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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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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之一。
一众人前呼后拥地来到县衙,谢梦瑶还指挥下人将谢夫人的尸身抬到了公堂之上,不过四周均用厚厚的白布遮得严严实实。
徐攸前几日在乡间巡查春耕情况,今日略松快一些,便在县衙后堂内记录民生见闻,忽见常随阿凉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大呼小叫道:“大人不好啦,大人不好啦!”
徐攸手一抖,工整的签文间便多了一大滴墨团。
“唉,什么时候你这小毛猴子才能像你家徐大人一样,学得稍微稳重一点呢?”主簿庞涛走近前去,拿着笔杆恨恨地戳戳阿凉的额头。
“好嘛,下次我改嘛。可是这次真的不好啦,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青姑娘杀了人呢!大人快去前面看看吧!”阿凉一边躲着庞涛的凶器,一边急急地分辨。
徐攸听得这话,也不禁站起身来,想不到这表妹真不是盏省油的灯,虽然乖巧温柔的模样不像是手提菜刀当街砍人的恶霸,不过第一天上街就能招惹这样的是非上身,恐怕将来的日子大家都不太好过了。
不得不说,徐大人的预感还是挺灵验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威——武——”,好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两行衙役精神抖擞列队站齐,一阵拖得老长的吆喝声后,丰宜县令徐攸徐大人隆重登场了。
只见他头戴二梁冠,腰系素银带,身穿绣着鸂鶒补子的青色官袍,踩着黑色官靴沉稳地转过耳房坐上大堂。
清晨见他一身常服,温厚近人,令人如沐春风,现在换了官服,面目严肃,却仍然难掩他身姿轩爽,气质端方,英挺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直将你隐藏的心事都看穿。
青凝不禁又在心里哀叹:为什么有人天生就是衣架子啊!为什么要在公共场合打扮得这么帅啊!制服诱惑啊,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出事的!
“啪!”徐攸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堂下所立何人?有何冤情?为何不先呈状纸?”
谢梦瑶雪白的脸蛋上泛起一层微红,袅袅婷婷地福了福身子,柔声说道:“启禀大人,小女子谢梦瑶,家中本是做绸缎生意的,父亲如今正在京城贩布。今日民女与母亲去到馥春馆,不料在门口遇到恶人,无故冲撞母亲,与她理论几句之后,她竟狠心将母亲害死。事发突然,来不及录写状纸,请大人恕罪。今日之祸,民女真是奇冤啊!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说罢,捏着丝帕轻拭眼角,一双妙目却欲说还休,不住探着徐攸的神色。
谢梦瑶容貌既美,上堂前业已拆掉钗饰,洗去脂粉,素白着一张小脸,泪目盈盈,真是我见犹怜。
就算生前当社区民警时,看多了坊间百态各种精彩演出,此刻青凝仍然忍不住想给谢小姐的表演点个赞。
刚才那位盛气凌人的大小姐哪里去啦?哦,变成弱不禁风的小白花了。
还奇冤?!我什么都没做过,开开心心第一天逛街,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嫌疑犯,我才奇冤好不好!
心里正在愤愤,徐攸已经开口:“兀那女子,可有话说?”
“回禀大人,民女冤枉。民女青凝,今日与采秀二人一同逛街,行至馥春馆门前,不慎与谢夫人冲撞,但当时谢小姐已经查验清楚,夫人一未受伤,二未失财,只不过口角几句罢了,请问众目睽睽之下,民女如何将夫人杀害?”
“定是你心怀怨恨,趁我们不备,暗地里下毒手,用了什么毒药也未可知!”谢梦瑶抢着说道。
“毒药?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不过说到此处,我倒是想请徐大人明察,请派人勘验谢夫人的尸身,查出谢夫人的死因,就一定能还我清白。”
徐攸本也不相信青凝会是杀人凶手,看着她毫不心虚义正言辞的样子,也准备传仵作验尸。
“慢着,我母亲的尸身是什么人都能碰的吗?再者,刚刚褚大夫来看过,他已经说了,我母亲正是中毒身亡!”
谢梦瑶一语惊到众人,莫非这青姑娘看着挺明丽端庄的,却果真这般心肠狠毒,几句口角便要置人于死地?
“传褚大夫!”
不一会儿,褚大夫颤颤巍巍地来到堂上。今日几番奔波,也真够他辛苦的。
“褚大夫,你可查验清楚,谢夫人死因究竟为何?”徐攸威严的声音高高响起。
“回禀大人,老夫赶到馥春馆时,谢夫人已经昏迷不醒,针药无效,很快便去世了。老夫观其症状,确实为中毒致死。”褚大夫倒是说得很清楚。
“那么究竟是何种毒药呢?”徐攸继续追问道。
褚大夫迟疑了一下:“老夫行医几十年,于毒药一道也算了解七八分,不过今日之事不敢确诊,只能说看起来颇似、颇似砒霜啊!”
听到这话,堂外围观的百姓都倒吸一口冷气,谢梦瑶又开始悲悲切切地哭泣,青凝则惊讶不已。
徐攸的神情倒没多大变化,只是眼光愈发深邃,盯着青凝一动不动。
青凝被这眼光看得毛骨悚然,回过神来,连忙朗声回道:“民女冤枉,大人爱民如子,必定不会随随便便就判案吧?其一,民女身上并无砒霜,或者其他有毒之物,大人可立即请人查验;其二,褚大夫德高望重,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砒霜之毒,那么也得再请人勘验谢夫人尸身,确认死因,才能令此事水落石出!”
徐攸沉吟片刻,抬头环顾堂下众人一番,面色无波地说道:“召女医、稳婆各一名,与青凝至后堂检验;召仵作孟祥验尸;褚大夫、谢小姐留下,随本官去后堂一同观之。其他无关人等,都且退下!”
围观百姓哪里肯散去,不过碍于县令大人素日威严,此时也不得不走开,只是还有不少好事者三三两两蹲守在县衙门口,兴奋地聊起来。
不多时,一名约莫三十多岁模样爽利的女医,和一名身材微胖、圆脸微麻、看起来颇喜气的稳婆,再加上一名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都齐聚后堂。
褚大夫清清喉咙,捋捋稀疏的胡子,开始掉书袋:“《本草衍义》有云,将生砒就置火上,以器覆之,令砒烟上飞,着覆器,遂凝结,加热则升散而发蒜臭。因此,如果青凝姑娘携有砒霜,则应身有异味。”
高考之后多年未曾再摸文言文,青凝之乎者也正听得晕头转向,猛然听懂了最后一句,立刻高兴起来。
前几天躺在床上养伤,一身都不爽快,今早特地让采秀打了水好好洗了澡洗了头才出门的,怎么会有什么异味呢?
徐攸便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一间干净的内室,几个精炭火盆,令青凝、女医、稳婆都进去。
谢梦瑶急急地说:“徐大人,民女也要进去。”徐攸迟疑了一下,“这——”
“没关系,谢小姐如果觉得亲眼看见才放心,我不介意。”书看得不少,青凝对于古人的隐私癖是很了解,也是宽容的,自己当然无所谓,穿着比基尼也能在国外海边沙滩上疯跑的丫头,这点事情算什么呢。
“好吧,你也进去吧!”
“谢谢徐大人,民女遵命!”
谢梦瑶的脸上又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采秀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以示鄙夷。
准备妥当,几名女子进了房间。
炭火烧得旺旺的,却无多少烟尘。门窗紧闭,房间温度上升得很快,几人都觉得有些闷热了。
青凝麻利地除下外衫、罩裙,又脱下中衣,还想解开里衣时,连忙被女医和稳婆止住了。前所未见啊,她们也没想到这姑娘脱衣服脱得这么爽快、这么豪放!
春衫轻薄,女医和稳婆分别拿起青凝的几件衣裙认真检视,很快便将随身物品验完。接着两人便靠近炭盆,一边烤,一边用手轻轻煽着闻。然后又挨拢青凝身边,仔细分辨她身上的味道,还认真翻看她的手掌和指甲缝隙,查看有无粉末碎屑等物件。
热气蒸腾,几人的额头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青凝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细细的茸毛都悄悄蜷缩起来,越发显得教人怜爱。
空气中除了皂胰的清香,便是少女肌肤散发的淡淡体香,哪有其他什么古怪奇异的味道。
谢梦瑶使劲吸吸鼻子,确实也闻不到异味,不服气地凑上前去,也跟着翻衣服,看手掌,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阿凉在门口转到第三十八圈的时候,房门终于打开了,采秀连忙扑上去,抱着青凝上下打量,急切地询问:“凝姐姐,你没事吧,她们没欺负你吧?”
青凝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微笑着回道:“没事,我什么都没做过,当然没事了。”
不等徐攸发话,女医便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大人,经过我们仔细查验,青凝姑娘身上并无任何可疑之处,谢夫人一事,应与青姑娘无关。”
看着她刚刚被热气熏得格外红润明艳的笑颜,徐攸心里也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说话间也不经意露出一丝轻快来:“既然排除了青姑娘的嫌疑,那么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认谢夫人的死因。孟祥,轮到你了。”
“遵命,大人。”
那名看起来约莫二十刚出头、穿着一身蓝灰色圆领长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提着一个小木盒子,手上还戴着一副不怎么服帖的手套。
仵作,就是古代的法医啊!无事一身轻的青凝立即瞪大了眼睛。
前世宁若卿的姑妈就是一位在省人民检察院工作多年的法医,她自己本身又喜欢看刑侦破案类的电视剧,所以后来高考时发奋图强考上警察学院,毕业成为了一名民警。本来工作三年后,正有机会调到刑侦支队去,满心期待着冲上前线,不料天意难测,她竟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世界上最早的法医是秦代的"令史"。秦代的《封诊式》是世界上最早的法医规范,它对法医鉴定的方法、程序等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在人命案件中,鉴定检验的主要内容有尸体的位置、创伤的部位、数量、方向以及大小等。令史检验完成之后,必须提交书面报告,称为“爰书”,是世界上最早的法医鉴定结论和现场勘察报告。
拜多部影视剧所赐,大家比较熟悉的大宋提刑官宋慈,根据自己多年丰富的司法刑狱从业经验,编写完成的《洗冤集录》是世界上现存第一部系统的法医学专著,对世界各国法医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不过,其实古代仵作的地位是很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属于政府官吏的编制。而且根据青凝估计,这个大越王朝及以前,应该都还没有像宋慈一样的人物出现,没有统一的权威的教材,验尸手段也比较粗浅,因此,今天这位仵作小哥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此时谢夫人尸身被平放在一张宽大的担架上,担架置于院中青石地板上。
只见孟祥站在谢夫人尸身左侧,弯下腰,仔细观察她的面部,接着捏住脸颊,使其嘴部张开,察看口腔内部情况;翻开上下眼睑,察看角膜颜色和透明度。然后轻轻抬起她的右手,伸展两下,测试其尸体僵硬程度。其后拿着她的手掌,仔细察看手指和指甲缝隙。
基本外部情况看完,孟祥回身打开携带的小木盒,取出一根约莫三寸长的银针,刺入尸身口腔,片刻后取出,银针在阳光下霍然转为黑色。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谢梦瑶右手指甲死死地掐进扶着她的翠枝手腕,惊怒交加,翠枝咬着嘴唇忍着痛不叫出声;褚大夫低声叹息,徐攸则不经意地望向青凝,神色淡然,而后者正专心致志地看验尸,一点也不见惶恐或是惊惧的样子,反倒像是在看一出戏一般津津有味,徐攸的神色渐渐变得深远。
最后,孟祥请女医和稳婆帮忙,将其抬进内室,由她们解开谢夫人外衫,验视尸身有无其他外伤。
不多时,女医和稳婆也出来了,跟孟祥低头说了几句话之后,孟祥便朝徐攸一拱手,正色道:“启禀大人,经小人勘验,谢夫人的确是砒霜中毒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