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军阀]山海移》棠城

58、第五十八章 星海浩瀚

　　许文礼再次见到贺景瑭时，两人都很平静，客套得像第一次见面。
　　贺景瑭说：“路途遥远，许特派员辛苦了。”
　　许文礼说：“二少客气。”
　　许文学站在一旁，凝神打量着贺景瑭，在被察觉的那刻收回目光。
　　程亭筠同样打量着许文礼，却是眼神直接毫不避讳，二人眼神相遇，均露出礼节性的笑意。
　　许家兄弟都是温文尔雅的气质，来汶北这两天一点麻烦事儿都没找，怎么安排怎么来，接待处的人对他们暗生好感，觉得南方人并没有那么难相处。
　　身处异地，许文学夜里浅眠，不好打扰其他人，便敲响许文礼的房间门，许文礼下一刻刚好开门，兄弟俩仿佛有心灵感应，许文礼也正要去找他。
　　许文学不参与政治，此次来汶北全因家父许定山派他来看着许文礼，怕他这弟弟在外失了分寸，尽管他相信许文礼有自制力与责任担当。
　　许文礼找他的原因不为其他，是为了知会他明天是与贺景瑭的正式会面，尽管贺景瑭作为主人接待了他们，但明天才是他们此行的重点，双方就南北合作事宜展开谈判与协商。
　　“会上枯燥，哥，明天你不用陪我了。我托人要了张戏票，你不是一直想一睹姚小君的风采，可惜她不唱了，不过听说她常去春色满园，运气好兴许能碰上。”
　　许文学想着自己的身份不便参与重大会议，接过戏票道，“不急于这一时，等你开完会，忙完了，我们好好逛一逛函阳也不迟，到时候一起去。”
　　“哥，你和爸一样信不过我吗？”许文礼无力道，“霜华结婚了，我有子君，我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
　　许文学略窘：“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想着我们俩兄弟一起热闹些。”
　　许文礼不是怪他，妥协道：“那好，等我忙完这阵，我们一起游函阳。”

　　翌日清早，凌霜华接到莫家来的电话，莫金妮撒娇道：“霜华，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我在家好无聊，又不想出门见那些个嚼舌根的人，你来陪我好吗？”
　　凌霜华听到电话那头莫俊纬嗤之以鼻的碎碎念：“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人家如今结婚了是有家庭的人，你别整天打扰！自己在家老实点！要不你学个什么？音乐？我让大哥给你找钢琴老师！学刺绣女工也行，至少以后能跟贤良淑德沾点边！”
　　莫金妮渐渐走出前段日子的伤心欲绝，顶嘴回道：“要你管！走开，别偷听我讲电话！”
　　“我还不乐意听呢！”莫俊纬转身走了。
　　莫金妮转而继续问凌霜华：“霜华，这几天你忙吗？”
　　凌霜华答：“不忙，下午过去找你。”
　　刚说完，贺景瑭从楼上下来，一遍整理衣领一边问：“谁的电话？”
　　凌霜华捂住话筒告诉他：“是金妮，我下午想去找她。”
　　贺景瑭默然，最后“嗯”了声点点头，“早点回来。”
　　凌霜华向莫金妮回了话，放下电话，贺景瑭穿上外套准备出门，拉开大门迟疑了一步，回头道：“今天我和许文礼有个重要会议，汶水僵持战那会儿许定山出面作保为我解围，作为答谢，我想请许家两兄弟来家里做客，就这几天，到时候妈也回来。”
　　凌霜华说好，道：“许伯伯深明大义，汶水一役助你脱身，也救了我们一家人，我想把爸收藏的字画选送一幅交由许大哥带回，你看行不行？”
　　贺景瑭点头：“好，这事儿你定。”
　　贺景瑭出了门，凌霜华坐在沙发上晃神，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下午到了莫家，莫金妮的精气神恢复得很快，戴着秦高玉送的手链，拉着凌霜华连连说秦高玉的好，说他细心体贴，不计前嫌，都怪自己以前太任性。
　　凌霜华不好泼冷水，更何况有秦高玉献殷勤，莫金妮不至于被闲言碎语丑化成没人要的低贱货，这么看来倒是好事。
　　“对了，下礼拜我要办个舞会，严行书太穷酸了，跟了他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这次回来我要脱胎换骨！不！我要做回自己！以前落下的舞会酒会，珠宝首饰漂亮衣服，我样样都要补回来！”莫金妮越说越带劲，挽着凌霜华一个劲儿晃，“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舞会，不许缺席哟！”
　　凌霜华拗不过她，只好点头，心中隐隐担忧：“你家里同意你办舞会？”
　　莫金妮笑道：“他们一开始不同意，可我回来这段日子一直窝在家里跟见不得人似的，还不如搞个盛大的回归晚会，我大哥已经同意了，我办舞会，他出钱！你嘛，人来就行，少帅夫人来我多有面子啊！到时候就没人敢说我坏话了！”
　　既然莫俊扬都同意，凌霜华不再顾虑，笑道：“好啊，到时候去给你挣面子。”
　　莫金妮笑弯了眼睛：“多谢少帅夫人！”
　　送走凌霜华，莫金妮转而就去找莫俊扬，依然是软磨硬泡：“大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莫俊扬正在看报，问什么事儿。
　　“刚才霜华来看我，说我整天这样待在家里不是个办法，她提议我下礼拜办个舞会，昭告全城我回来了！虽然我也烦那些嘴碎的人，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主意不错。”
　　莫俊扬蹙眉：“不消停，上午老四让我给你找钢琴老师，我还以为你性子定了！”
　　“再定下去我都要被憋坏了！”莫金妮可怜兮兮道，“霜华还说到时候她来给我撑场面，她现在的身份可不一样了，有她在，谁敢说我闲话！还是大哥你不想给我办舞会，宁愿我成天在家里哭，被外面那些坏家伙奚落？大哥～”
　　她扭着莫俊扬的胳膊，哀求道，“好不好嘛，大哥～”
　　莫俊扬暗思忖，没再驳回，算是同意。
　　莫金妮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抱着他脸贴脸地摇晃：“谢谢大哥！”
　　莫俊扬严厉道：“都多大了，没个正形！办舞会可以，叫上高玉，如今你自个儿什么情况掂量清楚，好好待人家！”
　　莫金妮陪笑：“好，听大哥的！”

　　临近夜晚，函阳军政大楼外。
　　持续一天的谈判终于结束，“南北如手足”的主旨下，合作的大方向已定，政治/经济包括交通的细则还待接下来几天由许文礼和贺景瑭之下的各部首长继续商洽。
　　双方走出会议室，贺景瑭向许文礼发出了私人邀请，请他与许文学到家中做客。
　　许文礼点头微笑，答应下来。
　　许文学得知要去贺家做客，先是吃惊，然后才道：“妈叮嘱我带了些汶南特产来，我还想着怎么给霜华送去，这下正好把东西带去。”
　　许文礼点头：“嗯，正好。”
　　许文学用刚好他能听清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爸妈一直牵挂着霜华和雪华，从未放下，只是除了牵挂，我们两家人，也只能这样了。”
　　许文礼不语，陷入沉默。
　　关于细则的谈判与协商持续了将近一个礼拜，许文礼忙完重中之重的要紧事，终于在第六天应邀来到贺家。
　　许文学提了两袋并不贵重的特产，都是汶北难寻的好东西，兄弟俩为贺老夫人另行准备了贵重的见面礼。
　　贺老夫人特意回家接待客人，以此表达对他们父亲的感激。
　　贺景瑜才从姨娘们口中得知许文礼和凌霜华有过婚约，见许文礼来做客整个人是懵的，被贺老夫人一巴掌拍开：“真是，越来越呆头呆脑了！”
　　最高兴的要属月桃和凌雪华，她们热泪盈眶，终于见到了南方来的亲人。
　　许文学笑道：“雪华长成大姑娘了！”他看向凌霜华，眼神波动，“还有霜华，越来越漂亮了！”
　　凌霜华站在月桃和小妹之间，心中涌现犹如见到长兄一般的情感，顿时红了眼眶：“许大哥！”
　　再看向一旁，她压低了声音，恭敬道：“二哥。”
　　许文礼颔首微笑，礼貌而疏离。
　　他们的目光短暂交汇，又各自别开，却是两人脸上都带着微笑。
　　众人都愣了一般，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连贺老夫人都笑得有些僵，直到贺景瑭牵着凌霜华，招呼客人入座。
　　席间，贺景瑭向兄弟俩敬酒，举起酒杯：“许公大义，这代表我个人的敬意。”
　　许文学道：“少帅心系南北，有此心胸，同样可敬。”
　　许文礼也举杯，目中确是钦佩之情：“可敬。”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贺老夫人想到当时一家子被余隆啸监/禁的日子，更加感谢许定山助贺景瑭脱困，于是也向他们敬酒。
　　许文学不胜酒力，一会儿就被灌得晕乎乎的，许文礼从政几年练出了酒量，与贺景瑭一杯接一杯的喝，相互欣赏却又彼此较量。
　　难得回趟家的姨太太们面面相觑，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依然谈天说笑。贺老夫人拧起眉头，当时贺景瑭说要宴请许家兄弟她很支持，许家自然该谢，更何况许文礼和凌霜华的事都过去了，可眼下像个什么话？
　　凌霜华为贺景瑭夹了一筷牛肉，“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
　　贺景瑭微笑道：“好，听你的，吃菜。”
　　许文学不敢再喝，赶紧吃了些菜压住酒气，越发从心底里欣赏贺景瑭，只是桌上到底还是有人食不知味。
　　临了道别，凌霜华取来贺显昌收藏的字画交与许文学，许文学喝得微醺，接过礼物替家父道了谢，关怀地轻拍她的肩膀：“只要你和雪华过得好，父亲就很高兴了，我这做哥哥的也安心。”
　　许文学从小成绩优异，是凌霜华儿时的榜样，如兄长一般，听到这话她不由鼻子一酸，“我们过得很好，许大哥一定让伯父保重身体，等我们回去看他。”
　　贺景瑭倒没想凌霜华和许文学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细细想来也理解，许家和凌家关系亲厚，理应如此。
　　许文礼从兄长手中接过字画，扶他坐上车，贺家老小出来相送，贺景瑭挥手道别，也说：“有机会我一定亲自登门向许公道谢。”
　　南北关系走向和睦，说不定真有这个机会。
　　许文礼坐上车，凌霜华望着远去的轿车，到底还是舍不得，他们不止是她的邻家大哥和前未婚夫，还是她在南方的亲人。一回头，遇上贺景瑭的目光，她连忙想解释，贺景瑭没有深究，牵着她往回走：“外面风大，回屋暖和。”

　　许文学很少喝酒，上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司机询问是不是回招待处，许文礼说是，过了会儿又改主意，“去城西教堂。”
　　司机没想到他这个点儿了还要去拜洋菩萨，只好扭转方向改道。
　　许文学睡得很熟，一点知觉都没有。车子停在教堂外，许文礼并不下车，打开车窗，车里灌进夜风冲淡了酒气，让人清醒许多。
　　他静静望着不远处华美的教堂，他曾有机会走进那里，却最终错失了它。石膏面的墙壁洁白无暇，精致的尖顶像指针，夜色苍茫中直指天际，不知指向哪颗星。
　　星海浩瀚，是星星们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