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之殇》雏桃

2、一曲菱歌值万金

　　第二章一曲菱歌值万金
　　席上珍妃摇着团扇，泥金竹扇子后她笑得万分得意。其实，她早就看纯嫔不顺眼了，终于等到机会可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羞辱纯嫔。
　　戏台上的杨贵妃樱唇微启，唱出愁肠百转的曲儿，甚是好听。可今日的畅春园里，众人的心思皆在一处，那就是纯嫔和珍妃的较量。
　　纯嫔不紧不慢道：“回珍主子，妾身前儿扑了风，嗓子哑了，实在唱不来，皇上请了太医瞧过，说是要好生将养一段日子。”
　　她低眉顺目地瞧了眼贵妃，起身笑道：“大阿哥这几日得了风寒，皇后忙着照看大阿哥，甚是操劳，还望贵妃主子恕罪，妾身想去撷芳殿看望大阿哥。”
　　大阿哥是皇后的嫡子，说不准还是未来的太子，这样金贵的人病了，贵妃和珍妃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听曲儿，往严重里说，是对中宫不敬。纯嫔的话里，无外乎是这个意思。
　　珍妃一时语塞，收了笑望向贵妃。
　　贵妃瞥了一眼她，暗叹珍妃不中用，抿了抿红唇，对纯嫔说：“你有心了，本宫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大阿哥，还劳你去皇后那儿照看一二。”
　　纯嫔温婉一笑，自是应下，福了福身，便带着宫人走了。她这一去，没热闹可看，众人便歇了心思好好看戏。
　　沉霜本就无心看戏，喝了几口茶水，便胡思乱想起来。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这笑声，让她很不舒服。
　　胳膊忽得被人狠狠拧了一下，沉霜几乎要疼出眼泪，还好没有叫出声。
　　她蓦地伸手抓住那人手腕，冷冷地看过去，那秀女许是没料想沉霜还有些骨气，做了错事被人抓个正着，面皮微微涨红。
　　这秀女是马佳氏，平日里总跟着富珠理氏一起挤兑她，只是今日不知又是为何？
　　许是盼着沉霜一下子惊叫出声，在贵妃面前失了仪态，连殿选也不必了，直接撵出宫去。
　　沉霜心下一沉，清冽的眸光扫向富珠理氏。
　　富珠里氏见沉霜明白过来，却扬唇一笑，端着茶盏慢悠悠吹着水面茶叶。
　　沉霜收回目光，袖子里攥紧的手松开，她告诫自己，不能冲动莽撞。
　　台上，杨贵妃与唐明皇瑶台相见续前缘，台下，你方唱罢我登场明争暗斗终不休。
　　等进入四月里，天渐渐热起，储秀宫也用起了冰，因着皇后节俭，分下来的冰便是再紧巴着用，也是不够的。秀女的夏衫又还没做，她们只得拣轻薄些的春衣穿。
　　沉霜一向不怕热，穿了件月白绉纱的旗装，裙角散碎的绣了杏花。
　　她闲来无事，便去相好的秀女那儿闲话。
　　兆佳安然住在西厢，她俩离得近，又因入宫前便识得，又都喜欢收藏玉石古玩，颇有些意气相投。
　　天热，安然便去外间做了一壶岁寒三友，等她挑了帘子进屋，便见沉霜坐在窗下，雪肤莹然，眉眼如画，慵懒地靠着软枕，手里捧了卷书。
　　安然看着她，心中不禁羡慕的紧，若非沉霜这般美丽，富珠理那么眼高于顶的人如何会针对她，处处与她为难。
　　安然把茶放下，踮脚走到沉霜身后，猛地遮住她的眼睛。
　　沉霜“呀”了一声，反应过来，笑嗔道：“你这是作甚！我还以为是宫里哪个小丫头胡闹呢。”
　　储秀宫是秀女为册封时的居所，虽也有宫女太监伺候，但毕竟不是有品级的小主，秀女与宫人之间还未有天差地别。
　　沉霜待人温和，伺候她的小宫女也不怕她，时常一起玩笑。
　　安然说：“这么热的天，也没地方纳凉，就给这么点冰，不过是聊胜于无。”
　　的确，屋子里虽开窗通了风，可也是热风，安然又住在西厢，一下午都叫太阳晒着，实在热得很。
　　沉霜宽慰她说：“心静自然凉，你好生坐着看看书，哪里会热。”
　　提到看书，安然难得蹙眉，说“你知道我不爱书，我额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书里都是汉字，我是满人当然不必看了。”
　　她甩甩头，用银匙舀了勺碎冰到杯里，再倒入茶水，搅拌一下，递给沉霜。
　　安然穿着荔红色的旗装，衬得她格外娇艳明丽，如枝上徐徐盛开的桃花。
　　沉霜笑而不语，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凉丝丝的茶水绕上舌尖，不禁赞道：“真是好茶。”
　　“听隔壁厢房的秀女说珍妃主子前几日在景仁宫泼了纯主子一身热茶，纯主子性情温和，虽然烫伤了手，也不过一笑了之。”
　　安然说到此处，顿了顿，瞟一眼沉霜的神情，见她听得仔细，这才勾唇一笑，继续说：
　　“谁料，前个午后皇上去咸福宫，瞧见纯主子受了伤，问清来由，竟是大怒，不但禁了珍主子的足，还责备了主子娘娘，这下子，后宫诸事都交给贵妃和懋妃协理了。”
　　沉霜听此一怔，垂下眼睫，陷入沉思。
　　她虽是秀女，可对宫中诸事并非一无所知。当今万岁爷爱新觉罗弘烨二十三岁登基，如今已有三载，他为亲王时，便娶了嫡福晋富察氏，和侧福晋佟佳氏，这两个福晋都出身名门，尤其是佟佳福晋的祖父，是先帝看重的老臣，皇帝对佟大人也很是尊重。
　　再说富察氏，当年先帝有五个儿子，皇帝排行第三，虽然没有嫡子，可皇帝不是长子，若按规矩，无嫡子应由长子继位。
　　皇长子的生母是先帝宠爱的柔贵妃，听闻柔贵妃精通六艺，容貌绝俗，又性子柔婉，怪不得先帝如此宠爱。这本也没什么，只是皇长子的侧福晋也有一位富察氏。
　　当今万岁爷的这位富察皇后还是继室所生，那位侧福晋才是真正的嫡出女儿。这就导致，当初富察家支持的不是皇帝，而是皇长子。
　　可惜，最终登基的却是皇帝，富察家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位，即便出了一位皇后，可到底不受皇帝待见。正是如此，富察皇后才被佟佳贵妃压了一头。
　　自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下，纯嫔不就是吗？
　　虽然被珍妃伤了手，却博得了皇帝的怜爱，彼此的手段高低可见一斑。
　　沉霜默默喝茶，安然唾了口茶叶梗子，指了指屋角的冰块，说：“晌午才放的冰，这会儿就化了大半。”
　　沉霜用扇子挡住窗外的阳光，微笑道：“你若不够用，我那儿还存了些冰，都拿来你这里吧。”
　　安然怎会占她的便宜，婉拒道：“天这么热，你不是个身体强健的，仔细热出病。”
　　“你忘了，我自小在扬州长大，江南夏天热，京城这点热算得了什么。我倒有个好法子，你且听一听。”
　　沉霜狡黠一笑，说：“今天我在你这里纳凉，明天你去我屋子，咱们一块用冰，不但节省用量，还能说说话，不至于闲待着像个木头似得。”
　　听到这话，安然点头如捣蒜。
　　两人又烧水泡了壶茶，正等着茶凉，却听窗外一阵吵嚷。金丝竹帘外人影攒动，将正午的烈阳揉碎成一片一片，一个女声传来：“贵妃主子有赏——”
　　这一声令下，屋里的秀女们也不好躲懒不出，纷纷整理了衣衫，便往院中走去。只见一年约三十的姑姑带领一众宫婢立在树荫下，每人皆是手捧木托，几柄纨扇罗列其上。
　　观扇面质地，是凉滑的蚕丝缎，青玉为柄，上绣各色花卉图案。
　　安然拉着沉霜的手，走上去凑热闹。
　　只见一丛翠沉树荫下，安然红衣娇俏，沉霜容颜皎皎，宛如一对玉人，是以两人刚一出现，就有各种各样晦暗不明的目光投来。
　　贵妃是按照秀女的人数赏赐的扇子，每位秀女都能得一把。只是这些扇子上的花纹有的艳丽，有的素雅，有的繁花锦簇，有的不过独独一枝白梅。
　　沉霜见安然伸手拿了一把绣了桃花的扇子，上面有题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她低眉一想，安然性子淳真，娇憨一笑的模样的确“宜室宜家”，这扇子是和她相称的。
　　只是轮到自己挑选，却犯了难。
　　想了好一会儿，沉霜慢悠悠拿起一把浅红的芙蓉宫扇。素手衬在红扇上，透着一股妖娆。
　　沉霜看见芙蓉，便忆起少时父亲在西窗下对母亲的温柔低语。
　　“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拚作西风客。不肯嫁东风。殷勤霜露中。”还有那句：“绿窗梳洗晚。笑把玻璃盏。斜日上妆台。酒红和困来。”
　　她知道母亲还年轻的时候是极美的，就如艳色欲滴的芙蓉。
　　一旁，安然把玩着扇子，很是爱不释手。
　　“诶！你等等，这牡丹扇子我要了！”有些尖利的女音让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富珠理扯住一位秀女衣袖，两人僵持着，互不相让。
　　沉霜只认识富珠理氏，却不知道另一位，便问安然。
　　安然小声说：“是瓜尔佳秀女，她父亲是正三品的骠骑将军，我还听说她是庶出。”
　　瓜尔佳氏身材高挑，比富珠理高了不止半头，她扬起头，冷冷道：“松开你的手，别脏了我的衣服。”
　　富珠理气得耳根都红了，又羞又恼，手上死死拽着瓜尔佳氏的衣袖。
　　“明明是我先看上的牡丹团扇，你为何要抢走它？”
　　瓜尔佳氏冷笑，说：“自古先下手为强，若是军中将领只靠眼睛就能占领城池，那还要兵器马匹作何？”
　　富珠理氏银牙死咬，扑过去就要夺扇。可惜瓜尔佳氏手脚灵活，躲开了，富珠理氏足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掌事姑姑见他们当着贵妃宫中的人闹将起来，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一步将纨扇夺下，严肃道：“夏日烦躁，两位秀女难免烦躁，这两日不妨在屋中静养，为皇上太后抄写佛经祈福。”
　　掌事姑姑又对翊坤宫的女官福一福礼，笑道：“这牡丹花是娘娘们用的，众位小主年纪尚小，担不起这国色之花，还劳烦姑姑替小主们陪个不是，将此牡丹扇奉还与贵主子。”
　　女官倒也欣然同意，与掌事姑姑说了会儿话，等剩下的扇子都被挑完了，便带着宫婢走了。
　　沉霜低头注视着手里的团扇，总觉得贵妃的赏赐没有这么简单。怕是他们这些秀女今日的做所作为都被人暗中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