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龙凤斗（三） 【苏严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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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
——严韬篇
“韬儿，姚家来信催了。要把婚礼往前提。”
我看了看窗外的秋景，虽有些萧瑟，终究是到了收成落幕时候，匆匆两年过，再等下去，都是一样，看来姚家大小姐的把戏还是拖不下去了。故而并无意外的点头应承下，“无妨，只需姚家小姐赶回，早晚都一般。”
母亲继续喝她永远也喝不完的那杯茶，等到点滴的竹筒啪嗒啪嗒敲击了二十下，她才终于把那句话问出口，“韬儿，你，究竟怎么看苏哲？”
苏哲？
想到那个女子抿着泪在我手中微微颤抖的身体，掌心里指尖上又闪过一瞬间沁人心脾的湿意，胸口像是张开了一张口，要吞噬下什么才能安抚。
闭眼，承受这种近乎痛苦的渴求，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够让我这般失控。苏哲，你真应该自豪。
“一个皇恩浩荡之人。”
“皇恩浩荡啊——”，母亲微微皱眉，迟疑道，“若是苏家和姚家之间，你——”
我打断了她的试探，垂目回答，“事已至此，当信守婚约。苏家再好，也不是孩儿能碰的那杯茶。”
“恩——可惜了！”
拜别母亲，我悄悄退下，留她一个人在茶室内沉思。
姚家和苏家，是世交。姚家大小姐姚世锦和苏哲更是过命之交。
很简单，在青蔷百般查问下，加上寻访了几个姚世锦的蓝颜知已、青楼常客，就可以知道这个放诞不羁的姚家大小姐有多么不逊，那种性子，恐怕最头疼的就是世家间的姻缘联盟。
所以，苏哲此人来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让我主动退婚。
至始至终，她都懒得掩饰自己的目的，表现的太直接，反而让我不敢相信。
不过，若是她知道姚家意图提前婚约，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案上写好的卷轴铺摊着，浓墨重彩里留出了大片大片的空白。这种欲言又止的留白，就像两个人之间的争斗，或明或暗，你进我退。
苏哲，这一局，究竟会是谁赢？
“公子！这是上月的收纳的苏家铺子。”
“苏家是什么反应？”
“苏小姐私下拜会了姚家、王家、岳家、李家，在迎宾楼设宴邀请了一些小商铺铺主，说是要成立海事商会。”
海事商会？苏家是打算走海上吗？这几年倭人横行，海商大都亏本，她们倒是硬气得很。
“有海上来的查不清来历的人吗？”
“回禀公子，确是有几个人蓝眼金毛的鬼子，据说只有苏小姐和这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交涉，旁边的人一概不清楚她们说了什么。”
这些个恐怕就是苏哲所说的番外之人吧，那些仰慕中土儒雅，倾慕北唐瓷器茶丝的蛮人。既然是海上来的，想来对海道风浪最是了解，说不定就有不为旁人所知的商路。海上所利，三倍之得。苏家真不愧是北唐第一行商。
“没事就退下吧。”
必须让严家也参一手。海商之利，可不是陆商能够比拟的，更可况大姐在朝为官，没有些商贾之资为盾，只怕会被她人掣肘。
婢女文眉欠了欠身，递上一张拜贴，回禀道，“公子，苏家小姐邀您东市一行，说是多日得罪，临别一叙。”
彩笺上端端正正的几行乌黑泛紫的油烟墨小楷，指明了时辰、地点、相约缘由，只是落款的苏哲两字却是与众不同的豪放，以字踱人，也是个散漫不羁的女子。
是最后的收官？
这局棋原来已到了尾声。
“文眉，明日的用品都收拾好了吗？”
“公子，酒食瓜果、纸钱之推燕都已备好。三少爷生前最不喜香烛，文眉就自作主张选了新出的熏香。”
“很好。三弟生前最贴身的就是你，他的心思喜好，也只有你最明了。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公子，那个徐家的贱人怎么处置？都关了快三年了。我怕老夫人快要察觉到。”
察觉到？徐家人早就当她死了，当年我精心布局，诱她阳山夜行，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在了盗贼手中，还会有谁知道她活着？
能关押她三年，没有母亲大人的默认，哪来的那么牢靠？她老人家的口风，不过是要我出嫁前，把这些旧事了解了罢了。
“明日，领到三弟坟前，让她自刎了事。”三年？我恨不得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像狗一样关上一辈子。“她若是不肯，就把她扔到狗圈里，让她也尝尝活活被咬死的滋味儿。”
三弟，你生前总抱怨生不逢时，爱不能怨，憎不能离，如今我统统成全了你，可好？我把那个伤你至深，毁你一命的负心人磨灭在你的坟前，你地下有知，可好？
秋风萧瑟，当年那么眉目沉凝，温婉可欣的严家三少还似乎在秋千上荡漾，一面回头低低道，“大哥，我若有你的气魄，遇见了好的人，就绝不放过。万般算计，百般心机，只求牢牢抓在手里，天上地下也不许她逃了去。”
“只是，我总是在错的时候遇到错的人，而且执迷不悟。大哥，你别学我。”
我不学你，三弟！
“为我更衣，去见见苏家大小姐。”
“是。”
东市向来热闹。
苏哲站在这种吆喝声讨价声买卖声夹杂的场所，脸上有一种很愉悦的神情，笑得酒窝深深，反而有一股出世的飘渺意味。
但是我却明了，这个女子比谁都世俗，她是银子做的骨头，金子塑的血肉，心里想着念着的大半都是生意经。
两年的相处相斗，今日相见，是摊牌。
回忆时光中，我和她竟然相见甚多，从春初到秋落，眼看就是冬幕了。
却仿佛，把人的一生都耗尽在这段漫漫光阴中，一去不回，烂漫到几为可怖。
她在看到我时候，很明显的把目光移开了。是对我有所歉疚？还是因为最后未能得逞，而觉得自尊受挫？
我很想知道她笑容可亲假相下的真实情绪，无论是怒气是无奈抑或是能几乎烫伤手心的清泪。
我对自己说，我不喜欢不能掌控的东西，包括人。
所以，苏哲不是我能够沾染和意图圈禁的东西。
所以，今日一见，当断则断。
“严公子，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让苏某好生惦念。”她笑眯眯的恭维，身边站着一个精雕玉啄的小女孩，神情很是倨傲。
“虚伪！”
这个女孩腰佩连体双麟沃纹玉佩，成色朴素的外衣下，跳跃着丝缕金绣的内衬，眉间一点红痣本该是三分妖娆，却衬着一对丹凤眼，傲气十足，面相上颇露了些刻薄孤寡的狠厉。
苏哲听她拆台的话，略微尴尬的笑了笑，“这是长安世家的长女，此番江东游玩，难得遇到，让严公子见笑了。”
不是她的女儿？
也对，能够大胆将麒麟佩玉携带身上，紫金色绣花为内里，只怕是宫里的王孙。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女的亲女，私自出宫，胆大包天。
“你就是严云松的弟弟？”
皇孙女围着我转了几圈，对苏哲讥嘲道，“这般货色你也看得上，男不男，女不女的。展平哥哥哪点比不上他？我看你还真是瞎了眼！”
展平郡王吗？
当朝闻名的美人郡王？苏哲啊苏哲，你好大的赌注，帮了好友，还要给自己方便，一箭双雕的戏码，倒是令人叹赏！
我以为苏哲也只会耸耸鼻子打岔过去，却没想到她瞬间沉了脸色，凝眉冷冷的盯住皇孙女，“你母亲就是这般教你的吗？四书五经，礼节规矩，难道你就只学了张嘴？口中无德，就是你们家的家教？”
眉头一扬，苏哲这话却是诛心了，皇家的子女都是天上捧着的宝贝，哪里会被这样骂过。
“苏小姐，既然邀严韬一游，是否该将前事了解。上次的欠款，严韬已然备妥。”
文眉将卷轴附上，我迟迟不肯交付，即是拖延，恐怕也存了交付之时便是决绝的念头。
这一卷的字，半年前我足足写了三日。字虽不多，但是要将它写的似真似假，倒弄成上好的赝品就并非易事。府中精于做古之人不少，精品纸墨，药草器皿，装裱做旧，道道工序都有讲究。更何况，最精妙的是在其中留下可辨析的地方，能让人细查为赝品，这已经是难上加难。
我三日赶出，已经是全力所备，也未曾想过，有一日竟然做自己的假物。
苏哲随意翻看一遍，就小心卷好，交代给身旁的近婢，笑道，“观严公子此帖，当真是矫若惊龙，宛若游凤，令苏某叹为观止。能得严公子一书，江东郡一行，不菲矣。”
“过奖。苏小姐买卖的手段，才令严韬大开眼界。”
淡淡扫了一眼被装入匣中的卷轴，我随她同往前去。
至于那个高傲成性的皇孙女，自然被抛在身后。这般尊贵之人，少不得有大批的护卫守着，用不着我参合。
东市来往行人甚多，纵然是女卫们护着我们两人行走，也多会拥挤到一处，时不时就是比肩接踵，腰背相撞。
我也知道苏哲挑这么一段路，意图是借着不得已的亲近打消皇家的婚配。她的戏目，从来都布局太浅，明眼人一看就能猜透七八分。
只是你明知如此，却总是不得不顺着她的步子走，这是阳谋。光明正大的邀你入瓮。
“严公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苏某江东郡一行并无善意，几番得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公子喜事已近，指不定就是苏某的大嫂，前尘往事，还望严公子见谅。”
周围很吵，我只能低下头，侧耳贴近她，才能听清楚她说的话。
仍然是似是而非的歉意，一如既往的假笑。她还是要做她的老好人，买卖不成情意在。当真的好把戏。
“苏哲！”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第一次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温热，而我却是冰寒，两不相合，迥然不同，更是第一次借着人群拥挤，尘世繁华，这般直接的毫无顾忌的盯住她的眼睛，戳破她的假面，
“若是我真的倾心于你，私自悔婚，你可想过我的下场？你游戏人间，为好友两肋插刀，可曾想过世家贵子倾情被负，郁郁终生的痛楚？你真的以为这世间的爱恨情仇都是用交易和买卖可以清算的吗？”
“你意图毁我清誉，以利相诱，以情设陷，当真就没有半分的悔意？甚至到如今你我临别摊明，还假我之名脱离他家公子倾慕，你胸膛里跳的着当真就是一颗铁打铜铸的心吗？你到底有没有半点人情？”
我看着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眼里流露出一种恐慌的神情。
她只是不懂，我知道，她心思纯净，不懂男女情事，不明爱恨纠葛，所以才会受不得男子接近，把索吻当成了殖货的欠款，为了不吃亏讨要回去。所以才会把世间的一切都看做买卖。有人买，就有人卖。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她今日是对我严韬如此设局，百般算计，千般挑衅。纵然明日换了另一个李氏、杨氏、王氏，大抵也是如此。
我眼中世间人分为两种，对家族有益的，对家族有害的；而她眼中世间人也不过是两种，可交易买卖的，不可交易买卖的。
姚世锦卖给她一段不同寻常的友情，她就还赠她解除婚约的办法，而我在她眼中只是货物，与情感无关。
母亲问我认为苏哲如何？
如何？她冷清冷性，无忧无惧，才会这般令人憎恨，恨不得撕开了她的胸脯活活吞了她这棵石心，也让她知晓什么叫做彻骨彻心的痛。
“我——”苏哲哆嗦了一下，张口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沉闷的垂下头。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服软。
快意？兴奋？
都不是，我放开她的手，拉开了距离，掌心里那种湿润的感觉却愈发浓烈，沁骨的寒意。
遇到一个掌控不了的人，初识喜怒哀乐，体味到钝痛绞肉的酸楚，看着她肆意快乐不识人间愁苦，万事不放心上的潇洒，心上就有一种冲动，真想将这个人活活掐死在自己的掌中。
若是说三弟遇到个狠心辜负，设局致死的情人叫做劫数，那么我遇到个什么都不懂，视我若财物的女子又叫什么？
所幸，这一局我终究是赢了。
“苏哲！你给我站住！”
回转头，皇孙女手中擎着一架连臂努，气势汹汹的站在不远处，眉目里都是厉色，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却已然凶光外露，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势。
苏哲站定了，身旁的人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狗，瞬间拉远了距离，把我们一行人暴露出来，遥遥和尊贵的小女孩对视。
“杨耀，你究竟想做什么？当众亮出兵器，简直是视北唐律法为儿戏！”
倒真不知道当她怒目而视，沉色逼人时，也能有几分居高临下的贵气，不怒自威。
皇孙女盯着我的眼睛像一条毒蛇，“苏哲，你一介平民还不配喊我的名字。今日，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娶不娶我展平哥哥？”
“荒唐！大庭广众之下，你如此举措，真的不顾你母亲的平日教导吗？”我冷眼看苏哲教训她，也察觉到她眼里汹涌起的怒气和不顾一切的凶狠。
“苏哲，你信不信只要你说个不字，我今日就当场射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皇孙女把连臂弩高高举起，三枚弓箭泛着银光，死死的对上了我们。
苏哲是真的怒了，我能感觉到她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眼中即将溢出的风暴。她毕竟是世家出身，从未被人当众逼压侮辱至此，更何况我刚刚斥责了她，现在就被牵连，想必本来一份的愧疚全部化作了激怒。
“小孩子脾气，你也当真！”
低头，微微笑着劝解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喘息着把怒气压下，眼光的余角却注意到皇孙女咬紧的牙关。
苏哲气到忘记了分寸，拉起我的手，背转身道，“我们走，别和她一番见识。过几日我就送她去见她母亲，好好管教一番。”
此时，我心中一片空明，不用回头，也能听到四周如出一辙的抽气声，和箭矢破空的犀利声，冷冷一笑，猛地伸出手，将惊讶不已的她抱入怀中，一手压制了她的头恰到好处的抵上肩头，要她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一边极尽温柔的在她耳边低喃，“小心！”
剧痛，全身的感觉都凝聚到了身后，像是撕裂般的痛苦一道一道的铺泻下来，我只能紧紧抱住怀中瞬间僵直的身体，一面咬紧牙关，承受着可以穿透灵魂的痛苦。
“大哥，我若有你的气魄，遇见了好的人，就绝不放过。万般算计，百般心机，只求牢牢抓在手里，天上地下也不许她逃了去。”
“只是，我总是在错的时候遇到错的人，而且执迷不悟。大哥，你别学我。”
我不学你，三弟，你当年的错，严韬一概记住了。
该求的我不会放过，该争得我不会退缩。历红尘短短百年，不能掌握的，那么就让我去夺！
苏哲，睁大你的眼睛，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我要你睁着这一双最是无情的眼睛，仔仔细细看着我为你承受的一切！
我要你晨起昏睡梦里梦外都记得我为你留下的每一滴血！
我要你亏欠我，这一生一世都无法还清！
世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那些尖叫声，哄闹声都像是隔了一层纱，再也听不到，看不到。我能感受到的唯有怀中这一段越来越冷的温度，心头隐隐涌出一股甜意。
苏哲，你的算盘上，我是什么价码？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龙凤斗（三） 【苏严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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