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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命运的重汇 ...

  •   第一章  命运的重汇
      江南初春,草长莺飞,浅碧色的泻玉溪,浅碧色的清渺山,浅碧色的明前龙井……人生何等惬意。
      辛老汉捧着定窑的青釉茶杯细细品着龙井,青山绿水旁的小茶舍中,微风夹着泥土的清香。辛老汉微微眯起眼睛,脑中忽又忆起年少时在那结彩乐坊中听过的小调。
      “如花美眷,似水光阴不曾留,秋波看尽,纷纷红尘几时休……”
      远处忽传来马蹄得得,还未等老汉定睛细瞧时,一骑黑马,一个黑衣人,已是绝尘而去。
      唉,着什么急,着什么急。这是第几个从这条路上匆匆而过的人了?莫不是今天有啥个集会不成?现在的年轻人啊……
      老汉摇摇头,眯起眼睛,整个人融和在和风煦日里。
      “……几时休,君且饮奴一杯酒,芳华散尽,明月几点愁……”

      黑衣人没命地鞭着黑马,脑后长发狂乱翻飞,不远了……不远了……就在前面……
      道边郁郁葱葱的竹林中,猝不及防地闪出一列白衣女子,各个浑身缟素,容貌清秀,手持白色长鞭,拦在马前。
      “吁——”黑衣人急忙竭力勒住马缰,喝道:“什么人?敢拦本姑娘去路!”
      为首一名女子道:“萱姑娘有令,但凡入谷吊唁的客人,请一律与七日后再行惠临敝谷!”
      “吊唁?!”黑衣女子揪紧马缰,“难道师父她真的已经过世了?我不信,我不信!”
      为首女子听她口气,忙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和我们谷主她……”
      “不长眼的小贱婢!”黑衣女子地从颈中拽住一条银络颈环来,“看这是什么?”
      为首女子定睛一瞧,只见上面系着一枚玉牌,刻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夜枭形状。女子慌忙单膝下拜:“恭迎云师姊重回月墟谷!”
      十余名白衣女子一起拜倒道:“恭迎云师姐回谷!”
      话音落时,一骑黑马已驰出老远。

      江南月墟谷。

      月墟谷号称天下最美的地方。

      第八任月墟谷主骆清幽号称天下最美的女子。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那如梦如幻的美丽,不知曾倾倒了多少英雄豪杰。

      骆清幽是武林中的一个传奇。自幼便聪明绝顶,资质奇佳,被第七任谷主收为唯一的入室弟子。除精通诸般武艺以外,她更广涉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尤其据说她对于世所失传的仙家术法也颇有造诣。当然,这只是世人的传说,真正亲眼目睹过的人并不多。骆清幽十一岁出师,连败百花门三大高手,十三岁助海龙帮截杀叛徒余成琛,十六岁大破九阴姥母的“宿灵阵”……然而骆清幽一生未嫁,三十五岁时突然隐退,自此六年中一直幽居谷中,再不过问世事,诸多事物也均交给大弟子林静夕打理。

      谁又曾想过,这样一个神话一样的女子也会有香消玉殒的一天?

      黑衣女子快步直奔谷中知客厅,一路上只见白衣侍女们各司其职,毫无新丧而乱的的样子,除了气氛比平日凝肃以外,却是一切都井然有序。这可全然不是大师姐林静夕能打理得来的呀。黑衣女子心中疑云重重,脚下却不曾稍停。
      一推开知客厅大门,黑衣女子不由一怔。只见厅中坐满了素日从为谷中见过的老少男子。细细一辨,却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大厅东首侧席上,一个身穿白纱衣裙的年轻女郎凝眉静坐。
      厅中肃穆的气氛似被这黑衣女子扰动了,纷纷有人向她望来,随即底下便有人窃窃私语:
      “‘散雪姬’云寥若!怎么,她也来了?”
      “那是自然。虽说她早年和骆谷主不睦,独自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但毕竟是多年的师徒,师父亡故,作徒儿的岂有不到之理?”
      “哦?我原不知散雪姬也是骆谷主的弟子。听说她擅用暗器,出手狠辣至极,骆谷主怎会教出这等徒儿?”
      “小声点儿,可不要让她听到……”
      云寥若全然顾不得理会身后诽议,径直向那白衣女郎走去。
      “大师姐!这究竟……”云寥若急不可耐地脱口问道。
      林静夕抬眼一望,似乎刚从恍惚出神中惊觉过来,忙按住云寥若的手,低声道:“云师妹,先不要多言,来,在我身边坐下。”
      云寥若本来不服这个大师姐吩咐,但如今情势已令她心乱如麻,便顾不得斗气,规规矩矩坐在林静夕身边。
      “师父她真的过世了吗?怎么可能!师姐你这几日是如何安排打理的?这些三教九流的外人又是怎么会进到我们谷里来?哦还有,萱呢?萱她怎么办……”
      林静夕急忙拍拍云寥若的手,耐心答道:“师父的灵柩……就停在灵修室中。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自师父三日前过世后,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撑持起偌大一个月墟谷,幸而有萱儿全力支撑,真难为她了……你瞧这些人,全是些不怀善意之辈,打着吊唁的名头硬闯进谷来,还不知打的什么心思。我这当大师姐的无能,这样沉重的担子又要萱师妹来承担……”
      云寥若见她眼眶潮红,本来也是想责备她软弱无能,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算了,伤心也没有用。今后我们三人可要一起承担,不能辱没了师父的英名。”
      日头已近晌午,众人显然已再厅中候了多时,早不耐烦了。当下有人低声道:“萱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底下便有一个金冠华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问道:“这‘萱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月墟谷上下全要听凭她处置?”
      有人答道:“她就是骆清幽第三个入室弟子呀,怎么你不知道?”
      年轻人道:“咦,原来月墟谷主还有一个弟子?”
      “是啊,也怨不得你不晓得。据说骆清幽单单最宠爱她这个小弟子,从小就将她藏在谷里,惟恐被外人偷看了去。”
      那年轻人挑眉一笑:“哦?素闻骆谷主选徒向来有一个首要条件,那就是容貌一定要美。且不说那多情仙子林静夕和散雪姬云寥若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单单是这谷中数十个侍女丫鬟,也都不乏姿色,如此想来,那萱姑娘不知会是何等美貌绝世……”
      旁边一个魁梧大汉早不耐烦,高声道:“爷爷我可不管什么绝色不绝色!让大伙等了这半日,却不是应当的待客之道!”
      云寥若皱眉沉吟道:“江东风雷刀,关怒。是个厉害角色。”林静夕依然握着她手背,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有好事之徒怪声怪气地附和道:“萱姑娘怕是不屑见一见我等,出谷私会情郎去了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知客厅大门像是被狂风冲开,一个黑影挟着风声一闪而过,众人还未看清,那黑影便高高落在厅中主座前。
      黑影刚刚站定,只听得方才还在大笑的那人一声低哑含混的痛呼,跪倒在地。只见他双手死死捂着嘴,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涌出,半截鲜红的舌头被掷在地上!
      众人哗然!
      关怒挺身站出来,怒喝道:“阁下何人!竟胆敢当众……”
      “司空萱的名字,是你们这些人有资格谈论的么。”
      那黑衣人冷声道,丝毫不理会关怒。话音未落,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大厅中忽然一静。
      一张绝色的脸。肌肤胜雪,黑发如墨,明红柔软的双唇。眉梢眼角用浓艳至极的紫色斜挑而出,如雪的面庞上,一双眼睛竟然也是暗紫色的。暗紫色的明眸,泛着暗紫色的波光,说不出的锋锐桀骜中,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异绝艳。那双紫瞳此刻正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清傲姿态扫过满座豪杰,每个人心中能想到的都只有一个词汇。
      绝色。
      云寥若惊道:“他——”话到嘴边却住了口,转头望向师姐,林静夕眼中也是困惑不解。
      关怒首先反应过来:“司空姑娘,你……就算有人说话冒犯了一些,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一点吧。他怎么说也罪不至此……”
      黑衣女孩斜睨关怒一眼,冷笑道:“那就是他的事了,我没兴趣。”
      关怒横行江东二十几年,就连当今武林霸主渡风桐也不能不给他三分面子,何尝被一个看来只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的小丫头这样瞧不起过?当下气血充胸,喝道:“小妮子好生无礼!看来爷爷我非要教诲教诲你不可了。”
      黑衣女孩冷笑道:“你要比试比试?”
      关怒道:“不错。”
      “错”字刚落定音,黑衣女孩身形蓦然一动!还未看清她所使兵器,只见一道暗紫色的光闪过,关怒僵在原地。
      许久,关怒才一挪脚步,惨然笑道:“司空姑娘好身手!风雷刀输了。”说罢方要抬脚,“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身边侍从急忙将他扶回座中。
      云寥若皱眉道:“师父刚过世不久,岂容她在谷中如此胡闹!纵然有谁还要一心护着这个小妖魔,我也顾不得了!”
      说罢离座上前,林静夕阻拦不及,只听她朗声道:“云寥若领教姑娘高招!”
      底下又是议论纷纷,谁也说不通云寥若何苦找自家师妹的麻烦,只得先静观其变。只有座中那个华服年轻人抱臂而笑,他身边一个童儿凑上来小声问道:“少主,那么一个大美人被人欺侮,您也不帮人家说句话,怎么还笑出来呢?”
      年轻人把玩着手中细瓷茶杯,笑道:“大美人?笨蛋,那是冒牌的,看不出来啊?”
      童儿挠头道:“冒牌?啊——您说这个萱姑娘是冒牌的?”
      年轻人闲闲抿一口清茶:“不仅是冒牌的萱姑娘,而且是冒牌的姑娘。懂了?笨!”
      童儿恍然大悟:“哦——我说呢,要不依少主的性子,这么漂亮的女的怎么会不——”话刚吐到一半,却见主子一个大白眼翻过来,那童儿忙把那后半截话生生地吞了回去。
      这时,云寥若和那黑衣女孩子已拆了数十招,仍未有胜负之分。明眼人看得出,并不是云寥若武功胜得过关怒,却似乎是她早已熟悉那女孩的招数,因此应对自如。但时间一久,云寥若显然已开始难以支撑。
      云寥若忽然一跃,立于数丈开外,左手在脑后飞快一拂,竟把长长的发带解在手中,当下发带一抖,黑蛇般向黑衣少女游去。
      少女挺剑而刺,不想剑身被黑带缠住,竟崭不断它。云寥若手中丝带轻轻一收,不知这一条发带内竟有什么机关,登时爆出数十枚极轻极薄的银色小镖,自空中飘下,落势十分轻缓,如同初冬的飞雪,几个年轻人都在暗自嘀咕:这么缓的“暗器”,那少女躲开来不就成了吗?而阅历丰富的几位长者却心中暗惊:“飞雪,飞雪!排名兵器榜第九的飞雪!飞雪的攻势无人能破,倘使强仗着敏捷身手想要冲出飞雪暗阵,只怕还未迈出第二步,就已触发暗阵而亡。
      却见那少女似乎并不挂意性命,手中长剑攻势不停,直挑向云寥若一张俏脸,竟似儿戏一般。正在生死当口,会客厅的雕花竹门忽然被訇然推开,门开处一个白衣少女背风而立,衣袂猎猎飞扬。
      “月落!”那少女惊叫一声,黑衣女孩循声望去,眼底忽然闪过孩童般的欣喜,竟不顾云寥若和伺机欲动的飞雪,转向白衣少女飞奔过去。
      飞雪动!寒光霎时四起,一道道破风的刃尖从各个方位向黑衣女孩刺来!
      白衣少女右手拉过月落,左手轻轻一扬,自数十枚银镖中准确无误地拈住一枚 ,小小银光登时一滞,同时落地。
      众人都十分诧异:原来飞雪的破解法门竟是这样。然而,要从那道道寒光中一举拈住那一支解阵的镖,又该多难啊。
      月落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从死到生侥幸脱逃,只抓起白衣少女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握她因接镖而流血的手指,道:“该死,让姐姐你受了伤……“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亲亲月落的脸颊,转身对群豪仰首微笑道:“司空萱今日迟来,还望诸位前辈莫要见怪。”

      司空萱一扫厅中众人,微微一笑,朗声道:“清儿,去唤莲池来一下,为老前辈疗伤。”便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匆匆离开。
      司空萱对关怒道:“老前辈,方才是月落无礼了,我代他向您赔罪。还请您念在他年少无知,原谅他这一次罢。”
      关怒脸上一红,挥手道:“我老了,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司空萱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们这些后辈,纵然武艺练得再精,也总归是蛮打蛮拼,倘有大事情,还是得依仗前辈的江湖阅历和声望。您说,是不是?”
      座中人多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才挣得一点名号的人,听了这话,都连连点头捋须。
      司空萱转向众人,继续说道:“就比如这一次,我们月墟谷遭逢变故,师父她去得不明不白……扔下我们这些女流之辈,真不知该……我们师姊妹日后要查出凶手,为师父报仇,也为她老人家守住这一点基业,全都得仰仗诸位前辈的力量啊。”
      司空萱话音清脆动听,略带哽咽,关怒不由拍胸应道:“姑娘放心!我们素来也都很敬仰骆谷主为人正直清刚,这次就算只为了江湖道义,也是要一力维护月墟谷的!”众人也都连声附和着。
      这时,忽有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来,大声道:“萱姑娘,在下还有一事要请你赐教!”
      司空萱一怔,随即微笑道:“请说。”
      那汉子一指身后断舌之人,咬牙切齿地望着月落,道:“这小丫头伤了我师弟,却该如何处置?”
      司空萱皱眉道:“月落不会随便下这样重的手,我想一定有什么理由?”
      那汉子一时无言以对,不好说出自己师弟刚才的那些无礼来,便不依不饶地叫道:“总之是这丫头出手伤人,得给咱们一个交代!我看,不如把她舌头也割下来……”
      司空萱目光一冷,霍地站起身来:“你——”
      “你话太多了,笨蛋。”一个华服金冠、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忽然起身抱臂走向那汉子,懒洋洋地说道:“在有的人面前,不要太无礼。”
      那汉子刚要张口骂这年轻人,忽然发现他臂弯中抱着的那柄佩剑,脸色一变,道:“啊,渡——”
      年轻人冷哼道:“渡什么渡。还不带着你师弟快给我走?”
      那汉子忙连声称“是”,扶起师弟,灰溜溜推了出去。
      司空萱坐回座中,笑道:“那么——天也不早了,司空萱已设下宴席,还请前辈们不要嫌弃……”
      目光淡淡扫过众人,不小心,却与那年轻人视线相撞。
      几乎是不可察觉的淡淡一笑,默默致意。
      那人一怔,漫不经心地微笑着转开了视线。

      夜深。
      夜静。
      月华如水。
      月下的寒潭边,一个黑衣少年孤冷的背影。
      忽然把头深深埋进清冷的潭水中,摇碎了一池的月色。
      许久许久。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抚上了少年挺秀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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