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后传第八章 ...
-
第七章
这日,惜玉早早出去为金陵生采药。金陵生闲来无事,便到自己的宅院四周散散步。走在空旷的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些往日住了仆役丫鬟的房间,全都空空荡荡,布满灰尘。走了也好,那些本就无关紧要。
无意中走进原来的书房。别的地方看上去一片衰败,这个书房却窗明几净,窗户边的帘子换了一张月白色的珠帘。因为没有人进去,卷起的珠帘自然地放了下去。宽大书桌上还放着以前他读过的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庄子》。几支大小不一的毛笔整齐地码在桌上。
他不觉想起原来读书的样子。金陵生家境殷实,平日里呼朋唤友,一起吟诗作对,一起高谈阔论,一起出去踏青。他体弱,不能像他的那些朋友一样,高兴起来痛饮几杯,惆怅起来更要痛饮几杯。即使如此,以才会友,还是交到了三两个知己好友。那时真是推心置腹,巴不得把一辈子的知心话,这辈子的凌云壮志,都说给好友听。
而今呢,人去楼空,不过如此…
他的琴还放在那里,发出古朴的光。他的琴是名贵的,是一位老琴师的临别之作。他的琴,就跟剑客的剑一样,心意相通,方能弹奏出完美的音乐。他的琴声向来一个人听,落落寡合。
他似乎感觉到琴在呼唤他。奇瘦的一双手拨弄着琴弦,发出铮铮的声音。金陵生呆在那里,好久不动。如果当时不是惜玉救了他,也许他就用琴弦勒死了自己。“我已经不能再弹琴了。居然想用琴弦自杀,这不是侮辱了你吗…”
“哎…”随着一声叹息,金陵生掩住书房的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似乎很久没有出来了。西苑离这里很近,金陵生想起惜玉说起的四个人,便慢慢往西苑走去。
走进西苑,便听见雁小侠和洛晓兰比试的声音。雁小侠的剑招大开大合,铿锵有力。洛晓兰挥舞着红鞭,像一条红蛇,吐着红芯子凌厉地伸向雁小侠。
“打赢我,就收你为徒。”雁小侠玩笑道。洛晓兰不屑地说:“谁要做你的徒弟。”
金陵生不禁想起年少时,曾买过一把剑,跟爹娘说要像长安李白一样,仗剑走天涯,舞剑写诗,再让天子赏识。不禁笑出了声——
比试的两个人停下手中的招式,看着站在一边的金陵生。二人见金陵生形销骨立,果然是弱不禁风的病公子。
金陵生突然觉得唐突,一边施礼一边说:“在下金陵生,乃此处房主。偶到西苑来,看到二位比试,很是有趣,不觉看了一会儿。失礼。”
洛晓兰上前说:“原来是金公子,二人是住在西苑的房客,我叫洛晓兰,他是雁小侠。”雁小侠笑着说:“金公子有礼,有礼。”
靳别羡和朝云在里面听见外面说金公子来访,一齐出来。“金公子,你好。”朝云说。金陵生循声望去,只见一对璧人款款而出。
“在下雁朝云。”朝云颔首微笑。
靳别羡笑着说:“在下靳别羡。住在此处,多有打扰。”金陵生感觉听靳别羡说话,有种和风吹拂的感觉,不急不躁。恰似当年的好友唐向梓。
金陵生对四人热情起来:“宅子里一直只有我夫妇二人,不曾有外人。四位住在此处,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娘子说。我不大出来走动。招待不周,请见谅了。”
“金公子客气了。”靳别羡说。
朝云邀请道:“不如金公子进来喝杯茶。”
“也好。”金陵生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雁小侠和洛晓兰留在外面,接着比试,你来我往,叮叮当当的声音又起了。
朝云捧来上次茶:“金公子,你尝一下。”金陵生接过茶,只一闻便赞叹道:“这茶好香,清冽入喉。是什么地方的水?”
靳别羡说:“上次路过叶柔湖时存下的湖水。”金陵生说:“叶柔湖,难怪。那里的水从雪山而来,甚是干净,不染尘埃。”
靳别羡问道:“怎么不见金夫人?”
金陵生抱歉一笑:“我自小患有肺痨,大夫说不过四十便会一命归西。我娘子不信,经常四处为我寻找好药,说要证明给那个老庸医看。”
靳别羡和朝云对视一眼。“金夫人真是贤惠。”
“是。如果当日不是遇到她,我恐怕已经不在了。”金陵生轻描淡写地说。“不说以前了。二位来镜州是做什么的?看二位也不像做生意的人家,也不像四处流亡之人。”
靳别羡挑眉一笑:“我二人蒙过佛荫,照菩萨之意,携手走天下,普渡恶鬼。金公子可相信?”
金陵生微笑点头:“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日后可否请你们讲些奇遇给我听?许久未踏出宅子,外面岁月几何,一概不知。”
“只要金公子有空,随时欢迎。”
惜玉从外面回来,走进西苑。“相公,我回来不见你,原来是来了这里。”金陵生听见惜玉的声音,站起来去迎她。“娘子,你说西苑住的四位是值得交游的人,我一见果然如此,个个气度不凡。”
“你肯出来走动便好。”惜玉笑着说。金陵生问道:“这次你去哪里采药了?有没有遇见山里的神仙?”惜玉笑道:“就去了西岭山,采回了几位好药。冬天快到了,好给你进补身子。”金陵生说:“西岭那么多悬崖峭壁,也真难为你去那么远为我采药。”
“那我们便回去了。下次再来拜访。”金陵生说。
靳别羡和朝云送他们出了西苑。一片青黄叶子飘到靳别羡手上:“果然一叶知秋。”
朝云望着金陵生夫妇远去的身影,疑惑地说:“别羡,你看金夫人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子,西岭又是悬崖峭壁。就算她没有去危险的地方,怎么可能毫发无伤?走了那么远的路,竟然看不出半点疲态。实在不平常。”
“你又怀疑什么?”靳别羡问道。朝云微笑,摇摇头:“只是一时的想法。就算金夫人不是凡人,但看她对金公子一心一意的样子,谁忍心去拆散人家夫妻?”
回到自己的房间,金陵生坐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惜玉柔声问道:“相公,你怎么了?这是有心事?”金陵生失神地说:“靳公子有些像向梓——”
惜玉吃了一惊,不过是让他去西苑走走,散散心,与人说说话,没想到让他想起了唐向梓。“相公,都过去那么久了…”金陵生嗫嚅道:“过几日便是中元节。记得准备向梓的祭品。我要去看看他。”
这唐向梓是金陵生的少年好友。二人意气相投。二人还有一个好友,名叫钱文锜。三人中,金陵生才胜在写文章。唐向梓才思敏捷,擅长写诗,颇有李白的风骨。而钱文锜则是各方面平平。三人常到金陵生家中切磋文采,写写诗,品品画,过着大都少年公子的生活。
那年科考前,三人便在金家酝酿好了应试文章,互相修改。金陵生在考题方向上为好友出谋划策,还给出了文章方向,以及自己写的范本。其中有一篇,论朝廷平乱的文章被钱文锜借去了,许久不归还。金陵生也没有在意,横竖是自己的文章。三人进京赶考不同路。到了考场上,金陵生兴奋地发现,由于贴合时政,这次考题与自己猜的平乱文章相去不远,提笔便把自己写的文章再写了一遍。
考试结果公布的时候,唐向梓命中探花。而金陵生却因钱文锜状告他抄袭文章被抓。金陵生在牢里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文章怎么就变成抄袭的了。等唐向梓来看他时,他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唐向梓义愤填膺:“钱文锜这个无耻小人!往我还和他称兄道弟。是他抄袭了你的文章,数段拼接而成,改为自己的话来说。哼!抄袭就是抄袭。以为换了自己的话来说就不是抄袭了吗!无耻之人才会剽窃别人的思想,还反咬一口。”
金陵生不信,问道:“他告我,可有证据?”
唐向梓说:“他有你的文章原稿。多半是自己重写了一份,盖上自己的印章,再找几个人为他作证。”
“那朝廷就这么信了吗?这可是大事,怎么能凭他几句话,一篇文章就定罪了?”
唐向梓气愤地说:“可恨就在此!我四处为你奔走,那些监考大人,大理寺的审查员都不敢出声,因为宰相王安国定了论,说你就是抄袭的!他一人竟能只手遮天!陵生,你不要怕。我已经是当朝探花了,定在皇上面前替你面陈昭雪。”
自此就再没有唐向梓的消息了。金陵生在牢里待了一年多,朝廷取消他的终生科考资格,便放他回了镜州。回到家乡,金陵生才得知,唐向梓早在一年前投水自尽了。可是金陵生知道,一定是为了他的事情,才招来杀身之祸。金陵生恨自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被自己的好友陷害,还连累了唐向梓一条命。既然生不得沉冤昭雪,便下去陪唐向梓吧。就在镜州郊外一棵树上,用琴弦上吊。等有人发现他了,会说什么?说他科考舞弊,畏罪自杀?不管了。
可是惜玉出现了,把他救了。与她相处几日,惜玉拦着不让他自杀。是的,她看上了他,不准他去死。二人便一直生活至今。
“相公,早些歇息,不要再想了。”惜玉柔声道。
金陵生却听不见,脑海里总是响起唐向梓说的最后一句话:“陵生,你不要怕,我已经是当朝探花,定在皇上面前替你面陈昭雪。”唐向梓,我金陵生何德何能有你这么一个推心置腹,一片冰心的好友。我金陵生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对人推心置腹,完全相信。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情也是对人推心置腹,完全相信。
“哎…”金陵生重重一声叹息,闭上眼睛。唐向梓,你也不要怕,金陵生命不久矣,下去找你的时候,希望你还在,千万别先我一步投了胎。
第八章
长街上,人影渐疏。夜深了,人该歇息了。东月桥边却传来阵阵笛声,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再一听,镜州性空山山上的钟声一撞一响。这里不是江南,没有游子出船舱,探探头顶的月光,再念一首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性空寺的钟声响彻脚下的镜州城。
人间安静了,地府一如往常喧闹,没有安静一说。长舌的鬼在牢里一遍一遍被拔着舌头,不停地嚎叫。
阎王叫来陆判,他的旁边站着他的义女青青,一只女鬼。“陆判,今日你便送青青上去吧。记得向幽冥圣使靳别羡传达天帝的旨意。”又向青青说:“青青,你去到人间切莫胡闹,取得信物,早日投胎。这把伞有地府的封印,人间的太阳不会透过这把伞来伤害你。”递过一把黑色的伞给青青。
青青接过那把伞,笑道:“义父,这把伞通体发黑,不好看。我把它变成一把漂亮的伞。”双手一挥,原本黑色的伞变成了一把素色的桃花伞。阎王不管她的小女儿心思。
陆判问道:“是否青青姑娘一日取不到信物,就不能返回阴间投胎?”
阎王沉默了一会儿,说:“只要找到她的爹娘,信物总是有的。”
青青笑着说:“那有什么关系,不能投胎,我便在地府一直待下去。反正我在地府长大,对这里也不陌生。那人间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阎王摇头说:“你若是到了人间,只怕再也不愿意回到地府。”青青拥抱了一下阎王,笑着说:“义父,青青还会回来的。你不要太忙了,那些小事交给鬼差做就好了。不需要亲力亲为。”阎王高高在上,却被一个小姑娘拥抱了,陆判忍俊不禁。当然他是知道阎王很是疼爱青青。
路上,走过了奈何桥,青青和孟婆道别。“孟婆,我先走了。下次还会回来的。”以前青青常来找孟婆啊,鬼差他们玩,彼此都熟悉。孟婆在后面叮嘱她:“青青,小心人间的男人,尤其小心心黑的男人。”
走在黄泉路上,青青摘起一朵红色的曼珠沙华。陆判说:“青青,不用摘了,阴间的东西带不到阳间去的。”青青没有放下那朵花,反而问道:“陆判大人,阳间是什么样的啊?”
陆判沉吟了一会儿,说:“阳间和阴间都是天地创造的,是一个和阴间很像的地方,有阴间会有的东西,比如长舌鬼,比如小人鬼,比如色鬼,呵呵,等等。还有阴间的烈火,阴间的阴暗,阴间的各种酷刑。但是阳间有阴间没有的东西,比如会伤害你的阳光,比如孟婆叫你小心的男人,比如…很多。”
“那么天地创造的这两个地方,哪个比较好?”青青只在阴间住过,没有在阳间住过,故而好奇一问。陆判一笑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可是你要记住,不能被人间的万象迷了眼,不肯回到阴间投胎。”
青青冲着陆判狡黠一笑。
靳别羡从鬼差处得知,今晚陆判要上来,故而和朝云在西苑梅园的水井出等候。
“为什么陆判突然要上来?”朝云问道。夜深了,天有些冷,靳别羡脱下长衫披在朝云身上。“你可以不出来的。已是秋天,天凉了。”
朝云笑道:“我就是好奇陆判找你做什么。”陆判和他们比较熟,以前在各地渡化的恶鬼都交由陆判带下地府。
水井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咕噜咕噜响个不停,慢慢变成了一个漩涡,在漩涡的中空,慢慢出现两个身影。陆判带着青青跳出水井,身上滴水不沾。青青一落地,就感觉天旋地转。再用脚跺了跺,感觉很结实。青青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陆判大人,这地和地府的不一样。哈哈!”
青青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靳别羡和朝云眼见陆判身边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粉雕玉琢,手持一把素色桃花伞,睁着一双不谙世事的大眼睛,来回地看着他们,不知羞怯为何物。青青生得美丽,只是少了阳间活人的气息,看上去和深秋的月光一样,白戚戚阴惨惨的。只是举止活泼可爱,便叫人忽略了这一点。
“这是——”靳别羡问道。
陆判指着青青说:“这是阎王的义女,名叫青青。”又对青青说:“青青,这是幽冥圣使靳别羡和他的…他的夫人雁朝云。以后你就跟着他们了,他们会带你去找你的爹娘,和出生信物。”陆判介绍朝云时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毕竟靳别羡还没有和朝云成亲。
青青只是眨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笑嘻嘻的。
靳别羡和朝云二人倒是坦然,完全不介意陆判怎么介绍。靳别羡问道:“陆判大人,阎王这是要我们做什么?”
陆判转而正色道:“这是天帝要阎王传达的。青青出生时本是阳时阳历出生的人,命格非富即贵。只是她一生下来即不幸被人掐死,死时正好是阴时阴历,命格转为卑微下贱。鬼差就是抱着一个小婴儿大的鬼魂回到地府。若那时便投胎,下一世,以及后几世都会在苦难中轮回。阎王可怜青青不幸夭折,便留在身边收为义女,一直养到现在。到了如今要投胎的时候,却发现当时她的身上没有出生信物。没有前生的记忆是不能贸然投胎的。所以阎王要你们带着青青去找她的爹娘,要回出生信物。”
青青一直站在旁边笑而不语,仿佛陆判说的关于她的苦难,她全部不在意,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反而带着好奇看着刚到的世界。
“那么天帝的意思是?”靳别羡问道。
陆判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朝云,又看着靳别羡。陆判深知二人对彼此情深义重,不离不弃,此时实在不忍告诉他们天帝的旨意。
朝云看出了陆判在犹豫,便说道:“陆判大人,我们相识多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陆判接着说:“这天帝的意思就是,你们这一路上渡化不少恶鬼,减轻了人间戾气,差一点就功德圆满了。青青这件事情完了之后,靳别羡即刻飞升成仙。”
朝云怔在原地,一笑:“那便是好的。”
“我…和朝云十年游历,以后想过的生活也和从前一般。”
青青在一旁拍掌笑道:“我在地府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只听过有人为了成仙抛弃妻子的。有趣,有趣。不过你真是个傻子。地府里的恶鬼连鬼差都怕,就不用说仙人了。等你成了仙,那些恶鬼见了你都要跪下,何必劳烦你一处山一处水的走去渡化他们呢?真是傻!”她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子为了男人的一句誓言,争得头破血流,或是苦等一生。而朝云不需要等,不需要争,就已经得到了。
陆判接着说:“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该怎么做就靠你们自己了。”又说:“我补充一句,拜托二位看好青青,别让她在人间闯祸,也别让她受到伤害。”“再见,陆判大人。”朝云说。
说完,水里的漩涡再次出现,陆判跳了进去,水面慢慢恢复平静。青青趴到井边,来回看着,喊道:“陆判大人,陆判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朝云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青青,不要吵,不要吵醒别人。”
青青回过头,看着她:“人?什么人?”朝云笑了一声,说:“很多人,街坊邻居。”
青青又问:“他们能听见我说话?”
“能?”
“那能看见我吗?”
朝云说:“能,你上来的时候阎王应该给你施了法。”青青又天真无邪地笑了,伸出双手:“那你能碰到我吗?我还没有碰过人。”朝云把手伸向她,只触碰到空气。看来是阎王怕她闯祸,没有给她施法。
看她有些失望,朝云说:“如果你真的想触碰一下人,那么下次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靳别羡一听,马上反对:“朝云,这不行,阎王没有给她施法,那就是没有必要的,人与鬼通会有麻烦。”
青青撇了撇嘴,说:“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麻烦。就因为我死了,你们还活着。反正就这样吧,明天带我去找爹娘吧。”
“明天?”靳别羡吃惊道,“这也太快了,还不知道你爹娘在哪里。”青青狡黠一笑:“你是怕太快让我投胎,又要说成仙的事情了吧。鬼心思真多。”说完就自顾自往西苑大厅走去。
“啧啧,这丫头。”靳别羡惊叹道。“鬼见过不少,没见过这么精灵古怪的。”朝云倒有些可怜她:“可能是一出生就死了的缘故,短暂为人,十几年为鬼,她自然不像一个人那样说话做事。谁那么狠心,在她一出生就掐死她。”
靳别羡说:“明日我们查查就知道了。哎,恐怕是大海捞针。”
青青不用睡觉,飞到西苑的屋顶坐着。觉得无聊,又飞下来。凑巧到了雁小侠的屋里。青青看着雁小侠睡着的样子,决心逗逗他。青青抓着一只茶壶,往雁小侠的脸上滴水。可惜雁小侠睡觉雷打不动,脸上觉得痒便伸手挠了挠继续睡。青青觉得无聊,便飞上房顶,在那里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没有照到雁小侠的房梁。雁小侠醒来,伸伸腰,一抬头就看家坐在他房间屋梁上的青青。青青晃着两只腿,表情俏皮地看着他。雁小侠以为自己没睡醒,又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青青还是晃着腿看着他。
雁小侠慢慢开口:“你是什么人?我们认识?”雁小侠仔细想了一下,他不认识这个姑娘。难道是天降艳福?
青青说:“我不是什么人,我不是人。”
雁小侠哈哈大笑:“什么?大清早的有个姑娘闯进我房间,就为了说这个笑话?你不是人你是什么?”
“鬼。”青青说得鬼气森森的,她想看到雁小侠害怕的样子。雁小侠更是乐不可支:“好。那你晚上再来吧。我要与你这艳鬼春宵一刻值千金,千万别忘记了!”
洛晓兰一把推门进来,眼神犀利地看着他说:“雁小侠,我怎么在在外面听见你说这里有姑娘?在哪里呢?我也见见。”
雁小侠刚醒来,衣衫不整,洛晓兰不加避讳,雁小侠反而反应很大:“洛晓兰,你不知道羞啊?你一个姑娘家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洛晓兰哼了一声说:“我就看看你有没有把不干不净的东西带回家。姑娘在哪里——呢。”洛晓兰话音未落,青青一跃在她面前,披头散发,吐出长舌头:“在——这里。”洛晓兰大叫一声,跺脚跑开了。
“洛晓兰。”雁小侠喊道。“你为什么要吓她?人吓人吓死人。”
洛晓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一头撞到朝云怀里,两个人一同跌将下来。“有鬼,有鬼…”洛晓兰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
靳别羡放下茶杯,扶起二人。洛晓兰镇定下来,急急地说:“前辈,雁小侠房间里有鬼,有一个女鬼。”
雁小侠和青青一起出来了。雁小侠不明就里,把洛晓兰骂了一顿:“大清早就在那里大喊大叫。你看清楚了,她明明是人。”洛晓兰定睛一看,青青身着桃红色衣裙,拿着一把桃花伞,看上去就像是哪户人家生得漂亮的女儿。“那她怎么在你房里?”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她在街上看到我,被我迷住了,就跟着我回来了。你说是不是?”雁小侠笑着说。
朝云说:“不是。怎么说呢?”看向靳别羡:“你自己跟他们说。”
靳别羡一笑道:“昨晚陆判来了。”停了一下,看一看雁小侠和洛晓兰的反应,二人只顾看着他。靳别羡重新清了清嗓子,指着青青说:“把她带了上来,要我们——”还没有说完,洛晓兰尖叫着挤到朝云身边。“前辈,你们怎么带了只鬼回来。啊哈哈——快叫她走。昨晚该不会就在这里吧!我不回去了…”雁小侠见惯了鬼怪,没有什么反应。
青青大笑不止:“原来你这么怕我。”
朝云拍着洛晓兰的背,柔声说:“不要怕,她是阎王的义女,不会害你们的。阎王把她交给我们,就是想要我们找到她的爹娘,拿回出生信物,好让她去投胎。”洛晓兰深吸几口气,发觉青青也没那么可怕,也就放松下来了。
青青说:“你不用怕,我真的不害你,刚才就是吓吓你。”
洛晓兰长舒一口气:“下次你不能再这么吓我了。”雁小侠不忘揶揄洛晓兰:“人长得这么高大,胆子比针眼还小。鬼都怕,请问你怎么做除妖师?”洛晓兰瞪了雁小侠一眼:“要你管。你再多嘴,我就拿鞭子抽烂你的嘴。”雁小侠一笑:“来呀,我会怕?只怕你那鞭子连我一根毫毛都碰不到。”
青青问道:“他们两个一直这样吗?也真够烦人的,一整天叽叽喳喳不停。跟地府里的长舌鬼还烦。”雁小侠和洛晓兰一听,不高兴了,平日里他们两个人互相贬损,你来我往,靳别羡和朝云都没有嫌弃他们,怎么一只新来的鬼在发表意见。二人同仇敌忾:“不关你事。”
靳别羡和朝云走到一边,捂着耳朵不停这三人叽叽喳喳。靳别羡问:“怎么找到她爹娘?陆判上来时什么也没有说,青青她自己也不知道情况。”
“先问问她。”朝云叫来青青,问道:“青青,阎王和陆判有没有交代些什么给你。”
青青摇头说:“义父只说上来不要闯祸,还给了我这把伞,说上面的阳光会伤害我。然后陆判大人什么也没有说。”又问道:“怎么,你们没有线索找到我的爹娘?”
雁小侠走过来,说:“可以用三明六通,人生前的记忆能够带我们找到她出生的地方,死去的地方,这一生走过的地方。”
朝云轻声说:“只是她一出生便被人掐死了。”青青点点头,语调轻快,又带有一丝怒气地说:“对,找到那个掐死我的人,我也要让他尝尝被掐的滋味。”
雁小侠挠了一下头说:“即使如此,她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很短,但毕竟是留过痕迹的。只要凭着那一点痕迹,就能找到线索。我们再顺藤摸瓜。不过她是鬼,用三明六通作法的时候,必须加一道程序,让她能够我们接触。”
洛晓兰好奇地问:“人怎能与鬼通?”雁小侠说:“用彼岸花的熏香。彼岸花就是曼珠沙华,长在黄泉路上的引路花。我从雁荡山带来了一些。”
靳别羡点点头:“就按小侠的方法试一次。没有用的话,我们再找别的办法。”
青青说:“那就现在开始吧。早日找到我爹娘,就可以拿到信物,我就可以回地府了。”
雁小侠不解地说:“怎么听起来你一定也不想找到你爹娘,反而很想回地府。”
洛晓兰点点头,说:“你那么小就夭折了,你爹娘一定很伤心。说不定还给你立了个衣冠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义父是阎王,也可以说是我的父亲。我从小在地府长大,那里才是人所说的故乡。”青青说。
《鬼语》中记载:曼珠沙华,阴间引路花,魂魄见之则前生记忆恢复。有好事者制之为香囊,佩戴身上,人可与鬼通…
雁小侠从房里拿来雁荡山后山种植的曼珠沙华的香料,放在供桌上,点燃它。片刻,没有动静。“怎么没有烟出来?香料不是燃烧都有烟吗?”洛晓兰不解地问道。雁小侠说:“曼珠沙华是阴间的花,不像阳间的花会死去,死去后还有花瓣、茎叶回归尘土。曼珠沙华只有形,没有花魂。燃烧它当然不会有烟。”
青青伸出手来:“试试吧。”朝云握住青青的手,冰冷刺骨,没有一丝血气。青青接触到朝云的手,立即触电般弹了回来,叫道:“呀,你的手好烫。”雁小侠说:“你是鬼,姑姑是人,一个冷,一个热。但是没有办法,只有与你的手接触,才能透过三明六通看清你死前的世界。”
青青撇撇嘴,乖乖地坐下。“行。只要能找到我的爹娘就可以了。”
雁小侠看向洛晓兰:“你要不要来?”洛晓兰摇摇头,说:“前辈知道就行了,我不想凑热闹。”
青青坐在中间,靳别羡和朝云一人握她的左手和右手,雁小侠兀自双指指向三人,来回指点,口中咒语念念有词。“开!”雁小侠话音一落,靳别羡和朝云与青青的前世记忆相通。刚开始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也许是青青刚出生时眼睛未睁开,眼中的世界便是一片黑暗。人刚出生时都是带着那片黑暗来到人世的,黑暗,迷茫。只有睁开眼睛,光明才能照进眼睛,照进思想里。
接着,便是支离破碎的一些画面,有人影,却又看不清。
渐渐地,就有了一个清晰的画面。那是一个地方,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几个官兵在站岗,门上的匾额写着——镜州府衙。还有一个双目垂泪的妇人,穿着修行的法衣,却是长发披肩,眉心有一棵红痣。
靳别羡和朝云睁开眼睛,雁小侠作法完毕,“收!”
洛晓兰问道:“前辈,你们都看到了什么?”靳别羡说:“只看到镜州府衙。恐怕与此有关。我们要去镜州府衙看看。”
雁小侠惊讶道:“哇,青青,没想到你的来头挺大,还跟镜州府衙有关。”青青嘻嘻一笑:“镜州府衙在哪里?我的爹娘就在那里吗?”雁小侠摇摇头说:“不是。那只是你的前世记忆给的线索,不代表你的爹娘就在那里。不过,有线索就是有希望,还能接着查下去。”
青青有些气馁:“哎呀,麻烦死了。还不如不投胎,一直待在地府算了。”雁小侠说:“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的前世记忆少得可怜,只能看到一点东西。”青青又问道:“为什么他们看得到,我却看不到?那些不是我的记忆吗?”
靳别羡微微一笑说:“人的前世记忆隐藏很深,只能通过特殊方式唤醒。比如不小心受到重击,可能会闪现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而青青你已经死了,那些记忆已经不属于你了,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替你保存着,小侠作法就是用三明六通与阴间的引路花沟通,把你的前世记忆闪现在我们面前。”
青青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在地府住了十几年,我都还不知道曼珠沙华的作用,原来只是以为他们是黄泉路上的点缀,给过路的亡魂看的。”忽而一想,又气道:“可惜没有看到谁掐死了我,不然要他好看。”
洛晓兰扑哧一笑,说:“就算知道了,你也要掐死他吗?这只怕上天会惩罚你吧。”
青青不知道洛晓兰在开玩笑,她却当真了,更生气地说:“惩罚?有什么可惩罚的?他掐死了我,一命还一命不应该吗?地府里十八层地狱的恶鬼都是在偿还生前欠下的债,说谎的,害人的,偷窃的。难道就因为我是鬼,不能去惩罚人?这是什么上天的破规矩!”
靳别羡说:“青青,你也别气性这么大,人犯了错,总有人间王法处置。你已经死了,就已经和这个阳间隔离了。”
青青啐了一口:“我偏不信。要真像你所说,人间王法会有公道,那么我义父掌管的地府,为什么要设那么多鬼差,设那么多的无边地狱惩罚他们前世犯的错?我以为就是王法不公,天地才要设一个地府,不然就让那些恶人生时逍遥法外,死了还是逍遥法外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青青。青青对她的爹娘没有半点感情,反而对掐死她的恶人耿耿于怀,即使她没有见过那个掐死她的人,只是从阎王和陆判口中得知这一切。人似乎天然会被仇恨吸引,排斥它,又被它吸引。有的时候,仇恨就是人的荣誉。仇恨的动力似乎比感恩的动力更强。仇恨不仅是罪孽,更有一种天然的沉重感。人似乎能从刻骨的仇恨中找到自己生而为人的使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会把仇恨神圣化。
洛晓兰想起了她爹的死,对青青的言论不以为然。“我爹是一名除妖师,他生前时常告诉我,不要总是怨恨王法不公,老天不开眼。还活着的时候,就要尽可能的做一些事情,做一些能够改变这些恶行的事情。就算不能改变,也要尽可能去阻止。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置身事外。这就是他成立洛派的宗旨。也是我要复兴驱魔道洛派的宗旨。”
雁小侠点点头,说:“你不刁蛮的时候,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洛晓兰这次没有跟他吵嘴,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朝云心里倒是想,洛晓兰想要复兴洛派,看来不时一时冲动,不是为了要替她爹报仇。而是谨记她爹的话,把除妖当做一份崇高的事业。也许她真的是一个好苗子。也许她可以收她为徒。不过这些都要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是要帮青青找到爹娘。
“那我们就去镜州府衙。先不要轻举妄动,在府衙周围查看。”靳别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