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讲读 ...
-
晋皇宫
今日朔望,正是宫学开讲的日子,王卿贵女们三两成群,正往宫学的文德殿走去。
此时天色尚早,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却无不体现天家的无限威严。在这皇室威严之下,闺女们都收起了平日在家的骄矜傲气,行走如仪。而走在诸位闺秀最前面的两位却显得神态自若、气定神闲,仿佛这深宫大院如同自家□□,那便正是裕亲王府的懿宁郡主与懿安郡主。
但是有心人细看之下,便会发现,裕王长女懿宁郡主此时行走姿态略有异样。
懿安也看出姐姐的华丽的裙摆下的双腿有点一瘸一拐,无奈道:“今日宫学开讲,长姐怎么还敢去骑马呢?莫不是忘了母妃的训诫了吗?”裕王妃出身书香名门,对闺阁女子的涵养规矩最为看重,偏偏长女却从小热情活泼,虽然对外仍能装出一副贞静娴熟的模样,在王府里却是惹祸不断。近来还迷上了骑马,只是府中的骑郎都得了王妃严令,不许教大郡主骑马,因此懿宁数次私自接近马厩,自己摸索着骑马,每每都摸不清马儿的脾性,上马时被一脚踢开,今天早晨,懿宁本已经成功坐了上去,一夹码腹,还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因而双脚都是淤青。
懿宁不以为意地说:“母妃再严厉,有父王护着,左不过也就是一顿戒尺罢了。”
懿安看姐姐还是一副大大拉拉的样子,忍不住说:“父王最是宠爱长姐,我与弟弟那是拍马儿也赶不上的。只希望长姐未来的夫婿也能如父王一般宽厚,不拘着长姐才好呢。”
懿宁撇了一眼懿安,道:“没头没脑的,妹妹怎么讲起了夫婿?”
懿安一听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挽着姐姐的胳膊道:“哈,长姐还不知道呢吧,前日父亲已经向右相府中送去了书礼,就是要为姐姐向右相的三公子李承庾提亲。弟弟已经打听过了,据说这位李三公子文武双全,早早地就是进士出身,现在翰林院供职讲学,容貌也十分俊秀呢。姐姐得夫婿如此,复有何求?”
懿宁摇摇头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人品貌究竟如何,还未可知呢。好了不提这个,前面就是毓秀殿,妹妹可要与我一同去拜见公主?“
懿安撇撇嘴:”那位全天下最美丽最高贵的公主殿下,也只有姐姐能与其相善,我可无福消受呢。“说着就扭头找了另一位相熟的闺秀,一同往宗学去了。
懿宁一个人到了懿昌公主起居的毓秀殿,公主正在前庭修剪花草,一旁的刘尚宫苦口婆心地劝道:“公主昨日怎么又羞辱了讲学的学士?他们都是学富五车……”懿昌公主打断了尚宫的喋喋不休:“说什么学富五车……还不是些道貌岸然之徒,本宫只不过稍稍施加美色诱之,他们就心旌动摇,事后再羞愧不已又有何用?”
懿昌公主说着眼光瞟到懿宁,才露出笑容:“快请郡主进来。”
懿宁一瘸一拐地进来,公主就明白了:“你是又去骑马了罢,你也是堂堂裕王府的大郡主,大家闺秀,怎么就喜爱这些男人家的东西?女子应当喜爱的是珍珠宝石、华服丝履才是。”
懿宁想起之前妹妹说的提亲的话,不由得叹道:“女子自十五岁及笄而嫁,此后便要被关进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是珠玉环绕、呼奴引婢,也抵不住庭院深深的寂寞呀。我当然要趁着闺阁未嫁这几年,好好出去看看,可惜父王不许我出城,不然我定要踏遍大江南北、赏尽壮美河山!”
懿昌公主不以为意:“天下壮美福贵之地,莫过于皇宫。宫里什么都有,你看我这前庭后院,还有许多域中没有的奇花异草呢。”
懿宁笑道:“比起这些宫人精心培植的名花,我倒是更喜欢那些田壤里野生野长的小花。”
这时,宫人来报:“启禀殿下,奴婢已经打听到了今日新来的讲读学士,那正是右相的三公子——翰林学士李承庾。”
公主怒而拍案:“怎么还有人敢来?!本宫今日就是不去听讲读!”
懿宁心中一动,笑嘻嘻地对公主说:“殿下,不如臣女代替您去吧。那李三公子,正是臣女待嫁的夫婿。”
李三公子承庾昨日在妓馆与好友大醉,今日一早醒来才想到还要去翰林院应卯,匆匆忙忙换上官服就去了衙署,没想到一到翰林院,就被恩师兼大学士林颂德打发去为公主讲读。公主讲读学士可不是个香饽饽,李承庾进宫前,恩师千叮咛万嘱咐:“讲读时千万不要掀起与公主殿下之间的那道纱帘,切记切记!”
可是李承庾向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温柔乡里的富贵公子,最不缺的就是大胆挑战之心,他心想:不就是色诱吗?我倒要看看这位公主能奈我何?!
因此他到了毓秀殿,进了讲读室,心里是自信满满的。
纱帘后的身影,纤细端庄,隐约可见水红的华服与淡红的裙袂。
李承庾行礼如仪,然后开口:“臣,翰林学士,李承庾。能为名声远播的公主殿下讲读,是臣的荣幸。”
看公主不说话,李承庾自信地笑了笑,径自打开书本《孝经》,开始讲读:“三从之道何解?就是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父、夫死从子,追根究底,三从之道就是教导女子一生都应该是男子的影子,如影随形而已……”
纱帘后端坐的懿宁听了这死板迂腐的三从四德,心里大为不以为然,跪坐地久了,自己的脚踝又开始酸痛,懿宁不免分心,悄悄撩起裙摆露出脚踝,开始轻轻揉摸。
李承庾见公主一直不说话,碰巧从端坐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纱帘之后的人正露出脚踝的肌肤,他心想,这位公主也不过是故伎重施的色诱罢了。因此他猛地站起来,摇头而笑道:“这种程度怎么够呢?这次换脚了吗?既然公主想让臣掀开纱帘,那臣便如你所愿,您那足以吸走宫学讲读的魂魄的明艳之姿,就让臣一睹为快罢。”说着李承庾就自己提步走过来,一把掀开了纱帘。
纱帘后的女子一身水红的公主华服,发髻上星星散散几点东珠装嵌,斜插着一支三尾步摇,显得珠玉琳琅,除此之外别无它饰。容貌并无外间所传倾国倾城的美艳,但胜在肌肤胜雪、明眸善睐,别有一番活泼娇妍之态,她此刻却是杏目圆睁,一脸惊愕之状。
李承庾继续挑眉道:“不只是脚踝,公主即便是将更加隐秘的地方露给臣看,臣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公主如果一直以美色为诱,那有何娼家妓馆那些倚门卖笑的妓女有何差别呢?臣不会再容忍殿下在讲读期间戏弄先生的行径了,还请殿下自矜身份。” 李承庾讲了这么一番说哈,自觉大快人心,长舒一口气,笑道:“今日的讲读就到此为止,微臣告退。”说着就放下纱帘,转身收拾书本,想要赶紧出宫与友人分享自己今天戏弄公主的壮举,却听见纱帘那边的人儿清脆的声音:“请将纱帘挽起。”
李承庾不知公主要做什么,却听见她再一次说道:“请先生将纱帘挽起。”
李承庾横下心,一把掀开纱帘,却看见公主将浅红的裙摆一下子撩到小腿出,李承庾被吓了一跳,连忙咳嗽几声别过脸去,懿宁已经轻启朱唇:“先生请看,此乃淤青。”
李承庾定睛一看,果然公主白皙纤细的脚踝上有数道深深浅浅的淤青,这才知道她先前不是在色诱,而只是抚揉痛处。这时,公主又道:“今日先生所授乃是儒家十三经典之首《孝经》,《孝经》第一章就曾讲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宫不慎受伤,有损父母所赐的身体,是为不孝,而抚摸伤处的行为竟然被先生看到,实在觉得无地自容。”
李承庾闻言,不由自己也感到无地自容了,但是显然公主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先生方才讲到更加隐秘之处,是指要本宫解开胸衣,撩起裙摆吗?” 公主妙目一转,盯着李承庾的脖子,笑道:“亦或者是要本宫在先生的脖子上亲吻留下唇印吗?”
李承庾摸了摸脖子,发现居然有朱红的口脂,心想定是妓坊里那最年轻调皮的香儿恶作剧留下的唇印,心下不由得更窘,目瞪口呆地只会讲:“这……这……”
公主气势更盛,趁胜追击:“先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脖子上留着唇印到处走动,如此荒诞还不自知,难怪能想象出那般不合礼数之事。只是先生需的知道,此处乃是宫禁之内,严肃之极半分游戏不得,你那种在青楼楚馆里学到的不入流的招数实在令本宫非常不快。”
最后公主结案陈词:“先生适才说女子终身都只是男子的影子,应当时时刻刻如影随形,试问你这般轻薄的男子,如此荒诞的行径,又如何让女子如影随形?!”
李承庾被骂得面红耳赤,从讲读室里出来之后,却是有些想笑,他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有趣的女子,竟还是位公主,他只觉得人生意趣多多、实在令人回味。
而与此同时,同一座宫城里,紫宸殿上,建文帝已然召集了所有的宗亲与文武大臣,正式宣布懿昌公主驸马的人选。
“朕已决定,择右相三子李承庾为公主驸马,宗亲与礼部有司可开始准备公主大婚之礼。”
站在御座下首位的裕亲王闻言,转头看向右相李宗焕,李相成竹在胸,显然早已与皇帝商定此事,难怪提亲之事,迟迟未有回音。
右相最终还是选择了皇兄是吗?如此,本王也绝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既不能为我所用,则必为我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