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之殇》雏桃

1、吾有沉霜白如雪

　　第一章吾有沉霜白如雪
　　已是春末时分，朝阳中的紫禁城被层层奶白的雾气笼罩，苍翠的古树屹立于勾檐碧瓦间，显得庄重而肃穆。
　　寅时，储秀宫。
　　新秀们是刚裁制春衫的时候被选进来的，都是八旗的格格姑娘，才刚从翊坤宫传出话，早膳后，叫她们打扮打扮，去畅春园听曲儿。
　　宫女端着香饼，香胰子，太监捧着热水，出出进进地往四面暖阁里送东西。
　　一扇雕刻了翠鸟柳叶白果的屏风后头，赫舍里沉霜正解着颈下的如意扣，准备换上一旁搁在榻上的，浅紫色绣辛夷花的绸料旗装。
　　乌发挽成小两把头，带些轻简的珠花，耳上一对翡翠坠，瞧着不打眼。
　　沉霜侧身照了照铜镜，日光透过窗棂落向她洁白的面容，不过十五岁，却出落得十分的美丽，镜中人影纤瘦，宛如画中人一般。
　　她换好衣服，刚想抿口茶，就听外面有人嚷道：“赫舍里小主——姑姑叫您快些去院子里呢！”
　　说罢，那人又敲了敲门窗。沉霜无奈，放下杯子，三两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便见果是好些秀女已经在院中等候了，她不敢耽搁，也快步走过去。
　　刚走到那群如花的秀女中央，就听见：
　　“你这样慢悠悠地过来，是把自己当成娘娘主子们了吧！”
　　沉霜闻声回眸，只见富珠里氏一身银红素锦的旗装，衣料上绣满了秋海棠，金线镶边，夺目璀璨。
　　她淡淡回嘴：“哪里来的雀儿这般吵闹？”
　　富珠理氏出身高贵，性情骄矜蛮横，沉霜不知哪里得罪了她，时不时就有冷言冷语袭来。
　　见沉霜反过来讥讽自己，富珠里氏的五官微微扭曲，瞪着沉霜被素淡衣衫衬托得更加出尘的脸庞，狠狠跺了跺脚。
　　她们的一番口角也无甚人在意，显是常有之事。
　　眼瞧人到齐了，储秀宫掌事的孙姑姑理了理鬓发，道：“一会儿到畅春园，不光是珍主子，纯主子，连贵妃主子也在。别怪奴婢没提醒各位小主，贵妃娘娘是最重规矩的，惹了娘娘不快，有得苦口吃。”
　　话到后头，已有一分疾言厉色，唬得几个年纪小的秀女，霎时就白了脸色。
　　沉霜呼吸平缓，只盯着自个脚尖，随着队列一步步向储秀宫外走去。
　　这还是秀女们头一次出储秀宫的大门，好奇地四处张望。金黄的琉璃瓦，长长的朱红宫墙，像是走不完似得。
　　“唉呀，这皇宫的墙可真高啊，天都是四四方方的。”
　　“是啊，可真好看，多气派啊！”
　　孙姑姑走在队列前面，耳朵里传入后头的轻言碎语，脸色微沉，用帕子掩住嘴，轻咳了两声，秀女们这才闭上嘴，安静走路。
　　走过一扇宫门，也不知到了哪里，便见前面甬道上有一架四人抬的轿辇，太监举起五彩宫幍，彩绸飘扬，瑰丽如云霞。轿辇两旁各跟着一列宫女，手里提着熏炉，氤氲出淡淡清香。
　　孙姑姑驻足，朝轿辇上的女子屈膝行礼，后头的秀女自是跟从，学着孙姑姑的动作，齐声道：“纯嫔主子万福金安。”
　　纯嫔瞧着二十上下，年轻秀美，脸若白玉，细眉细眼的，像是古画轴上的仕女，透着贞静。
　　她很和善的笑道：“起来吧，真是赶巧了。”
　　人群中，沉霜抬眸看了她一眼，暗叹纯嫔气度不凡，听宫女说纯嫔出身不高，可深得皇宠，位居六嫔之首。
　　听见前头太监唱礼之声，沉霜忙低下头，亦步亦趋，慢慢跟着，走入一处极大的院落。院子中央是雕花的戏台子，用架子架起金灿瑰丽的各种摆设，透着皇家气派。
　　众人进去，先是给贵妃行礼，再是珍妃，还有几位贵人，常在，瞧着皆是鲜衣丽容，与她们这些秀女比起来，要亮丽许多。
　　佟佳贵妃坐在席间主座，许是等的时间久了有些不耐烦，靠在椅子上，半眯着凤眸歇息。她穿了一袭宝蓝绣月季的妆花缎旗装，头戴点翠的步摇、赤金的簪钗及数根珠钗，当真是珠翠满头，华贵非常。
　　贵妃生了一双上挑斜飞的丹凤眼，眼中暗藏精光，黛眉朱唇，整个人透着牡丹的艳丽。
　　待众人行礼后，纯嫔也被宫女扶着走到贵妃身旁的位子坐下。
　　这时便有畅春园的宫人将点戏的本子呈了上来，双手捧着递在贵妃眼前。
　　贵妃接了，懒懒地翻着，一页页翻过去，似是都不满意。她旁边坐着的珍妃是个爱看戏的，见贵妃迟迟拿不定注意，便问：“贵妃主子可点好了？”
　　贵妃不爱看戏，既然珍妃想看，便说：“你瞧瞧吧，本宫素不爱这些。”
　　珍妃从头翻到尾，点了几出热闹的，又特意挑了自己偏爱的长生殿。如今虽是四月里，可天渐渐热了，珍妃爱俏爱美，为了发髻整齐，用了不少桂花头油，热出了汗，可就不太舒坦了。
　　戏点完了，台下那些伶人便忙去准备，席间也有宫女端上新烹的茶水和时新点心。
　　秀女虽还不是正经主子，可贵妃一向出手大方，还是让人给她们备齐了，茶水点心虽不能跟这些嫔妃比，却也比他们在储秀宫的吃食好上许多。
　　沉霜用丝帕垫在掌心，捧了块点心，小口吃着。香香软软，很合她的胃口。
　　身旁的秀女见她吃了，也跟着欢欢喜喜地吃起来，只有富珠理氏一脸不屑，喝了半杯茶，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戏已经开场了，美艳的伶人甩着水袖，踱着云步，唱起咿咿呀呀的婉转腔调。
　　听着曲子，珍妃忽得笑了，说：“想来纯嫔最擅长昆曲，对这些曲艺更是精通，方才何必劳动贵妃娘娘，依臣妾看不如把戏本子送到纯嫔那儿去，或者叫纯嫔也上去唱两句。”
　　贵妃抿嘴轻蔑一笑，却也不言语，眼睛盯着戏台，一副看戏的模样。
　　珍妃此话一出，后面坐着的常在贵人们就小声议论起来。
　　沉霜听见有人窃窃私语道：“这纯嫔当初不过是梨园的歌妓，皇上偶然听她唱了一次昆曲，就宠幸了她，最初只是封了官女子，后来人家扶摇直上成了纯嫔，若是有了皇嗣，那可就......”
　　“纯嫔又如何？这样卑微的出身，怕是连乾清宫里服侍人的宫女都比她家室好。”
　　沉霜望向戏台下纯嫔娉婷的背影，心里在想，不知这位纯嫔娘娘要如何应对珍妃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