里，与世无争。
　　我开口了：“仙人，我想拜你为师。”
　　他的眼睛还是闭着：“我一个人在这个洞里几千年了，从未收过徒弟。”
　　我不放弃：“可是仙人想想，在这个洞里生活了这么久，没有人进了这个洞，而是我这只狐狸进了这个洞，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缘分。”
　　仙人笑了：“连人都不是，居然谈起缘分来。”
　　我一时语塞。
　　那些“人”、“缘分”都是从狐族长老口中听来的。
　　人中长寿的有个彭祖，长老就是狐狸中长寿的，寿命一长什么都知道了。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来的，只是想来在人面前说话，人的东西胡诌一些，显得我不仅是一只狐狸。
　　“那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成仙？”
　　仙人这么问，不就等于问砍柴的为什么砍柴，杀猪的为什么杀猪，卖菜的为什么卖菜，一样吗？
　　好想告诉他，成仙只是为了不被人杀死。
　　可是这样的理由跟人为了长寿成仙有什么区别？这样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的理由，仙人听了怎么会高兴？
　　人成仙还有一个理由，所谓的除魔卫道。听说“八仙”应劫而生，似乎就是为了除魔卫道。可是我总觉得，发生一次灾难就要产生一批神仙，等到灾难过去了，那批神仙就不再出现了，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可能我不是人，更不是仙，不了解其中的缘由和玄妙。
　　我也不是为了除魔卫道，一只狐狸成仙之前叫“妖”，既然我曾经是妖，怎么能在成仙后去杀妖呢？那时我想不通。
　　“我……不为什么。”此言一出，心都揪起来了。
　　“好，做我的徒弟，不经历三灾八难是不成的，我要考验你。”仙人睁开了眼睛，半眯着，眼珠浓如墨点。
　　“如何考验？”我问道。尾巴登时竖起来。
　　“从你说要做我的徒弟开始。”
　　结果自然是通过了第一次的考验，被他收下为徒。这第一关便是饥饿关。以前和那些大型动物生活在一起，找到食物很不容易，常常忍饥挨饿。所以这一关难不倒我，不过又是又一遍以前的生活罢了。这第二关是美色关。天哪！我是一只狐狸，他居然把女人的裸体横在我面前，我能有什么反应？什么反应都没有。人说，美色当前不动心，乃君子也。可我是一只狐狸。第三关便是生死关。他让我死一次。我本来是不敢的，但转念一想，这师父果真奇怪，若是我真的死了，就算赢了，他怎么收我为徒？所以，我不是真的会死。只是要表一下会死的决心。这关我又通过了。
　　我的师父紫竹仙人是个怪人。
　　他住的地方没有紫色的竹子，他却称自己为“紫竹仙人”。他也修炼，可是从不炼丹药，也不允许我吞食丹药，说那些是走捷径的东西。
　　他是个仙人，又不是僧侣，不是菩萨，应该练“道”，却用佛家的方法教我修炼，每每想出怪招考验我。他考验我的方式没的新意，我从来不怕。他用考验人的方式考验我，一只狐狸怎么会中招？
　　我在师父身边修炼了五百年。渐渐修炼了人形。我只变幻过一个模样，就是现在的模样。模仿师父的打扮，穿道袍，长及脚踝，外衣宽松随意地披在身上。我变幻的摸样很成功，师父说我是温润公子的外形带着落拓不羁。
　　修炼久了，似乎沾染了人的一些习性。
　　师父爱喝酒，我便也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只是师父会醉，而我不会。
　　师父会在修炼过程中停下来，眼睛看着远方若有所思，突然冒出一句：“哎，好没意思。”
　　我也学了这个毛病，在清晨吐纳气息的时候，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可是我不会说那句“好没意思”。
　　我问师父，什么时候我可以成仙？
　　他说：“该成仙的时候自然成仙了，差了些时辰，还未功德圆满。”
　　我是不懂，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罢，这样的生活一直如此过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以前我是只胆小怕事的狐狸，现在是一只修炼的狐妖。
　　第五百年的时候，在一次考验中，师父突然对我说：“你走吧。”
　　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不能留在我身边了。自己找一个地方修炼。”
　　为什么？
　　“此次考验没有过。凡修炼之人都会遇到一次大劫，渡过了，便是功德圆满。”
　　我忍不住争辩：“五百年来，每一次考验都通过了，怎么这次倒失败了？”
　　“你今天傍晚说了一句话。”
　　我把今天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没有什么特别的。“什么话？”
　　师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说，今天的夕阳走得好快，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也这样，如果夕阳留下的时间再长一些就好了。哎。”
　　师父还学着我昨天叹气的声音。“可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你不时也会这样感叹。”
　　师父笑了：“我是人，而你原来不是。可是你已经不再只是模仿我的行为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走吧，不要变回狐狸，就以人的模样下山去修炼。”
　　我有点害怕：“师父，那个大劫是什么？”
　　“不知道。”
　　就这样，我离开了紫竹洞，师父没有送我。师父在山洞周围设了屏障，不允许我回去。做得决绝。
　　我来到了现在的地方——青云山。在青云山平静地过了五百年。
　　山顶有棵大榕树，我就在大榕树里面安了家。
　　外面看是一棵榕树，里面却别有洞天。长长的常青藤编成的藤床，只有我一个人享用。角落里放着各色坛子的酒，过一阵子就会换新酒。都说酒是醇厚的好，要窖藏久一些。我不必讲究这些，醇酒也好，清酒也好，都是一坛子而入。
　　我自己在青云山修炼了五百年，就算是独自在这里，没有师傅监督，也不曾忘了晨课和晚修。日日看着同一批夕阳，也不再会感叹时光易逝。师父说的大劫还没有到来，渐渐地不去想了。再想就是自寻烦恼，不如优哉游哉一日一日过。
　　一千年就这么过去了。现在我还是一只修炼的男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