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海》楚少禾

1、耀祖苏醒

　　又是这个梦，又是这片海。
　　姜童淡然地注视着在狂风下掀起波浪的海水，心口宛如堵了万丈巨石，偏偏他的理智要他挣扎，便并不如表面平静。
　　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何，也就放弃了，干脆去感受那沉闷的窒息感。
　　然而天边划过一道金色的光线，朦胧的身影就站在那之中，姜童这才摆脱心中的纠结，转而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那道金光向他伸出手来，他便毫不犹豫地将手递过去，嘴里还温柔地念叨着：“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然而那个金光笼罩下的真实面目，他永远都看不清，只记得对方勾起的唇角，好像在微笑。
　　于是姜童也微笑起来，这下海浪平息，天地重新归于一色，只有飘在海面的云朵还泛着涟漪，姜童的神力终于收敛，海面倒映出他温柔翘起的红唇。
　　但是醒来之后，他还是撑着头坐在神座上面，没头没尾地听着神仆汇报的神明。
　　姜童对于吵醒自己沉睡的神仆十分不满，他皱着眉，随手挥出一道神力，将还没有说完的神仆打散，金丝边的长袍随着手臂扬起一阵清风，他想再闭起眼重回那个梦境，看到那个身影，他想着一定要见到对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入眼除了黑暗再没有丝毫旖旎，只隐约记得耳边最终回荡着一句话。
　　模模糊糊，雌雄难辨：“愿你来世无情......”
　　姜童用力揉了揉眉心，他是独坐一方的神明，掌管九方水土，他是与天帝平起平坐的居海国主，性情最是懒惰，子民之事全数交给心腹去做，除了重要的不得不让他出现的事情，姜童向来是能推就推。
　　他缓慢地回想死去的神仆的汇报，好像说那西方耀祖将要苏醒，届时摆开宴会，召请四方神仙，据说那耀祖乃是......
　　是什么？
　　姜童的好奇心持续了几个数，便消散了。
　　他更喜欢的事情，还是进入梦境去观察那个金色的人影，那个能够让他的灵魂都温暖起来的，却看不清楚面目的人。
　　他低声笑，自语道：“若是有一日让本座见了你......便......”
　　姜童止住了话头。
　　或许是神仙的日子太过清闲，姜童只是睡了一觉，便到了三界最是热闹的一日，西方耀祖苏醒，神功大成，特宴请八方神仙前去祝贺。
　　神仆们诚惶诚恐地趴伏在地，连汇报都轻声细语，原来是担心姜童心情不好拿他们撒气，可惜姜童只是懒懒散散地靠在神座上，听了神仆的话语，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那什么耀祖真是无聊，睡一觉醒来还要庆祝，我若是像他那样，岂不是一天都要庆祝几百回了？”虽是这般说道，他还是缓缓站了起来，伸展双臂，几个神仆连忙上前帮他更换衣物，手指间光华涌动，竟然不需要捏住衣服，便可让其随着手指移动，皆是因为姜童不愿有人碰他。
　　姜童踏上云梯，心中有感，抬头看去，只见天际有一片火红的霞光移动，隐隐有恐怖的能量波动传来，若是姜童自己碰上那人，也不一定能占上便宜，然而让他心悸的却不是因为这个，他下意识地抚摸胸口，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出现，但随着红霞渐远，姜童没有来得及想是什么感觉，便让它消失了，他没来由地失落。
　　且说这西方大摆的宴席，祥云作妆，仙女为引，仙石堆砌成的大门气势恢宏，脚踏鎏金砖，两侧是百年的柳树，无数缤纷的花精灵在柳条之间穿插嬉戏，向来者投下一片彩色的荧光，姜童面无表情，再向前走，只见接连绵延的大殿就凭空架在天边，祥云只是托扶，金岩碧瓦，数不清的神兵神将身穿火焰盔甲，手持八尺长枪，站于前侧，这西方神殿，不可谓不漂亮。
　　姜童踏进宴席，大殿突然陷入一片静默，他眯起金色的眼，直视端坐在前方火焰宝座上的男人，黑发黑瞳，面色温和，神力都收敛于体内，看起来没有多强，但他自己明白，这个想法是多么可笑，耀祖龙冲，乃是与天地同寿的人物，力量失控几乎可以震动整个三界，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呢。
　　龙冲身着玄色长袍，眉目张扬，看来心情不错，他微微倾身算作施礼，低沉的声音响彻大殿：“东国帝君，请入席吧。”
　　姜童便一甩袍袖，转身入座。
　　他用两根手指夹起一颗红果，放在唇边，忽然觉得场景似曾相识，姜童便缓缓放下了果子，脑海中突然想吹开了迷雾，涌来许多零碎的片段。
　　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捻一株鸠尾草，施法让它焕发生机，她看了随风摇动身体的鸠尾，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意，她蹲在地上，头顶忽然罩上一片阴影，一个好听的男声说道：“幽儿。”
　　她背对着男人吐了吐舌头，回头却一本正经，“皇兄今日倒是很闲。”
　　姜童皱了皱眉，那画面突然一变，只见天地一片火光，之前满脸轻松的女子此刻已经失去了表情，双目空洞，她站在一片火焰之中，手里攥着一根丝带，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却因为地面的粘稠液体而举步维艰，原来地上已经满是鲜血。
　　之前称作她皇兄的男人从天而降，手里握紧一柄长剑，已经满是鲜血，他来到女子面前，用力将她搂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发顶，沉声道：“不要这么做。”
　　“幽儿，不要浪费灵力去复活他们。”
　　画面到此为止，姜童偏了偏头，将红果放入口中，漠然地看着宴席的一切。
　　姜童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大家都热闹起来的时候，他便悄然离场，他想着，这种宴席何等无趣，若是那人肯真面目见他，去哪都行。
　　想到这个，姜童突然加快了脚步，说来，不如回去在梦境里会他一面，即便他永远都不会说一句话。
　　单单那个温暖，就能让他一直贪恋。
　　然而这次却是叫他失望了，姜童面前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场景，一层又一层炙热的火色花海成就无数的浪，他就站在中间，几朵红色的不知名的花缠绕他的双腿，他是光着脚的，所以低头便看到几片艳红色的花汁黏在脚上，这花看起来芬芳，靡丽，却没有香味，姜童厌恶地皱了皱眉，抬手正要用神力打散它们，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姜童定睛看过去，一个身穿火红色长裙的女子几乎同这片花海融为一体，她的长发被扬起，几片花瓣沾在上面，又轻松飘落，少女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眼中满是调皮狡黠的神色，她低头捞起一把花瓣，在眼前用手揉碎，然后把沾满花汁的手指放在唇边，舌尖探出来，她眯着眼舔舐，好像游玩了一天而感到口渴似的，姜童在不远处看着红衣女子，忽然看到天际而来的一道金光，他的心神一颤，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微笑，只见那天边一个金色的身影踏风而来，他想迎上去，又抿着嘴停下来，等他走来，不想那身影最后却停在了少女的面前，少女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那道身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姜童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什么凶狠地冲撞，他咬紧嘴唇，眼底卷起金色的漩涡，那身影像是冲着少女伸出了手，少女偏头笑着，递了一朵花上去。
　　接着整片花海被庞大的海浪淹没冲毁。
　　姜童醒来时满目冰霜，恐怖的神力将庭院搅得粉碎，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恼火。
　　他明知那个梦中的场景让自己胸口剧痛，仍紧抿着唇回想着，炽热的火气几乎要化成实体，将那个他见过无数次的金色身影勾勒千万遍，想得多了，身为神明很少感受疼痛的姜童忽然脑仁抽痛，不得不停止自虐的想法。
　　周围颤颤巍巍跪了一地的神仆，他们皆是俯首帖耳，不明白因何让他们的神明如此生气。
　　姜童沉默了一会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心底冷笑连连，却不知因何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