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雨声，随着大门的打开占据了听觉的所有，不断充斥着耳膜。
一望无际的阴雨如此辽阔，喧嚣而宁静。冲刷着眼所能及的一切，骤显得人的渺小。
自动雨伞的开合声，在骤雨中响起。
管家撑着伞走到叶瑞忻的身旁，他却摆了摆手。
管家姓刘，是一个近60的老先生。在跟着叶瑞忻之前也在华人家中做事，所以他非常清楚管家这个身份最重要的两个字——分寸。
虽然有些诧异，但刘管家只是在一旁候着，并没有说话。
大雨在眼前不断落下，又溅起。
叶瑞忻拿过刘管家手里的伞，独自走进雨里。
他走路的时候背脊笔挺，但步伐却比一般人慢些。或许是穿着白色的原因，在这片被大雨笼罩的灰色里，显得十分醒目。
又走了几步，叶瑞忻微仰起头，凝视着这篇阴霾的天空。
多久没有这样站在雨里？叶瑞忻不记得了。
一切，都过去了。
“梁先生，入秋了天凉。上车吧。”刘管家走上前，说道。
梁先生……
陌生的口音，还未彻底习惯的称呼。
叶瑞忻将思绪从雨中拉回，手里的伞被人接过。刘管家走到叶瑞忻的身边，替他打着伞朝门口走去。
躬身上车的霎那，腰间的酸痛让叶瑞忻顿了顿。也就是这一个短暂的片刻，他看到了站在雨中的亚裔少年。
“他是谁？”
刘管家顺着叶瑞忻的目光忘了过去，摇了摇头答道：
“不太清楚。您先上车，我去问问。”
叶瑞忻点了点头，坐进车里。密封的车里将雨声隔绝在外，模糊的挡风玻璃却提醒着骤雨的依然存在。
只有雨刮器划过的瞬间，叶瑞忻才看得清那个孩子。
这样的大雨，即使屋檐下也难幸免。不知他站了多久，头发已经湿透，往下滴着水。
同这个世界一样，干干净净。
刘管家没有直接去问少年，而是回到孤儿院里，向院方打听。
这个孤儿院是叶瑞忻上个月刚刚资助的。原本的资助方是因为资金问题无法继续扶持下去。在偶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叶瑞忻便以个人名义资助了孤儿院。
刘管家没过多久就回到了车里，坐在副驾驶的转身道：
“梁先生，这个孩子叫夏泱，也是华人。上个月刚满16岁。他离开孤儿院后经常会回来，但从不进门。院里的人也不清楚为什么。”
叶瑞忻又看了夏泱一眼，说道：
“开车。”
车慢驶在空旷的路上，这里的一切都与港城截然不同。宽阔的公路，稀疏的人影，缓慢的脚步。
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着叶瑞忻，这不是他融入血骨的港城。
叶瑞忻住的别墅离孤儿院并不远，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在叶瑞忻的书房就可以看到孤儿院的正面。
以前可以用走就能到的地方，换做现在却是无比漫长的距离。
尤其，是这样潮湿的天气。
车停在了门口，刘管家打着伞打开了车门。僵直的腰在坐下后再次起身，拉扯着叶瑞忻整条左腿的神经。多得刘管家及时的搀扶才让叶瑞忻可以借力下车。
“饭后，替您叫按摩师来家里吧？”
几十尺的距离，却因一步一顿而显得漫长。叶瑞忻看着放慢脚步等着自己的刘管家，说道：
“刘叔，你说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走在前面？”
叶瑞忻话里带着笑意，他难得一见的样子。
走到屋檐下，刘管家把湿了的雨伞递给了保姆，接过拐杖递给叶瑞忻。见他扶稳了才退到了一旁，说道：
“您腰受过外伤，外加碰上阴雨天。这要是天气好，您也用不着这个。”
闻言叶瑞忻点了点头，浅淡的笑容还他的面上，却不在眼里。
走到沙发前坐下，叶瑞忻将拐杖放到了一旁。
佣人很快泡了杯热茶送来。汀布拉茶，锡兰红茶的一种。较少的涩味，略带花香。
“这是下个月的菜单，您看下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
说着，刘管家递过来一份菜单。
听着这句话，叶瑞忻才意识到又到了月末。
叶瑞忻每次都会仔细地看完营养师拟定的菜单，但从未提过修改意见。
这次，也是一样。
逐行看至最后一页，叶瑞忻才将菜谱摆回茶几，道：
“就这样。”
“好。”
接过菜单，刘管家察觉到叶瑞忻的不自觉地紧握着，有些微颤。刘管家很快取来一个药箱，摆在茶几上，随后便离开了客厅。
刚到走廊，就看到佣人端着餐盘正要进去。刘管家拦了下来，说道：“先生现在有事，你先把菜温着。”
刘管家口中的“有事”，是这个宅子里最平常不过的秘密。但即使众人皆知，也不代表他们可以看到。
腰部的疼痛感很快就被另一种煎熬掩盖，叶瑞忻控制着不住颤抖的手，打开药箱。
白色粉末被混入生理盐水中，扎入静脉。
针筒刺破皮肤的疼痛早已经感受不到，卷起的的袖口让苍白皮肤上的针口清晰可见。
液体随着推送进入血液，注射完的针筒被丢弃在一旁。
叶瑞忻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沙发上，急促地呼吸。
有骨髓蔓延开的，犹如被千万蝼蚁啃咬的疼痛感很快随着注射退去，极端痛苦后的解脱伴随着一种难以遏制的兴奋感，侵袭而来。
半梦半醒之间，流光交错眼前。
色彩斑斓的花丛中，一个小女儿在眼前奔跑。纯净的笑声萦绕耳畔，叶瑞忻的目光不断追随着女孩，片刻都不愿遗漏。
在不远处，他见到了水鬼。
水鬼出现在女孩的前方，他蹲下身张开双臂。女孩笑着扑向他的怀抱，然后被轻轻抱起。在水鬼的怀里，玩着他没剃干净的胡子。
忽然感觉到肩膀被揽过，叶瑞忻侧头看去，是黎烬。
黎烬正低头对着自己微笑，眼睛弯成一道桥。
眼前的场景忽然变成港城通往半山的自动升降梯。升降梯匀速的向上攀升。黎烬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叶瑞忻几乎感觉得到因他的呼吸而流动的空气。
惯性让人向后倾斜，而黎烬就在身后，咫尺的距离。
他在，所以安心得不怕骤停。
自动扶梯与一旁在阶梯下行的路人交错而过。彼此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题，普通得不用写入日记。
伴随着升降梯不急不缓地倾斜向前，漫长得好似没有终点。
虚无的幻境在叶瑞忻的脑海里交织，却又真实得触手可及。
叶瑞忻整个人仿若置身在飘渺的云端，身体轻如羽翼，暖流萦绕周围，仿佛身体里的每一寸细胞都变得充盈而自由。
脱离现世的快感，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却终究会过去。
冰凉的空气传入鼻尖，周身的温热与安逸如同被光明驱赶的暗影，仓皇而逃，急急败退。
当大脑再次恢复清醒，叶瑞忻睁开眼。
昏暗的客厅还没有开灯，院子里的路灯将沙发前的落地玻璃照耀得如同镜子一般。
叶瑞忻看着玻璃上映射出的自己，无比清晰的模样。
因为冷汗而湿透的白色衬衣将自己的面孔衬托得更加苍白，而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却微笑着。
微笑着......
即使没有望见，叶瑞忻也感觉得到自己的笑意。伸手抚摸着自己扬起的嘴角，叶瑞忻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披上披肩，叶瑞忻起身走出客厅。刘管家立刻让佣人准备，八人座的圆桌上很快就摆上了五菜一汤。
叶瑞忻会先喝一碗汤，然后每样都尝一些，直到食完一餐饭。
按摩师如约来了家里，但晚上的按摩并没有让腰痛有所缓解。对叶瑞忻来说，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
腰痛的时候，根本不能躺下。最舒服的状态就是站着，所以他经常会这样站一整晚。开着一盏不算亮的台灯，看着窗前一成不变的街灯。
其实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痛苦。至少对叶瑞忻来说，只是换一个方式度过时间而已。
终于，等到大地光彩重生。
刘管家按时端着咖啡进门，见到窗前的叶瑞忻，道：
“您又站了一宿？”
动了动站得僵直的身体，叶瑞忻淡淡地说道。
“天晴了，好很多。”
“要不今天别去院里了，您吃过早饭后补个觉？”
叶瑞忻转过身，摇了摇头。
“不用，照旧。”
初秋的教室里，被太阳照得暖洋洋。
这个教室里都是学龄前的孩子，大多亚裔。他们光着小脚丫走在深色的木地板上玩闹，只有叶瑞忻还穿着白色的袜子与拖鞋。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随意弹出小调，叶瑞忻说，这是雨的声音。
“你们都可以用点或者线，在白纸上随便画。然后，我们一起去伏匿匿……”
看着孩子们一脸迷茫的样子，叶瑞忻才意识到自己讲了粤语。即使用了普通话的读音，但好像他们并不懂。
［注：《擒获》的背景设定为港城，叶瑞忻的母语是粤语。在某些时候他会下意识地说出一些粤语。或者粤语句式的普通话。］
在脑海里仔细寻找了一下同义词后，叶瑞忻说道：
“就是捉迷藏。”
孩子们一阵欢呼之后，正准备拿笔去画，却听他说道：
“不过，还有一个好小的规则。”
叶瑞忻笑了起来，笑容浮现在他消瘦的面容上。他看着一双双充满疑问的小眼睛，悠悠说道：
“我不弹琴的时候，你们要停手。可不可以？”
“可以！”
稚嫩可爱的声音，便随着笑意在教室里响起。
叶瑞忻点了点头，开始弹琴。视线却没有离开过那一个个可爱而欢快的笑容。叶瑞忻爱看他们的笑容，那么简单快乐。
自由，真的是人最欢喜的状态。
叶瑞忻闭上眼睛弹弹停停，时而轻扬，时而激扬。
一张张画纸很快被布满，叶瑞忻起身走到他们中间。
刘管家看了看白色的画纸，上面全都是乱七八糟的线条。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实在是看不出任何有意思的地方。
再看叶瑞忻，他笑着陪孩子们在抽象的线条里寻找着各种图案。
在凌乱的线条里，每一个小小的发现都是一个惊喜。
一条小鱼，一个阶梯，哪怕只是一个不算圆的圆形被认定为是一颗爱心，都能让他心生欢喜。
不管自己是不是懂得欣赏，但见到叶瑞忻的高兴的，刘管家也觉得或许这个游戏是有趣的。
跟了叶瑞忻也有几个月的时间。刘管家对叶瑞忻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非常熟悉，但这却他这么多年的职业素养无多大关系。
因为叶瑞忻的生活，可以用一成不变来概括。只需要跟着他一周，便会发现他每日的生活都是在不断地重复前一日。
而他的性子……刘管家却很难去形容。
叶瑞忻对衣食住行有着很高的标准，但那种标准并不是一种享受或者对生活的热忱，更像一个冰冷的枷锁。像有着什么理由，驱使着他不得不这么做。
直到资助了这家孤儿院，在他偶尔给孩子上课的时候，刘管家才在叶瑞忻的身上看到了些许的变化。
虽然极其细微，却是这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中泛起的唯一波动。
陪着叶瑞忻在孤儿院里待了一整天，时钟走到五点整，刘管家才走到叶瑞忻旁边蹲下，说了句：
“梁先生，五点了”。
刘管家的话，代表着白昼的即将结束。
时间，曾经叶瑞忻那么在意的东西，现在变得一文不值。
夏至已过，昼短夜长。
几个月后，同样的时辰，已经接近天黑。
灰色的羊绒大衣上将室内的温暖留在体内不被散发。雪落了一晚，直到下午才停。
这是叶瑞忻所见过的，除了在芬兰之外最厚的积雪。
走出屋檐，脚下传来的触感让叶瑞忻感到无比怀念。他没有直接上车，而是意犹未尽地多走了一段路。
刘管家跟在他身后笑了起来。对他来说，按叶瑞忻的年纪来说，不过也只是个孩子。刘管家是发自内心喜欢见到他轻松的样子。
于是刘管家上前让司机慢驶着，跟在叶瑞忻身旁。
雪地里多走的一段路，让叶瑞忻第二次见到夏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