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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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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笑嫣再回到昀城封家的时候,竟有点恍若隔世之感。
她突然就想起了她第一次来到封家的时候,她跟在封先生的背后走进了这里,那时候是盛夏,屋外烈阳当空,踏进别墅的一刹那,冰凉入骨。
这是她对封家最大的印象,这里是凉的,偌大的别墅,再怎样的奢华,也总透着几分凉意,这里的每个人看向她的眼神,也都是淡淡的,凉凉的。
还有封临,童笑嫣清楚地记得,那天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冰凉彻骨。
与一周前,那个向她告白的,有着炽热眼神的少年判若两人。
那一刻她忍不住拉了一下封先生的衣袖,她真的很害怕,忍不住去依靠,封先生侧头看了她一眼,那样的眼神,也是凉的。
那一眼的凉意,让童笑嫣始终只能在嘴上叫他一声“爸爸”,她在心里,一直称呼他“封先生”。
她在封家生活了很多年,却始终难以融入,这里太冷了。
封家的管家还是孟叔,站在门边,接过了封临手中的箱子,叫了声“先生”,然后又看向笑嫣,微微笑了一下,似乎只是在欢迎逛街回来的她,稀松平常地叫:“太太”。
封临自接管封家后,家里做事的都不再叫他“少爷”,改叫“先生”了,童笑嫣从前在心里暗暗笑过封家这严密的等级称呼,她那时是万没想到,自己的称呼有一天也会挪一个等级。
封临来阅城的那个晚上,他在她身边睡去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两本结婚证,她捡起来,仔细端详,那照片不知道是怎么合成的,反正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眉目间满满开心。
她自进封家开始,有那样开心过吗?如果有,为何她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
在昀城,“封小姐”和“封太太”是何等高不可攀,让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她一个平凡女子,把这两个头衔都挂了一遍,其实感觉不太好。
封临往里走了两步,发现身边空荡,蓦然回首,看见笑嫣在门边磨磨蹭蹭的样子,眉头就忍不住一皱。
童笑嫣看封临脸上阴霾骤起,非常识相地跟上他的步伐,装作无意地问:“爸爸呢?”
封临很理所当然地说:“被我气得去圣地亚哥不回来了。”
看来她不在的这一年,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依然是针尖对麦芒。
封临径直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笑嫣原本想去她在封家的房间,但想了想封临可能有的反应以及她需要承担的后果,还是乖乖巧巧地跟着封临上楼。
果然,对于她这样识趣的举动,封临的脸色好看了很多,一边旋开房门,一边放柔了声音:“这一路也累了,好好泡个澡吧。”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童笑嫣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她原是想回自己从前的房间追忆一下往昔的,虽然都是些陈年烂事,但回忆总有种魅力让人抵挡不了。可现在看来,她刚才的想法全无必要,因为她可以聊以追忆的东西,全在眼前了。
那书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言情小说,外婆的留下的字帖,妈妈送给她的兔子抱枕,她的小提琴,还有她用来装生日礼物的大箱子,花花绿绿,零零索索,带着时光流逝刻下的陈旧斑驳,在封临房间暗沉大气的色调中显得尤为廉价。
可这都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是她当年嫁到陈家,都舍不得带走的东西。
封临看她的眼神黏在那些东西上舍不得挪动半分,心头一动,说:“你得空了,大可以好好盘查,少一样,尽管质问我。”
语罢,又看似云淡风轻地添了一句:“尤其看看纪泯杰送给你的那几样,我可是半分没动过。”
听见这一句,童笑嫣抬头看封临,他依旧是矜傲的神情,嘴角却有一点小孩子气的别扭,童笑嫣忽而就觉得这样的封临亲切了,两个人间的屏障仿佛消失几重,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封临看见童笑嫣蓦地一笑,嘴边的别扭气更浓了几分,不觉就传染给了他说话的音调,很不自在地说:“你先好好休息,晚上乔希安说要见你。”
晚间,封临带笑嫣来到明珠,乔希安已经到了,依旧是美貌倾城,她身边的男子,也还是旧时模样,英挺俊朗,自有大权在握的冷定从容。
乔希安看见她,眼角忍不住就有点湿润,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嫣也抱了抱她,原有些麻木的心刹那软得一塌糊涂。
两人相顾无言,碍着后面那两尊,又不能泪落千行,半晌,乔希安才整理了一下情绪,强装轻快地说:“走吧,我都安排好了,今晚说了只请你吃饭,其余人等不得沾光。”
封临和邵蕴脸色皆是一沉,但也没拦住拉着笑嫣离开的希安。
一年前,笑嫣不告而别,这一年,因为担心封临察觉,尽管知道希安会担心,她也不敢主动联系,两个人实在是攒了很多话要说。
等两人坐定,侍者便一一布好菜,都是笑嫣爱吃的,希安看她的眼神,像是她刚从难民营中侥幸逃出,一个劲劝她多吃。
笑嫣无奈:“小乔,其实我在外面过得不错,找了个很清闲的工作,乐不思蜀。对了,我每天都有看你的小说,你最近写的那本《每天回家都看见男主死了》我一直在追,只是不敢给你留言。话说你这篇小说跟以前不大一样,太折腾男主了,邵总……惹你了?”
希安和邵蕴的那一段“不可说”,笑嫣还是知道的。
希安只冷哼了一声:“什么邵总,当年陈家的事情,那是封临一个人的手笔吗?他准在后面架秧子起哄了。讨好封临,他安的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反正乔家现在是他的了,我也不稀罕。”她看着笑嫣,接着说:“他们这样逼你,你能一走了之,我别提多高兴了。就是遗憾你没来得及跟我通个气,不然咱们一起走,一起出去找工作,然后我再挣点稿费补贴生活,日子准能过得不错,假期的话,我们还可以……”
笑嫣看希安把她们俩“私奔”的日子规划得有声有色,心口一涩,忍不住提醒:“我这不……被逮回来了嘛。”
希安止住话头,长叹一声,回到现实中,想了想问:“童童,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就……留在封家了?”
笑嫣根本不愿,也不敢去想以后,听意安这样骤然说起,只觉无味,拿筷子在碗中轻轻戳着,说:“我不知道,‘以后’这种事,不是我做主。”
希安静静看着她,只觉得笑嫣的眉目间有许多萧索,她记得,从前她不是这样的。
希安第一次见到笑嫣的时候,笑嫣还是个很怕生的姑娘,但眉眼间,有着嫣然笑意。
钱钟书在《围城》里写唐小姐,说许多女人都会笑得这样甜,但她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软操,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一!”忽然满脸堆笑,“二!”忽然笑不知去向,只余个空脸,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但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仿佛音乐停止后袅袅的余音。
原来,真有这样的美人。
后来知道她叫“笑嫣”时,只觉得这个名字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就应该叫这个名字。
什么时候,依恋着的笑意已经不在了?
空气蓦然沉静,笑嫣出了一会神,才抬头看向希安,正要说话,希安突然问她:“你爱封临吗?”
笑嫣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慢慢地才去想这句话的意思,然后眼光一寸寸迷茫,说出口的话,却是清晰坚定:“其实爱过的,很久以前,爱过的。”
她想不到会和封临有以后,但是他们,真真正正是有过从前的。
在她最美丽的年华,在昀城一条很古老的巷子里。
“记得我第一次见他……那时候我去外婆家,外公外婆已经不在了,但我从小跟着他们长大,对那座房子很有感情。我爸妈忙着做生意,根本不会管外公外婆留下的东西,可我有空的时候,会过去打扫整理……”
“那天阳光很好,我想开窗户透一下气,那巷子里都是老房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窗户都还是雕花的木窗,像古装剧里的那种,要竹竿支起来,”笑嫣用手比划了一下,接着说:“我不大会弄,那天不小心竹竿就掉下去了。”
希安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该不会,砸到封临了?”
笑嫣摇摇头:“没,差一点点,跟他擦身而过。”
她记得封临抬头看了她一眼,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一起,笑嫣第一时间做的竟不是赔礼道歉,而是噗嗤一笑,想:“这是一个多么致敬经典的画面啊。”
金风玉露一相逢,致敬的潘金莲和西门庆,却实在不是什么佳话。
好在后一秒就不怎么向经典看齐了,她跑下楼千万般的赔不是,那个挺拔的男孩只是看着她,眉眼淡淡,不出一言。
等到她把所有的好话说干净了,脸也笑僵了,实在难以为继的时候,他便抬腿,头也不回地离开。
笑嫣那时还想,差一点就是差一点,竹竿对准脑门砸,遇到的就一个风流公子,没对准,那碰上的就是一座“冰山”。
还以为相见便已是结局,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座“冰山”还有找上她的一天,这座“冰山”……也会杀了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