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明离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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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看外表，杜明离并无任何惊人之处。她身材矮小，长着一张过长的马脸，高突出的颧骨，拘谨盘起的长发稀疏缺乏光泽，脸色黑黄，还长了几颗豆大的暗疮，举止仪态也一如常人。总而言之，当她和五十个人一同站在一处，打量着的目光自然而然会忽视她。
但是，当你看向她那种矍铄的目光时，你才能感受到她最不和年龄的特质，一种精悍的力量和超出想象的无情。
杜家是苏家的附庸，家主曾经是苏家的养马人，苏哲为养育小女儿，特意让所有年纪相仿的女子都集中到族学，其中脱颖而出的人群，最令严氏瞩目的还是这个杜明离。
聪慧过人不说，十二岁为杜家家业馥郁客馆出谋，她找到对方客馆中在厨房内做工的一个女帮工，因为对方好赌，就以赌资相借，随后要挟要告官。逼迫她在厨房内下毒，以三十人致死使对方掌柜被县长拘拿下狱。而唯一的知情人，也没有被杜家人放过，用她未满三个月的儿女逼她自尽。
虽然掌柜细审被放，然身受大刑，早已心灰意冷。
这件事，他人不知道详情，严氏却从头到尾冷眼盯着。甚至结案后，还见到这个女孩抱拳对那掌柜甜笑着，一脸恭敬的打招呼，没有丝毫自得和厌恶。就知道这个女孩非同凡品，当真是天生的谋客。
他原本打算调教几年留给苏肉丸做个暗谋，光明正大是好，但是心狠手辣也需要特定人去做。只是年纪越大，越宠着孩子，反而觉得这般干干净净的，能多就是多久。加上龙三少遇事，就借着磨刀的机会，把她派出去了。
杜明离也不是个心计简单之辈，难得能脱离了严氏的掌控，虽然家人还是个把柄，但是多年压制的气势，一时间遇到个头脑简单的龙三少，那还会错过？杀入西门家，用刑两妓倌，上书状告西门家，诱使三少斩杀刑徒团，种种事情，都有她的影子在后面。
只是她事事顺利，水涨船高，就等着再忽悠龙三少直接夺了虎豹军正使的权，然后冲锋陷阵就不用自己上场时，龙三少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说是要她独闯万春山劝降黑塔兵。
疯了，疯了！
杜明离匆匆走在去往义勇阁的路上，心里把龙三少骂了千万遍，疯子！疯子！
黑塔兵是什么人？
她们是北疆的顽疾，是无视生死的贼匪！
当年刘罗果出身马贼，力大过人，因为口角之争，杀了一个据说和元人勾结的商人泄愤，被官府通缉，便召集了一帮人马趁着元人侵境后的空虚，把控易守难攻的万春山占地为王。她也有大志向，发誓要清除元人，还北疆一个安宁。
于是接连几年，只要遇到官兵剿匪，她们就游走山野，伺机而动。而元人侵犯时，她们却保家护境，下山救民与水火，加上刘罗果生的一头红发，杀人善用一对大锤，往往是一锤爆一个元人脑袋，又喜欢抢劫弱小的元人部落，夺其马匹，抢其男子，几年横行，也在元人口中得了个‘红盗’的大好凶名。故而纵然平日里为非作歹，也都是对着些外来商客，反而在北疆民众中颇得民心。甚至有人认为她是北疆特殊时期的特殊门神。
这就令北疆道观察使颇为尴尬，剿灭匪徒时候，总是有人通风报信，结果让北疆道观察使成了最热屁股的位置，往往坐不了几天就因为又发生了黑塔军抢劫商旅的事情，在考课中被记上一记。
而当尚书省传达了要隐匿备战的敕令，虎豹军的正使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黑塔军诱拐回祖国家园的大怀抱。
她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的计较，加上自己手上刚刚掉落的新贵龙南鹰一出手就绞杀300人，连累她被观察使大人、尚书丞、兵部侍郎狠狠的批了一顿，心火正旺盛，怒向头顶发，下令龙南鹰三月之内平了万春山的黑塔军，同时必须将黑塔军内的精良兵士招募为防丁。
龙南鹰二话不说，将战书扔到万春山村寨口，约战刘罗果。
只靠着标准唐军单军装备，就把刘罗果和她的亲卫一行二十余人统统灭杀在万春山下，没有一人能挡住他一击之力，甚至，最后在众目睽睽中扬声大笑离去，空露后背，全然不惧破胆的敌军。他出手狠辣，竟然令收尸人都无从找到一具完好尸体。
置于善后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他龙南鹰会考虑的事，被杜明离烦的厉害了，就将陌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把她捆绑了直接扔到万春山下，威胁到她不把这事解决了，就不用回来了。
也幸得杜明离一口银牙，硬是说动了一个山寨出来抢劫的小鬼，忽悠她头昏脑胀，混进山寨里做了个幕僚。没过几日，就因为识文断字，心思机巧，谋划了几个经典的抢劫案列，被荣升到了二把子肖百菜的左右。
在她多方鼓动，铁齿铜牙下，这个面慈心软的肖百菜就被说动了心思，打算投降北唐军。毕竟刘罗果一死，山寨的精神领袖没了，天天几个领头勾心斗角，杀来杀去的，还不如吃碗官饭，做个良民。
只是，山寨中还有几个强硬派却打算重整士气，啸众利兵，希图再起。
也不知道哪个混蛋泄露了肖百菜打算归唐的意图，一时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手下人冲过来拽着杜明离就往义勇阁走，说是肖把子被人挟持了，打算杀了她祭旗。
回到虎豹军，马上就退却走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这个龙疯子左右，总有一天，自己的命要被他玩死。
杜明离狠狠想着，一边脚下小跑，好容易闯进了义勇阁，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肖百菜完好无缺的站在高台上，山贼们都齐齐跪在她身下。一位袒露左臂的领头用雁翎刀在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把血涂在脸上，激昂陈词。
“把子，我们上千个姐妹都是马贼出身，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是跟着刘老大，横行草原。咱们杀人放火，越战越勇，刘老大对咱们也没少给银钱、没少给男人，现在，咱们不想着给刘老大报仇，怎么对得起刘老大？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乡亲父老，拍拍胸膛说咱们是万春山的黑塔军？二把子，用那些穷书生的话说，咱们不求偷生，也要战死！宁战死，不投降！”
其他山贼也一起高喊着，“宁战死，不投降。”
杜明离一听，就知道不好。
果然，那个优柔寡断的肖百菜很受感动，眼眶红红的，一见这个场面，就把原来的打算忘得一干二净，“姐妹们同生共死，都是好样的！对，咱们不能忘了刘老大的恩情，不能忘记给刘老大报仇！”
再让她说下去，事情就真的不能收拾了，杜明离当机立断，忙道，“诸位浩然正气，令人钦佩。可是，作为与大家生死与共的黑塔军一员，我只想问问大家，我等举义旗，洒热血为的是什么？”
“杀元人，保家园！”众人齐声回答。全然不管自己的主业抢劫大道。
“说的对！”杜明离眼皮也不眨，把话说得天花乱坠，“真是为了杀元人、保家园，刘老大才杀了那个黑心商人，举义旗万春山。十几年来，苦心经营，才得了北疆民众的认可，才会有人到大难临头时候通风报信，保我们一时平安。但是，现在官府打算要备战元人，战火将起，到时候，就算我们有意相助，官府也不会信任我们。
相反，她们一定会先剿灭我们，而且，不惜一切代价。想想吧，以前官府不能对我们怎么样，那是因为我们站在道义这边。一旦官府发出剿元令，示意要攘外必先安内，那么整个北疆的民众还会站在哪边？有人说，和官府斗到底！怎么斗，斗什么？这样做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到时候，元人借机入侵北疆，想想那些元人会做的事情吧：烧杀劫掠，无所不能。到时候，屋残庐破，炊烟断绝，这还是保家护境吗？元人一过境，可见几个生人？可闻几声鸡鸣？”
杜明离看上去越讲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心里却如明镜，不见半分波动，从这些贼匪触动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于是一字一句更加煽情，“姐妹们，黑塔军的姐妹们！我们谁无母父高堂姐妹兄弟，谁没有夫婿儿女？难道他们不愿意过太平日子？难道他们希望我们每日刀口舔血，对着官兵挥刀，无休止的对峙下去？
他们等着我们，等着我们迁下山去，做个堂堂正正和元人作战的兵士，做一个北唐的军人！他们希望我们在县城里买个院子，和左邻右舍唠唠家常，和亲朋好友常常来往，共享太平盛世！”
人群中开始发出低低的唏嘘声，有人情不自禁的把刀枪棍棒人到了地上，发出啜泣声。这种情绪十分容易感染别人，很快，其他的人也才是眉头放缓，露出迷惘的神情。
杜明离知道到了关键的时候，马上从激昂变为温柔，“现在人心思定，只要官府对元人动刀，我们就没办法打下去。大家都是不怕死的人，但是总该为家中人着想啊！”
那个袒露左臂的领头却激动起来，看到人群骚动议论纷纷的样子，顾不得尊卑差别，咆哮道，“胡说！”
她转头，对贼匪们鼓动到，“姐妹们，不要听她胡扯。我等都是刘老大的部下，就是官军的死对头，现在官军杀了刘老大，就和我们不共戴天。我们要杀官军、灭元人！”
“对，杀官军，灭元人！”人群中很快又掀起一阵声浪。
领头的对着杜明离冷冷一笑，“姐妹们，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咱们投降官军？因为她原本就是官军的人，她以前在官军做过小吏，给官兵效过力，她本来就不是刘老大的手下！她这是想葬送咱们刘老大的大业！”
她胆气越壮，“噌”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雁翎刀，横在杜明离的眼前，一步一步逼近她，狞笑道，“投降？先问问姑奶奶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几个心腹也跟着大喊道，“对，杀了她，拿她的头来祭刘老大的在天之灵。”
杜明离眼睛凝成了一个点，她知道，现在这般被激怒的贼徒只要一个冲动，就会把砍了她。该死的，她一千次一万次的怒骂龙南鹰，恨不得把这个疯子碎尸万段。
只是，绕是她怕到两腿打颤，几乎失禁，心中却冷静的告诉自己，不能退，不能怕，退则死，进则生，一旦畏缩，就真的今天要把命丢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种坦诚而义愤填膺的表情，大步向前一跨，无视那把横在脖子上的刀，像一个英雄般无畏的对着贼徒们，大声道，“我是做过小吏，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仰慕刘老大的志向，要投身她手下为她效力。我和诸位一样，都不过是一个小民，只不过我最是痛恨元人。
元人侵袭我民，侵犯我境，杀我亲友，抢我夫儿，那些狗生的家伙，我恨不得吃她们的肉，啃她们的骨！官府不然我们杀人，所以我来了，我对刘老大说，我宁愿做个拿刀的黑塔小兵，也不要做个官吏！但是，如今官府要齐整大军，在场的有谁比我更了解官军的厉害？
北疆十二军，虎豹军、参旗军、鼓旗军、玄戈军、羽林军、骑官军、折威军、平道军、招摇军、苑游军、天纪军、天节军，哪一个是可以随便应付的？
我要是真的想背弃大家，一走了之，官府哪里会追究我？我留下来为了什么？为了刘老大的话，为了剿灭元人，为了保大家一个太平！我问心无愧，可比日月，若真有不信者，大可剖了我的心，看看是不是流着咱们黑塔军的热血！”
杜明离怒目而视，当真是一派的浩然正气，扒开胸口领子的动作，更是豪迈到了极点，和她一身儒衫丝毫不相符。
一直犹豫不决的肖百菜马也深受感动，抹了抹眼角，用几乎是恳求的口吻道，“姐妹们，姐妹们，我们可不能自相残杀啊！既然大家谈不拢，有人要站，有人要降，就各随其便吧！原降官兵的就去降，愿归田的就归田，愿重振旗鼓以后再打的咱们也不拦着。刘老大留下锦帛十万段，钱财不少，明日我就令人散赠各位，大家好聚好散吧！”
领头的无话可说，只能收起刀，瞪了一样杜明离，泱泱离开。说到底，人心这种东西在财物的驱使下，总是会往安逸的方向走。
第二日，杜明离就督促肖百菜把金银锦帛按等次分赐给个个兵士，然后让拿到东西的人赶快离开万春山，不准去挑衅驻守在附近的官兵。
众人散去后，杜明离仍然借用肖百菜的威名聚集了大部分的骁勇贼匪到了虎豹军名下。当龙南鹰的亲卫接受了这六百余人，杜明离马上脸色一改，脱□□出贼匪中的几个强硬派和高级将领，让亲卫拖出去砍了。那个被用作令牌的肖百菜则是派人孤立起来，就近监视，只等着把那些个脱离的强硬派一一砍杀了，再下手。
“回禀副使大人，就说杜明离家主有嘱，不得不远行，会有她人来接替在下职责，还望副使大人见谅。明离虽在千里之外，然，仍遥拜祝大人旗开得胜！告辞！”
万春山兵事一完毕，杜明离连中帐都不肯去，只让人通报了一下，交代说是苏大小姐遇险，把压下的严氏送抵给龙南鹰的信件重新递上去，马上领了几十个被派来保护她的私兵，径直骑马离开了军营，往东海郡的郡州府直奔而去。
龙南鹰，今日你陷我于危境，杜明离记下了！
左营军帐内，青蔷听从了亲卫的回报，淡淡道，“知道了，退下吧！”
提笔给严氏回信，“尽如主上所料。腐肉已决，秃鹫已飞。”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明离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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