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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音斗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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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见到来人大喜,从地上一跃而起,屁股上的草屑也不掸理,拉着绿衫女婢套话,“青蔷,那新夫子是男是女?姓什名啥?多大年纪?”
青蔷偷偷笑,死丫头,还巴望着能找个才貌双全的小郎君啊?也许是脸上促狭的神态过于明显,惹恼了急性子的夕阳,她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捶了一下青蔷的小胸脯,“笑什么?没看见……咱们小姐急嘛!”
苏雅言和西风相视一笑,闭上嘴巴,不敢去惹薄脸皮的母豹,嗨,一个激灵,那爪子还指不定往哪抓呢!
“行行,青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新来的夫子姓秦名子眉,南诏郡苏浙人士,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可惜家道中落,田园租赁不足自养。先帝在位时,她曾三度赴试,得以及第并留京五年提任国史院编修。不过说是身体不适,告老还乡,做了个富家妇。今日能入府做夫子,家主说是世交之情,本就是高攀。还请小姐体会各种真意,莫要怠慢了新夫子。”
青蔷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第一把手,言语间不失沉稳且透着机灵味。谈及告诫,也只是做个随带一笔,并不敢学老夫人的口气抬架子教训,她可不敢让苏府的继承人认为自己持宠而骄,马上话锋一转,就逮着夕阳打趣起来,
“至于些许个春心荡漾,恨不得逮个男人夜夜翻红浪的小蹄子,恐怕就又得失望了!夕阳啊,我看你,还不如花点钱,去烟花柳巷解解渴,也别出去糟蹋大伙儿的耳了!呵呵呵!”她凑在夕阳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压低了嗓子调笑,“不过姐姐还真怕你未经人事,要不要姐姐帮你临阵磨磨枪?”
“去去去,作死啊!”死蹄子,竟然敢把本姑娘当作小倌调戏,谁……谁……谁没经人事啦,上次大伙儿去翠园,改摸的改抱得,她那样没做过,不就是怕痛没做到最后吗?竟然被这蹄子知道了,总拿这事开刷!
夕阳憋红了脸,伸腿作势要踹她,就见青蔷腰一扭,身形如柳絮飞转,灵巧的躲开了袭击,让她一拳虽有呼呼拳风,却扑了个空,“有种就别跑,哼,要是让姑奶奶我逮到你……下次再出言不逊,小心姑奶奶剁了你!”
“有种没种?问我家的郎君去,还是——小妮子想让姐姐帮忙?虽说壁上花不是姐姐嗜好,不过咱们姐妹情深,也可以勉为其难一下。”
“滚!”
青蔷跳出了院子,笑声朗朗的走远,留下个气急败坏的夕阳举了举拳头,徒劳的咆哮几声,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苏雅言捂着肚子,抱着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亲身边这个青蔷当真不愧她“酒面浮花风流女,歌眉敛黛不关愁”的好名声,打情骂俏,虽说是同性间嬉闹,也让人只感到耳红心跳,却生不出几丝震怒愤恼。苏雅言也算的糊弄规矩的人,见青蔷调笑夕阳,就当是猫儿打架,笑一笑就过了。
“好了,咱们去见见这个秦夫子,凑凑热闹。”
日光正好,苏园里花色疏少,只因为小姐最喜草木,反而是郁郁葱葱,一年四季都少不得苍天蔽日的清脆。青竹、绿松、碧草、苍树、苔藓……将一个富饶商贾世家,打造了一派修道修佛人僻静安宁的景象。
风波阁就在绿色最浓郁处。
它四面皆是树,层层叠叠隔绝了世俗噪音,落居在苏园中正地,建造于碧波清池之上。这一池水引自府外的玉清湖,经几层荡涤,到了苏园内,水质已经算澄清见底,还养了几尾白鲤,悠闲趟漾其中。薄而狭长的竹编长栏曲曲折折,几乎是紧贴着水面延伸到风波阁。竹栏两侧,丹朱色的睡莲静静伏卧水面,三五步间隔,到夜色浓郁时,严氏就命人捉些萤火虫,藏于莲心,红莲萤光,映水面粼粼波光,携天幕闪闪星辰,恍惚里仿佛踏上梦境中的登天路了。
风波阁的美,在于水色、莲色、和夜色。
用上好碧竹建造的风波阁,不设门槛,四周空阔透风,仅以青纱帐蜿蜒低垂,地面竹心通孔,清波往返,夏日生凉,偶有微风习习,更引得四面薄纱如云霞舞动,似轻雾洋溢,浮浮而上,弯弯折绕,不可端倪,无从揣摩。
苏雅言站在竹阶,远望水深处的模糊身影,暖风一吹,身上浮出薄薄汗意。夕阳立马上前一步,解开了绒布金丝的厚实披风,揣在怀里。苏大小姐随意擦拭额角,手持墨香淋漓的《战国策》,踩在吱呀作响的竹子上,领着二婢慢慢往里走。
走得近了,就听到轻纱曼舞里透出的点滴古琴弦响。
丝竹之音,推琴为首。古乐相传至今,历经千年而未尽变者,独此一种。苏雅言也曾学琴,上一个夫子就说,“妇人学琴,可变化性情。置温柔乡者,不可无此具。”只是,这种声音,学起来难,听起来也不容易。翻来覆去那么几个调,手法不一,轻重不一,弹奏出音就不同。音阶变化波动不大,只是纯粹的丝弦震动,她还真的不明白,这琴声枯燥无趣,令人昏昏欲睡,怎么就陶冶情操了?
不过,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就压在心中自个嘀咕,她还不想和夫子手上的戒尺来个直面接触。
琴声很萧索。
你问苏雅言这音盲怎么听出来的?
能让她身边三大能人中的侠女西风面露漆色,眸含秋水,唇角微颤,几欲先走。这足以说明琴声的杀伤力。
不愧是和古道把酒言欢的女子,连琴瑟在御、铿锵弦音都能欣欣然在耳,如临其境。可见,学武之人,若是到了气御圆转、心神自定的境界,那么,对于这种考验人睡眠神经的音乐还是很有同感的。
按照常理,在呜呜铛铛如泣如诉的琴声后,风波阁里开始飘出诵吟声,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上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说实话,以苏大小姐的欣赏水平来评价,这诗词会意,超出琴声不知多少丈。想往事不堪回首,叹长生如梦,看今朝浮舟千里,念古今悠悠长逝,兴亡衰败,尽在渔舟唱晚,一蓑烟雨里。
略显沙哑的女腔带着点西北高土的厚重,不过三声长叹,竟然将其中真味搅拌的淋漓尽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夕阳揣测,这新夫子定然是个料到落魄、面色惨淡的老女人。
苏雅言行进的步子刚刚踏上风波阁的台阶时,琴声把了个尖利的高音,崩的一声,就停止了。
西风横手在两人面前,示意大家不要动。一脸敬佩和期待的注视着纱帐里模糊不清的人影。
很快,换了个提琴声起,音细而清扬,宛如绝色美人发出的轻吟,柔美妩媚,婉转断续,不知不觉令人顿生怜香惜玉的情思。
西风激情难耐,直接从腰间拔出了紫竹做的洞箫,贴在唇下,神色迷离的呼应起来。
一人吹洞箫,一人拉提琴,这一首如月色下悠扬飞舞,情爱缠绵的曲子,实在是黯然销魂,仿佛春日江边永不言少的泣血啼鹃。
可惜,音色再美,也过于哀怨,缠来绕去,如同山涧清泉,纵然有幽静清凉意,只可惜太细太笑,太不够震撼人心。
好吧,这调子,听上去着实像个被女子抛弃的男儿在闺房里咬着手帕,一遍一遍的诅咒!听的她毛骨悚然,禁不住头皮发麻。毕竟身为女子,前世无忧,今世无仇,她实在不清楚,怎么人能够这样无聊的发泄闺怨,忿恨薄情?
苏雅言垂下眼,露出个羞涩恬静的笑容,私下里数着脚下竹子的竹节。夕阳打了个盹,回神时候,被挪到了西风身后,看着西风微微颤抖的身体,莫名其妙的发呆。
一个时辰后。
四周鸦雀无声。
只有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提琴声,洞箫声,配合了湖面上的凉风暖阳,在折腾。有一者高,就见另一者更高,此起彼伏,如巨涛海浪敲打礁石。又似怨妇悲泣,磔磔焚情。
都怎么久了,怎么还不停下?夕阳偷瞄到小姐的腿肚子已经打颤,知道她小身板可经不起摧残,想要捅一捅西风,让她知趣停下。还没出声,就被小姐警示的一眼瞪住,不能动弹。
罢了,苏雅言看到小丫头脸色一暗,知道她被自己吓着了。用唇语示意西风不必停下,同时招呼夕阳不要乱动,乖乖躲到西风的气压内,不至于受到暗伤。
这一手音域比斗,厮杀在暗处,是她所不知的方式。但苏雅言能感觉得出,空气里憋闷凝重的气流正缓缓激荡,交杂纠缠。以西风的内力,还略处下风。可见,风波阁内的新夫子必是个善武之人。
音杀,音杀,若不是她亲眼所言,还以为是江湖谣传,仕女笑谈。
不过,千千结有千千解。她喜欢最简单的方法。
苏雅言深吸一口,闭上眼,听音辨位,脱下自己的绣鞋,运气凝结鞋上,如掷铁球,嗖的一下狠狠砸过去。鞋子飞行之快,运行之烈,竟然空中发出了锰铁破空的响声,如流星迅即,又似毒蛇扑食。
只听得,砰——一声闷哼,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