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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

  •   岳霖来到父帅帐前,见一讯兵手持裹有明黄封纸的奏折,那是准备发往临安的战报。士兵朝他略略施礼后,步履匆匆,身形便融入了夜色。
      岳霖掀开帐帘,岳飞将将给伤口上完药,白布上隐隐的血迹,随着他着衣的动作,全数掩盖了去。
      他回身,见是儿子,滞了半瞬,岳霖已然关怀忧虑的迎面而来:“爹,你的伤势如何?”
      岳飞摆摆手,面色倒是寻常:“无碍,皮肉伤而已。”他在案后坐下,忽然想起来,便道:“再兴那个孩子呢?听说伤的不轻?”
      岳霖点头,神色严肃中带点释然:“军医说方才凶险的很,幸而他平日里坚持习武,年轻力健,若是年岁大些的,恐怕都熬不过去。”
      岳飞默了默,轻轻叹息道:“杨家世代忠良,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有命,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竟不知如何与穆太君交代。”
      “穆太君巾帼英雄,孩儿亦甚为钦佩。”岳霖在父亲示意的地方落座,说道,“爹,我们在郾城的兵力并不多,朝廷的援兵迟迟未到,只怕皇上被主和派煽动,要爹退兵的诏书已在路上。孩儿听闻,郾城之战乃金兀术亲自领兵,这回金人没占到便宜,难保不卷土重来。我们须得未雨绸缪,以防不测才是。”
      “说道金兀术,爹有一件事要问你。”回想起午后与金兀术的那场大战,眸色深炯道:“今日我与他交手,他似乎对我岳家枪法颇为熟悉。”
      岳霖稍作回忆,颔首道:“淮西兵变时,孩儿身陷敌营,曾迫于无奈,在金兀术面前使过岳家枪。”
      他抬头望了眼父帅,岳飞心领神会道:“不过,你还留了一招,是不是?”
      “准确言之,是一招半。”岳霖眸子里浮起半点光芒,有些得意,“金兀术武艺高强,不易糊弄。大漠孤烟确为岳家枪的妙招之一,孩儿并没有骗他。”
      岳家枪最为精妙的两招,非生死攸关时不可用。这两招可以分开使用,也可以承前启后。躲过了前一招的直攻,却未必躲得过回枪的真正杀招。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真乃此意。
      “是以,我能在对阵中伤了他。”岳飞心中了然,金兀术平生争强好胜,但是在这场南侵中,表现的态度又很奇怪。他身为主动挑起战端的一方,尽管也看重成败,言语间颇多招安隐退,偏议和之意,这在这位金国一贯的主战派而言,是不同寻常的。随着北伐深入,岳飞内心的隐忧从未散去,反而越发加重,他敏锐的捕捉到岳霖似乎也是如此,问道:“你说朝廷意在退兵,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正是。”岳霖从袖口中取出一封书信,解释道:“此乃公主从临安发来的信函,上面说皇上已决定采纳秦桧等的议和提议,下班师诏,要爹见好就收,退兵南撤。”
      岳飞神色一凛,急忙接过信来展开览过。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地老天荒与卿同,但愿长醉在梦中,轻吟李白踏歌声,执子之手诉由衷……”岳飞低低念了几句,略感汗颜,“这是……?”
      “嗯?”岳霖凑过去瞥了瞥,耳根微红,伸手把书信夺了,又从袖中翻出另外一折纸来,“错了,不是这封。这是公主写给孩儿的家书,呃……记载朝廷动向的书函在此,请爹过目。”
      柔嘉的锦盒中,明晃晃的是这封肉麻兮兮,被秦桧判为无脑的情书,而告知岳霖退兵的书函,被她藏在了夹层中,是以在城门,能逃过张俊等人的搜查。
      岳飞本未想到,公主写给驸马的家书,会是此等画风。他原想置评数句,转念一想,年轻人之事,身为爹娘还是少管为妙。何况公主金枝玉叶,对霖儿也算一往情深,那便也罢。
      岳飞速速阅过,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自北伐伊始,岳家军一路取胜,如今开封在望,皇上却在此时,听从了秦桧等人挑唆,动了退兵之意。战事尽管是大金挑起,事实证明如今大金的军事力量,早与靖康时不可同日而语。北方有蒙古叛乱,南边有大宋站稳了脚跟,金国人浮于事加上内斗空耗,若论国力,说是宋强金弱亦不为过。
      黄河以北大批的抗金义军,枕戈待旦,苦苦盼望着王师,岳飞多次送去书信,要他们不可冲动行事,务必等待宋军渡河后,方可起事,以免为金国察觉,分而灭之。
      驻守收复的郡县,分散了岳家军兵力,加上战时消耗,如果没有援军,只怕非长久之计。如今看来,行事不容乐观。金兀术的态度,终于在临安偏向议和的朝廷动向中,得到了印证。
      皇上啊皇上,你为何不相信臣?
      二十年来,朝廷扫匪寇,兴百废之业,殷实国库,锻造兵械,招兵买马,为的不就是匡复大宋,驱逐狼虏的千秋大业?河北军民翘首以盼,宗泽老将军临死前发自灵魂的呐喊“渡河!渡河!”,难道你都听不见么?
      岳飞一时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逝盘旋。如果圣旨到了,从还是不从?向皇上呈明情由,乞终止班师,能说服皇上吗?若抗旨不尊,秦相落井下石,朝廷断了岳家军的后勤补给,他们孤军深入,其代价于国于民都是无法承受的。若是撤军,该如何撤法?会不会引起金兀术的反扑?收复郡县的百姓,如何安身立命,还是应该护送他们南迁?
      军帐内一时沉默,岳霖清楚的瞧见父帅眼中忧苦之色渐重,心底也是长叹。战事演变到此处,早已经不是说班师就能班师。柔嘉派来送信的人,是他的亲军,也是瞒着皇上的。
      岳霖提议道:“爹,既然班师诏尚未到达,咱们索性装作不知,继续推进。孩儿估摸着,皇上只是忌惮金国的骑兵。如若我们能合围旧都,逼迫金兀术撤出开封,孩儿不信,在如此旷世功勋面前,皇上会不动心?”
      岳飞闭了闭眼,低低苦笑了声:“话虽如此,只怕我们的敌人不止眼前,更在身后。”
      岳霖心头一跳:“爹说的是,秦桧?”
      岳飞回身看了悬挂于身后的战事舆图许久,才道:“霖儿,金兀术是有备而来,他在郾城一击未中,很可能贼心不死,转攻王贵戍守的颖昌,以图切断我与副手的联系。”
      他的视线,慢慢的转移到岳霖身上,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缓缓说道:“这一场仗,我打算派你去。”
      精神为之一凛,岳霖道:“是,爹。”
      岳飞走到榻边,弯腰从木箱里,取出一张半脸的青铜面具,交到岳霖手里。“霖儿你记住,北伐不是什么美差。颖昌城你若守得住,那是理所应当,深藏功与名,爹绝不会为你报功。若是败了,为国捐躯,也不愧为我岳家子孙。去见王贵时,带上这面具与我的军令,其余的,一概无需多言。”
      直到后来,岳霖方想明白,为何在岳家军中,父亲始终如此吝啬于上报他的军功。每当朝廷有加官进爵和赏赐时,一贯推辞,说他乳臭未干,难当大任。甚至有一次连张俊都看不过去,认为岳飞对亲生儿子太过严厉,执意要将他的军功上奏。
      以杀止杀,枯骨称王,只为中兴社稷,再复乾坤。
      没有这样的历练和经历,或许他永远也只是临安城花团锦簇里的世俗公子,没见过血。也不知道,在歌舞升平的另一面,残酷浴血的疆场,同样存在于这个世界。更不会知道,最痛恨战争的那个人,正是他与战争纠缠了一生的父亲。

      星夜之下的临安皇城,一辆官员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出。马车里坐的,正是宰相秦桧,与他的门生,中书舍人富直富大人。他们都是自议事堂下了值,准备回府的途中。
      车辙压过石板路微微作响,富大人斟酌了半天,道:“皇上日前发往前线的御札,要岳飞审时度势,择机班师。这些日子,岳家军的战报倒是来了几封,多为例行公事,对班师一事却只字未提。岳飞他纵然不愿班师,也该立时回奏,阐明缘由。皇上可是催问了好几次了,下官……”
      秦桧眯着眼睛,显是乏了,他道:“北边兵荒马乱的,路途上耽搁也是有的。”
      富大人显得较为担忧:“那咱们……”
      秦桧侧过眼睛去瞧他:“自然是按皇上的旨意办。”
      富直道:“皇上说‘再催’。”
      秦桧轻飘飘道:“那就再催。”
      富直愁眉苦脸,似乎觉得此事如何处理颇为棘手。他求救的望向秦桧,秦桧沉吟半响,指点道:“为臣者,理当为君分忧。为了节约时日,上回发出去的金字牌,令中书省原封不动另行誊印,除了主帅岳飞,他手底下的十一位统制官处,也要一并送到。”
      富大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相爷,战场时局瞬息万变,岳家军麾下十一个军戍守各处,随时听候调遣。这前线距离临安千里,下官实在是无法及时掌握各军动向,圣旨该如何送达,着实令下官犯难。”
      秦桧笑了一笑,月色下目光竟有些发寒,他意有所指倒道:“岳家军十一个军在何处,你我自然是不知的,只怕他们彼此亦不知。要说普天之下,能清楚知晓全军所在的,唯有一人,富大人道那是谁?”
      富直脊背一僵,在秦桧的眼光下,惊吓般的低了头去。
      秦桧一字一句,重如千斤:“将十二道金牌,都发给岳飞。”

  • 作者有话要说:  越过主帅直接给统制官发班师诏,秦桧在对另一位坚持抗金的将领身上也用过这招。
    岳飞旗下约十一个军。
    一天发十二道金牌,那渣构大概是疯了。也可能他真的那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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