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集》一只烂桃子

1、千里孤坟

　　她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抬眼便看见一个小道士以极为可笑的姿势摔倒在她面前，香冠歪到一边，衣衫不整，十分狼狈地爬了起来。
　　“噗呲。”她不禁笑出了声。
　　小道士错愕地抬起头，像是没想到这里竟会有人一样，只瞧了一眼，便匆匆俯身行礼。
　　“施施施施主！贫、贫道无意冒犯，只是实在没有想到这地穴中会有人！”
　　“无妨，这里本就少有人知。”趁此整了衣衫下床坐在了桌前。
　　听此，小道士才抹了一把虚汗，抬起身来四周打量了一番，此地虽简陋，生活必需品却样样齐全。“施主在此居住吗？”似是极为小心。
　　她只笑笑，取过茶盏为自己倒了杯茶，并没有理会小道士。
　　小道士咽了口口水，直盯着她手中的茶水。
　　“我这的水可喝不得。”
　　“为何？”
　　“喝了你可就走不了了。”
　　“施主怕是在说笑罢，若是施主还在为贫道此前的举动生气，直说便是。”小道士似是放开了自己不再拘谨，微微笑起来，在她对面寻了个座位坐下。她见了，沉下眸子，烛火跳了跳，映的眸子亮了一下。
　　“此地偏僻，你怎会来此？”
　　“哦，师傅叫我来此地寻一座坟。”
　　“坟？”
　　“是呀。”没了下文，脸上却像是怕她吓着了一样。
　　她借衣袖掩唇，也掩了一丝笑意。
　　“倒是施主，为何住在如此荒凉之地，这之上全是及腰深的荒草，贫道一时不察才摔落下来。”
　　“十年前被人污了名声，一时想不开罢了。”
　　“想不开？就在此住了十年？你……”
　　“你师傅让你来这样危险的地方寻坟，你就不怕死吗？”小道士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硬生生岔开话题。
　　小道士刚想把憋住的话一吐而尽，猛地想到了什么。想必十年前对她是个沉痛的过去，怎么能揭人伤疤呢！小道士暗暗想道。
　　“我师傅可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道长，他从不会让我行没有把握之事。就算真有危险，那也一定是我能解决的！”小道士换了个表情，颇为自傲地说道。
　　“一尘道长吗？”
　　“施主也知？”
　　“此地还是他带我来的呢。”
　　“哦？我倒是没听师傅提起过。他只说这附近有座坟，让我来替他扫墓。他最近身体状况越发低下，已没有办法亲自来了。”
　　“那你寻到了吗？这座坟里，想必是你师傅很重要的人罢。”
　　“我已寻了四五日了，连坟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小道士有些垂头丧气，“重不重要我不知道，师傅只让我扫墓时不说旁的，只替他道歉。”
　　“道歉？”
　　“确是道歉。”
　　“这坟，是你师傅亲手栽的吗？”
　　“似乎是，师傅还说，这十年间年年亲自去扫墓……十年？施主十年前和师傅一起来栽的这座坟吗？可还记得在哪里？可否能带贫道去寻？”
　　她右手食指沾了点茶水，在瓷盏沿上滑了一圈，发出好听的声响，并没有回答。
　　“若是不愿，便算了。”
　　“方圆千里，只有妾身这一座孤坟。”她只注视着瓷盏，并未继续说些什么。
　　“你……？”
　　“道长以为妾身所说的想不开是指的什么。”她的语气越发客气起来。
　　“自然是——”搬来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受虐了。
　　“妾身投井自尽了。”
　　“别说笑了。”小道士有些激动。
　　“第二天才被人发现，自此成了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哪有你这样神智清醒、这样的——这样的……”像个人。
　　“神智清醒？我只知我清醒过来时，我的家人都已倒在了我的身下，血流遍地。”
　　“我不信！”小道士猛地站起身。
　　“道长已经寻到了你师傅要你寻的坟，他的话也已带到，请回吧。”
　　“坟？！哪有坟是这样的！这分明是个居所！”
　　“……这确实不能说是坟，只是个封印罢了。”免得再去祸害人间。
　　“封印？……”小道士突然煞白了脸，有些颓然，“既然如此，除妖降魔是贫道的本分，贫道学艺不精，没办法降服你，你别逃！”只丢下了这些散碎的句子，匆匆离去。
　　逃？如何逃呢。
　　她笑了笑，烛芯爆出了一朵灯花，散落在空中。

　　“十年前带不走你，如今却主动寻了我们来，何意？”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出现在地穴一角。
　　“十年前我便想走了，却走不了，他告诉我说，我还有个人未见。如今我自觉能离去了，想必是见过了吧。”
　　“于是你便打开了封印？”
　　“封印？若我能开怎会如今仍在此？”
　　“那……？罢了，一旦踏上黄泉便再无回头路你可想好？！”
　　“走吧。”说着，她便一脚踏上了那二人脚下的路，还未来得及走出一步，只听一阵喧闹，一道人影滚落下来，狼狈十分。
　　“师傅告诉我了解开封印的方法，如今我已打开它，你可愿随我离去？！我可以保护你，还可以为你重塑肉身，若是你想要吸食阳气我也可以给你！”小道士顾不上整理衣服顾不上喘匀气息顾不上她身后的二人，倒豆珠似得说出了这番话。
　　她楞了一下，随后以袖掩口，笑了。
　　“可妾身，想逃了。”
　　踏上了黄泉，便无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