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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一百三十一集 ...

  •   六月间,金军前锋在顺昌碰壁后,退回东京休整了近一月。金兀术调在滑州等地签军的盖天大王来援,进一步扩充兵力后,派韩常守颍昌,翟将军守淮宁府,完颜阿鲁补守归德府,以一道弧形防线拱卫东京。
      然而,岳家军的推进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在六月底,收复蔡州、汝州、虢州等要地后,原三路大军兵分两锋,直指东京,摆明了就是奔着金兀术所率主力来决战的。闰六月下旬,岳家军各部又陆续攻克淮宁府、颍昌府、郑州及西京洛阳,金国中路十几万主力,几乎全被岳家军压着打。
      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就越发被动,金兀术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他决定放弃逐城固守,与岳家军死磕的方针,召集诸军汇合于开封,打算凭借兵力上的优势,一举摧毁岳家军的指挥中枢,以扭转战局。
      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岳飞本人,极可能就在郾城。而且,郾城的兵力并不多。
      金兀术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岳飞设下的圈套,故意削减郾城兵力。
      撒离黑率领的西路军和川陕的吴家军难解难分,淮东方面,也没能从韩世忠那里讨到便宜。中路主力被岳飞拖着,使得金兀术没有办法分兵去镇压这些地方,就算郾城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去闯一闯,以期夺回战略主动权。
      都元帅有命,各路金军自然要照办,正当各大将领率军齐齐奔向开封时,有一个人却没动。
      那就是驻守在归德府的完颜阿鲁补。
      他表面上对金兀术的复命是,敌在近处,不可撤离。实则是与金兀术合谋,故意迷惑岳家军的。
      金兀术多番权衡,认定宋军各路大帅中,淮西宣抚使张俊部是最为薄弱的一环。张俊早年也算勇将,跟着赵构出生入死,不过这些年,他家大业大,贪恋权势,依附秦桧,又惜兵惜命,急于保存实力。
      完颜宗弼只不过是把话放给张俊,悬赏他的脑袋,又派阿鲁补带着数千骑兵伏击,谎称要派十万大军围城。那张俊被吓得惊慌失措,以暴雨不利行军为借口,急忙撤军,连刚刚收复的宿州和亳州都不要了。
      张俊私自撤军,宋军一走,金兵便如入无人之境。亳州百姓在短短十几天内,经历了从金军管辖到宋军管辖,后又再度沦为金占区。
      张俊只带了几个亲卫,单骑潜回临安,向宰相秦桧求救。
      二人商议后,认为可以此事劝说赵构下诏撤军,遂于翌日早晨,入宫面圣。
      本该在前线统兵作战的张俊,竟然无诏撤军,逃回临安请罪,此事另赵构大为光火。
      皇帝气得在殿中来回踱步,手指指着跪于下首的张俊怒道:“张俊啊张俊,看来朕平日骂你骂的少了!才让你如此胆大包天,你是打算向刘光世看齐,做个长腿将军,也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
      “微臣知罪,官家息怒!”张俊连连给赵构磕了几个头,抬袖擦了擦冷汗道,“那金兀术号称十万,来势汹汹,臣怕固守亳州,力有不逮,才出此下策,命王德退军庐州!臣有罪!”
      “你……”赵构拂袖,冷哼了一记责难道,“金兀术说十万便有十万?!敌军夸口也不是头一遭,当年刘豫还号称三十万,你身在前线,一不曾详加调查,二不向附近的宋军求援,三等不及朕从临安降旨,擅自回师,还有借口狡辩?!”
      秦桧拢了拢袖子,默然旁观。
      张俊心有余悸,偷偷瞥了眼秦相,面对赵构露出了懊悔不迭的表情:“官家,官家就是要臣的性命,臣也毫无怨言。正因为臣身在前线,亲眼所见,官家励精图治,我大宋的战力早已突飞猛进,保家卫国不在话下。但胡虏凶狠,不似我大宋仁义之师,他们根本不讲理法,真杀红了眼,则宛若洪水猛兽,毁我国土,戮我百姓。如今东西战场焦灼,无人可援岳家军,那岳飞虽能征善战,长此以往,孤军深入,恐也独木难支。万一被金兀术合围而歼之……岳家军乃精锐之师,官家十数年心血栽培,万万不可冒此风险啊!”
      赵构微微一顿,想到近几天收到的岳飞劄子,多为捷报,他道:“岳飞已收复蔡州,进军郾城,朕看金人也不过如此,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张俊哑口,求救似的望向秦桧。秦桧推开半步,向赵构奏道:“官家,探子回报,金兀术已准备聚拢兵力,与岳家军决战。除了中路十几万大军,盖天大王还在滑州等地征兵,再加上金国后方用于镇压蒙古叛乱的军队,入冬反扑,官家不可不防。此刻我宋军占优,金人气焰被压制,正是我们提出议和条件的大好时机。天眷赵桓还在五国城,如果金国能放他回来……”
      赵桓就是赵构的皇兄,尽管他身为失国之君,已无颜再登帝位,现在大宋朝廷里也全是赵构的班子,不过留在金人手里,对官家总归是个威胁。
      难保哪天金人狗急跳墙,把赵桓拉出来做傀儡皇帝,那么大宋这边,打起来可就尴尬了。
      秦桧很清楚,在韦太后归来后,官家的心病,除了被金兀术霸占的邢皇后,也就只有还活着的赵桓。
      他见皇帝神情犹豫,又补充道:“岳家军孤军深入已成事实,臣奏请皇上速降班师诏于岳飞。如他胸有成竹不愿班师,必定会回奏皇上,陈明缘由。皇上再行定夺,亦不晚矣。”
      秦桧所言不虚,岳家军的大本营在鄂州,岳飞半生戎马,留在京师的时间并不多。领兵在外时,他与赵构多半是通过手札联络沟通。对于皇上的诏命,岳飞既有遵从,亦有抗辩,他身为一军统帅,又是赵构一手提拔,在军事上较普通武将,有着更多的话语权。
      赵构扬手,示意他勿再多言:“此事,朕还要考虑一下。”
      他话音未落,内侍总管张去为紧赶慢赶的奔入福宁殿,眼神慌张的禀告道:“官家,前线急报,完颜阿鲁补他、他领兵屠了亳州城!”
      赵构愕然:“什么?!”

      这一个多月来,金军屡战屡败,屠城虽为正义之师所不耻,但在战争中极易提振士气。金人以亳州百姓欢迎宋军,忤逆不臣为由,放任士兵烧杀抢掠,在亳州城内大开杀戒。凡男子三岁以上,一律处斩,老弱妇者,亦遭横祸。
      岳霖奉父帅之命,率五千背嵬军赶赴亳州之时,亳州败局已无可挽回,金军闻风而遁,退回归德。
      金兀术这一招冷酷毒辣,不仅以屠城来激发金军杀敌的血性,更是在震慑战火中的郡县,谁敢尊大宋军队为王师,企盼光复者,一旦被金军抓到,就是这样的下场。
      岳霖做梦也没料到,他才过二十岁的冠礼,面对的竟然是遍地哀鸿满城血。
      城中血流漂橹,尸身遍地,伤残枕籍于断环残垣之间,有历经数日方才咽了气。余火袅袅,焦木灰烬的烟尘,三日不熄不绝。
      他缓缓踏足在巷子里的满目疮痍之间,铠甲外绛色的曳地披风,被血渍染成了铁褐色。
      背嵬军战士收敛城中尸体,共得完整尸骨四千六百余件,残毁尸骨七、八万件。
      杨羡把数目报出,走在岳霖身边,担忧的望着两日来不言不语的他,劝道:“岳霖,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这并非你的错。谁能想到张俊有那么怂,竟敢私自撤军?”
      岳霖没有说话,他们站在巷子的一处拐角,写着“酒”字的招幡垂落在地上,在尘埃中轻轻摇晃,四周散落着很多酒坛的碎片,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处酒肆。
      一个披头散发的布衣老妇,从被烧得半倾倒的铺面里,颤巍巍的爬了出来。
      金兵来时,她躲在地窖里,侥幸逃过杀戮。
      老妇的腿脚显然不太好,行动缓慢,口中凄惨苦喊着:“翠儿……翠儿你在哪里啊……我的媳妇……”
      岳霖、杨羡,还有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几名岳家军,皆沉默无言,温热的夏风裹挟着血腥气和焦味穿过巷口,老妇人的呼喊,则更添凄凉。
      岳霖握了握拳,疾步向那老人走去。
      老妇人跌跌撞撞的,在满街被屠戮的邻里中,寻找着自己的亲人。忽然,从哪里传来细弱啼哭的声音,那老妇倏得双目原瞪,拼了命一般,朝断墙边冲去。
      那里侧趴着一具被砍掉头颅的尸身,青蓝碎花的衣裳溅满斑斑血迹,纤白的指尖,昭示着她是个年轻的妇人。
      “翠儿!翠儿!”老妇望着她的衣着打扮涕泪纵横,颤抖着将人翻了过来。
      妇人的身体已开始僵硬,右臂仍然紧紧裹在胸前。那杏黄色的襁褓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动。
      面颊上犹带血污,一个小婴儿的脑袋从中显露出来,一面在娘亲怀里努力吮吸,一面气息微弱的啼哭着。
      才为人父不久的岳霖,站立不稳,惊得后退了半步。
      老妇见状,几乎崩溃,她发着抖想把孩子从母亲怀里抱出来,却发现翠儿临死时,将孩子护得极紧,顿时瘫坐在地上,摇着媳妇嚎啕大哭:“翠儿!这些天杀的畜生!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这个老太婆……天哪这可叫我怎么活啊!翠儿!”
      老妇人睁着泪水模糊的眼睛,茫然四顾,忽的见到四五步外戎装的岳霖。她颤着嘴唇怔愣了一瞬,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连滚带爬的扑到岳霖脚下,怆然嘶泣道:“你是宋军?你是不是宋军?!”
      岳霖喉咙如被扼住,说不出话:“大娘……”
      “你为什么要来?!”老妇人用脏污的双手抓着他的披风,布满风霜的皱纹间,泪水弥漫,她厉声的质问着:“你们为什么要来?!你们不是号称正义之师,你们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走?!……你、你把我的翠儿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尸骨四千六百余件,残毁尸骨七、八万件。——数据来源于建炎四年,金兀术南下时,金军建康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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