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七月凛歌

6、六年的宿命

　　肖旭深爱的女人叫顾倾城，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
　　小的时候，因为肖旭和顾倾城的父亲都是K市的警察，所以他们住在同一个警察大院里，每天一起玩耍一起读书，感情特别要好。那个时候的肖旭就默默地喜欢着比他年幼的顾倾城。顾倾城之所以叫倾城，那是因为她的相貌，小的时候顾倾城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长大了之后容貌长开了，便是柳叶弯眉，明眸皓齿，楚楚动人。她的父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就是来自“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里的“倾城”二字。
　　顾倾城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看什么样的书．．．．．．所有的喜好，肖旭比顾倾城还了解。蛋包饭是顾倾城的最爱，每次到外面吃饭，肖旭总会找最好吃的蛋包饭献殷勤。他们曾去过几次A市，肖旭早早在网上了解了A市的所有美食，“老何餐厅”里的蛋包饭是顾倾城评价最高的，以至于回到K市，顾倾城也天天缠着肖旭往A市跑。
　　但是在肖旭初中毕业后，顾倾城的父亲在一次追捕凶犯中牺牲，而她的母亲不久也因病去世，年长她10岁的哥哥顾书云就把妹妹顾倾城带到身边照顾，肖旭和顾倾城因此分开了三年。直到肖旭高中毕业考上了K市公安大学，才又一次遇到顾倾城。
　　宠爱着妹妹的顾书云并不喜欢肖旭，他们的父亲因公牺牲，母亲因此卧病不起，顾书云直觉地认为顾倾城嫁给警察只会痛苦，深爱的人一个转身往往可能会变成永别，而留下来的人只会尝尽寂寞的苦楚。这样的痛，顾书云舍不得妹妹顾倾城去尝试。
　　但是，顾倾城还是和肖旭相爱了。
　　肖旭从公安大学毕业后如愿干了刑警这一行，而顾倾城不顾哥哥的反对，也考上了肖旭曾经就读的K市公安大学。得知妹妹想当警察，顾书云敲了敲她脑袋，语气不悦，“丫头，不要以为当警察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威风，那是一份很苦的差事。要是你是为了肖旭才做这种决定的，我可以同意你和他来往，你就不用顺着他考什么公安大学了。”
　　顾倾城微抬起稍显稚嫩的面庞，她并不认同哥哥的意见，“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当警察并不是因为肖旭，而是因为爸爸。”顾书云当时就沉默了，他深知妹妹从小最崇拜的人就是当警察的父亲，只要父亲一回家，妹妹总会寸步不离地黏在父亲身边，听他讲抓坏人的事，那时的妹妹总是一脸骄傲地看着父亲，顾书云知道，妹妹在为父亲骄傲。
　　顾倾城开学的前一天，肖旭陪她去报到。学校很多老师都认识肖旭，看见肖旭为顾倾城忙前忙后，又是交学费又是搬行李又是办饭卡的，都打趣他拐了一个老婆陪他干刑警。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肖旭心里清楚，他并不想顾倾城干什么刑警，只想她安安分分待在办公室里做个文职就好，那样，他会安心。
　　可，上天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那就是Queen的出现。
　　那一年，Queen丧心病狂地制造了多起命案，受害者达二十余人，均是年轻貌美的女人。
　　那一年，肖旭每天都在处理着Queen的案子，没日没夜。
　　那一年，顾倾城只见过肖旭两次，一次是她的生日，肖旭给她买了生日蛋糕，没给她切蛋糕就又匆匆忙案子去了；另一次，是肖旭的生日，顾倾城给他买了礼物，到警局宿舍看他，那时，肖旭一脸倦容，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靠在顾倾城的肩膀上，说了一句“我一定能抓住那个连环杀人狂”就沉沉地睡去了。
　　那一年，肖旭差点就抓住了Queen，而且也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只是Queen对他露出的那个充满挑衅的笑容，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那一年，是对肖旭打击最为沉重，也是他濒临崩溃的一年。因为在Queen新的一起案件里，受害人是顾倾城和她的哥哥顾书云。
　　Queen又犯下了一起案件，他给K市公安局，准确来说是给肖旭寄了一段视频录像。当肖旭打开视频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锥心之痛，什么叫生不如死。视频里，是顾倾城被拷在椅子上的画面，她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原本褶褶生辉的双眼也是黯淡无光，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她淌着血的脸颊，曾经美丽的容颜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脸庞上一道狰狞的刀伤，那是Queen对肖旭的报复。视频里传来Queen沙哑的声音，“Hello，肖警官。我们又见面了。你上次给我的一枪，到现在我还觉得疼。怎么样，看见我送给你的礼物了吗？是不是觉得很激动？呵呵，你的女朋友很漂亮，不过我认为，漂亮的女人都是很不安全的。你看，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别担心，我会给你提示找到你的女朋友，毕竟，让她感受着最爱，也就是她的爱人你而死去，想想都觉得刺激。”
　　“咚”一声，肖旭紧握的拳头重重地打在桌上，正好压碎了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渣碎了一桌，也染红了他的手，而肖旭一点感觉都没有，此刻的他无法像遇到其他案件一样镇定，他的心颤抖着，他深切地感知到了害怕，那是一种如波涛汹涌般吞噬着一切的恐惧，他看到了他深爱着的人在承受着可怕的遭遇，可是他却无能为力。那一刻，肖旭深知要是他被Queen寄来的视频击垮了，那顾倾城就真正的没救了。
　　Queen寄来的视频最后显示了一组数字：392611525。
　　肖旭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能慌，不能慌，只有保持足够的镇定才能解开Queen的谜题。依肖旭对Queen的了解，他不可能随便给出一组数字，这组数字一定是能找到顾倾城的关键。
　　对，那是一组地理坐标。
　　北纬39°26'，东经115°25'。
　　那就是顾倾城被关的地方。
　　肖旭赶到这个地理坐标指示的位置时，Queen早已不见了踪影，但是的确找到了顾倾城，还有顾书云。
　　顾倾城的状况非常非常差，已经出现休克，脸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虐伤，肖旭找到她时，她晕倒在地上，没有了往日的生气。紧紧抱着她的肖旭不断地探着她的脉搏，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从这个世界消失。而顾书云被捅伤了腹部、腰部和大腿，在他身下，是大片大片的鲜血，此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苍白的面孔预示着他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顾倾城和顾书云被紧急送往了K市最好的医院，K市公安局的所有人都心系着这两名受害者，一来他们是在Queen手底下的幸存者，二来局里的人都知道顾倾城和肖旭的关系，谁都不希望自己熟悉的人发生任何意外。
　　但，两个人，只救回了一个。
　　顾书云因重伤不治。
　　肖旭清楚地记得，顾书云撑着最后一口气扯着他的衣袖，虽无法张口说话，眼神却是乞求着，看着他。肖旭从没见过顾书云对他有过这样迫切的眼神，那一秒他便读懂了顾书云的意思，那是让他再也不要靠近顾倾城，再也不要和她在一起。Queen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们，其实是对肖旭最大的报复。
　　但，肖旭真的希望自己看不懂。
　　两个月后，他们追踪到了Queen，就在K市的枫叶山木屋中，肖旭参与了此次抓捕行动，他想给死去的受害人一个交代，想给顾家兄妹一个交代，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那一次抓捕，是肖旭办理那么多起案件最为印象深刻的。与警方对峙的Queen看起来真的不像杀人犯，三十岁左右，蓄着一头短发，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双桃花眼，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走到人群中，俨然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没有人会把这样相貌的人和杀人犯联想到一起。Queen站在木屋的门口，毫不畏惧地用身体直面着枪口，他的嘴角浮出一个嘲弄的笑，对站在最前方的肖旭说：“肖警官，我送给你的礼物可还满意？老天还真是眷顾你的小女友，被折磨成那样还能活下来。呵呵，你说，她哪天会不会因为承受不住兄长的死，或者承受不住那貌美如花的容颜一去不复返而自杀呢？”
　　肖旭始终举着枪对着Queen，他冷冽的面孔没有半点表情，眼神如鹰，只要Queen稍有异动，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射杀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凶手。谁都不知道他是多想扣动扳机，多想让眼前这个伤害他爱人的罪犯就此死在他的枪下，他残存着的一点点理智告诫自己，这样的人犯下太多血案，他必须要给所有的受害者一个交代，法律的惩罚才是这种人最后的宿命。
　　Queen没有得到肖旭的任何回答，他讽刺地笑着，对着屋外的警察狂妄地笑起来，直到笑得喘不过气了，他退回木屋，关上门，屋外的警察也慢慢逼近。这时，肖旭从窗户的缝隙看到屋里的Queen拿出一个遥控器，只见Queen露出邪恶的笑容，电光石火间，肖旭明白了，他大吼一声，“都退后，退后。”
　　“嘭”，带着巨大响声的炸弹崩裂，Queen连同那间木屋瞬间化成了灰烬，火光冲天，离木屋比较近的警察都不同程度地受伤，肖旭也在那次爆炸中昏迷了两天两夜。
　　Queen畏罪自杀后，似乎一切都该归于平静。
　　因为容貌尽毁，肖旭给顾倾城找了最好的整形医院，彻彻底底地让她换了一张脸。这张脸不再是当初倾城的容貌，即使塞进人群里，也不会有人为她惊艳，不会有人夸赞她长得漂亮，她也不会因此笑靥如花。那只是一张清秀而普通的脸，但肖旭觉得这样就够了，他只要她平平凡凡，一生无忧，哪怕和她永不再见，他也心甘情愿。
　　他每天都会去医院照顾顾倾城，那时的顾倾城已经记不清很多事了，医生说这叫心因性失忆，也就是病人的精神遭遇某些极端痛苦的事情而产生一种自我防护机制，导致了失忆。有时候她会安静地坐在病房的窗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有时候她会像发疯一般撕扯自己的头发，直到抓出一道道血痕也不罢休。不管她是什么样子，肖旭都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给她喂食，给她清理身体，和她说话，安抚她时而狂躁的情绪。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肖旭周而复始地为顾倾城做着各种琐事，但顾倾城只是诧异地看着他，问他是谁。
　　直到有一天，顾倾城的心理医生给肖旭提了建议，希望和那段往事有关的人都不要再出现在顾倾城的眼前，当然也包括他。这样，才能给予顾倾城最好的治疗。
　　顾倾城离开他的那段时间，他整夜整夜被噩梦惊醒，然后就是起身、点烟，一根接一根地狠抽，坐在窗台边看着黑夜变成黎明。
　　那段时间，他所有的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每天都在外奔波，不停地办案、办案．．．．．．他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假期，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对顾倾城的思念就如江河洪水般涌来，让他无法呼吸。
　　那段时间，他除了工作，最常去的就是顾书云的墓前。他会带上几瓶好酒，坐在顾书云的墓碑旁，怀着对他的愧疚，倾诉着他对顾倾城的思念，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因为只有顾书云才会知道他说的关于顾倾城的事，才会懂他对顾倾城的爱。世间万人，竟只有躺在黄土之下的皑皑白骨才能明白肖旭的心。
　　后来，经过长达一年的治疗，顾倾城也逐渐痊愈了，但她还是不记得那段往事，不记得曾经遭受的侵害。她就像很多女孩一样，憧憬着自己的大学生活。肖旭在暗地里拖了很多关系重新安排了顾倾城的身份和来历，让她从K市的公安大学转到A市的公安大学，而肖旭，放弃了K市的晋升机会，从K市的公安局调到了A市公安局。
　　大学四年的生活，肖旭总是在暗处关注着顾倾城，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犯，顾倾城每天上哪门课，和谁交往，去哪里，他竟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看着她欢快地奔跑在操场的身影，他觉得只要一直这样就很好。偶尔，他站在顾倾城的面前，她也会无视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从不去细究这个男人对她最深沉的心。
　　她终究还是忘了他了。
　　肖旭再一次面对她，和她说话，是她到铜马镇派出所上班之后了。
　　在A市商场，肖旭遇到了顾倾城，出于本能反应，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想要多看看她，多听听她的声音，他想，自己可能是得了癔症，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还是幻觉。直到顾倾城抓住一个抢劫犯，他才恍然大悟，眼前的她是真切的，所以在抢劫犯对着顾倾城抽出刀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冲了上去。他还是没办法不去靠近她，即使面对她的道谢，他第一句话便是骂她没脑子，也抑制不住他心底的狂喜，那是久旱逢甘霖的悸动。
　　遇到顾倾城的那天，肖旭去看顾书云，他跪在顾书云的墓前，请求着让他就待在顾倾城的身边就好，远远地，不会让她发现他的心思，不会让她记起从前的一切。那天，肖旭说了很多很多，就那样一直跪着，跪着．．．．．．
　　可谁都不曾想到，A市发生了一起命案，作案手法和当年K市的Queen非常相似，看到命案现场的刹那间，肖旭心底涌出了很久不曾出现过的害怕，他最害怕的不是杀人凶手是谁，而是这起案件会不会唤起顾倾城记忆最深处的恐惧。
　　就像一切都安排好似的，他们找到了锦华路127号，见到了肖旭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从别墅回来后，顾倾城就把自己锁在宿舍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见人。她在锦华路127号的别墅看到的那些照片，就像开启她梦境的钥匙，把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拼凑了起来，她记起了很多事情。比如她的哥哥顾书云，比如她曾经的爱人肖旭．．．．．．
　　但对于Queen，她只能想起大片大片的鲜血，只能想起他在她脸上划下道道刀伤的撕裂般的痛楚，那人的脸，她始终看不清楚，也许是不愿看清。
　　她记得那时的自己才十九岁，最美好的年华。有着宠爱自己的哥哥，有着一心一意待她的男朋友，有着充满期待的大学生活，还有怀着当一名警察的梦想。那样的她，灿烂、明媚。但Queen的出现，毁了她的一切。哥哥的死，是顾倾城一辈子都不能抹去的伤痛。只要想起顾书云挡在她面前而被Queen刺伤，她哭泣着捂着哥哥的伤口，血缓缓地流了一地，任凭她怎么捂，也捂不住哥哥流逝的生命，她的心就会像被刀绞一般，痛的不能自已。还有肖旭，原来一直以来对他熟悉的感觉，竟是源于曾经彼此沉重的感情。可他们之间，背负了太多。
　　爱，或者被爱，都不如相爱。
　　顾倾城把自己关在宿舍的一天一夜，肖旭也站在她门口守了一天一夜。打开房门看见肖旭的一刻，顾倾城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四目相对，沉默不语。顾倾城看出了肖旭眼底的渴求，他对她的爱永远像烈火一般，炽烈地燃烧。她轻叹了一声，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肖旭的身子微微僵直，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只听到顾倾城悠悠叹气，“我忘记了太久，再疼的伤口也早已结痂，肖旭，我从未怪过你。”
　　肖旭先是一怔，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顾倾城的声音，下一刻，他仿佛卸掉了压在他身上六年的包袱，紧紧地将顾倾城搂在怀里，他的双肩微微发抖，似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终于无法掩饰，在刹那间发出低哑的痛哭。
　　一辈子，很长，也很短，那六年光阴里，只有肖旭一个人，一个人尝尽愧疚、自责、酸涩，他想过就这样一个人，坚守着这些残酷的记忆，咬咬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但是，如今有一个人告诉他，她不再怪他，告诉他一切都已过去，就好像他独自行走在黑夜的边缘，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光，他不知道该不该跨过去，跨过去了又是否真的能离开身后的黑暗。这么多年，他似乎习惯了一个人去背负，一个人去面对。也只有顾倾城，才是他最终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