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80、第七十九章

　　“……我被那两个恶魔重伤，因此只能在洞里等斯黛拉回来，但是她怎么也没再出现，倒是一群英帝国的殖民者发现了火光，找到了我这里，我就躲在树丛里，趁他们不注意用藤蔓把他们吊了起来！他们还以为遇到了鬼，惊叫声不绝于耳。要不是我着急去帮斯黛拉，我真想多玩弄他们一会。”

　　那些小仙女们全神贯注地听着，认真的神情可爱极了。

　　“然后呢，然后你有没有救到伯爵大人？”织锦拉着她的手，催促道。

　　谢挽英顿了顿，笑道：“有的。我赶到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将城堡中的人全都转移了出去，在日出之前登上了去新大陆的邮轮，大家都毫发无伤。她将一切苦难都抛在了身后。那天的黎明，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朝霞倒映在深蓝色的爱尔兰海上，像是通向彼世之路。她实现了最终的理想，和凯尔特的诗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圆满的结局让大家露出了开心的神情。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说道：“故事讲完了么？”

　　大家回头看去，只见瑶姬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了多久。这里位于碧落天，永无黑夜，但是由于离人间最近的缘故，此时天色已经略微有些暗淡。瑶姬提着一站宫灯，含笑站在远处。众仙女赶紧站起来，先给瑶姬行礼，然后就把瑶姬拉到了谢挽英面前：

　　“桃夭姐姐在给我们讲她的冒险故事！哦……是关于那个睡在迷雾里的大美人的！”

　　“大美人？有多美？”瑶姬目光流转，一双美目看向了谢挽英，笑道，“桃夭可曾说过，莲华才是最美的人，莫非这个西洋人比莲华还要漂亮？”

　　“呃……”

　　莲华佯装露出伤心的表情：“桃夭姐姐，你遇见更美的美人，就不要莲华了吗？”她低下头开始用袖子抹眼睛。

　　“呃，这……不，你不要这样……”谢挽英登时慌了。她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她从来没有哄过斯黛拉。那个美丽又可怕的吸血鬼女伯爵还用得到她哄么？！她好几次都差点把谢挽英玩死了。

　　云雀也唯恐天下不乱地添上一句：“桃夭姐姐，你明明说过我才是最漂亮的。难道你之前都在骗我……”然后坐西子捧心状，也低下了头。

　　她正感到万分纠结，忽然感到有人拉了拉她的手，只见织锦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神情，仰着小脸看着她：“桃夭姐姐，你明明说过我才是……”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关系的，自从两千五百年前你把我救起来的时候我就发誓，无论桃夭姐姐喜不喜欢我，我都会永远喜欢你的！”

　　谢挽英此时惊恐了。她眼角余光发现瑶姬正用好整以暇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羽扇掩口，正笑得幸灾乐祸。她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小仙女们，绝望的眼神望着瑶姬：“瑶姬娘娘，救我……”

　　瑶姬看够了戏，才说：“好了，不要戏弄桃夭了。我和她有话要谈，你们早点歇息吧。”

　　谢挽英看着刚刚抱着自己“啜泣”的众仙女抬起了头，没有一个真正哭的，反而都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她们从她身上站了起来，对瑶姬行了一礼，然后对瘫坐在树下的谢挽英眨了眨眼，便翩然离去了。谢挽英站了起来，掸了掸并没有沾染任何灰土的衣服，对瑶姬行礼：“瑶姬娘娘。”

　　顿了顿，她又道：“请大家不要再这样捉弄我了……我刚刚吓得不轻。”

　　瑶姬却道：“她们都很喜欢你，你却忍心离开这些小姐妹，一下就是几百年。大家捉弄你一番也是应该。”

　　谢挽英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

　　瑶姬将宫灯挂在了一旁，然后随意地靠在了谢挽英之前讲故事的那棵树下。她抱着手臂，微微仰头，“你看。”

　　谢挽英依言抬头。她之前早就注意到了——这里其他的树木，要么枝繁叶茂，要么繁花锦簇，只有这一株，虽然高大，但是树枝却光秃秃的，像是死人干瘦的指骨。小仙女们来看她时，她正站在树下思索，于是她就在树下和她们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谢挽英将手按在了树干上。她的双手现在已和这棵树的树皮没有区别了。

　　“曾经这是一颗很漂亮的桃树。它的花是我见过最美的花朵。”瑶姬闭着眼睛，嘴角弯了起来，“这棵树托身而成了一名仙子，世间草木的灵秀都在她的身上得到体现。她似芙蕖般清雅，兰草般坚贞，寒梅般孤高，也如同松柏般……坚韧不拔，几乎称得上倔强。她虽是我的侍女，却与我情同姐妹。”

　　瑶姬停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上肃然之音：“虽然她被贬谪下凡，然而她一举一动，皆令人肃然起敬。能和她相识，乃瑶姬之幸。……只是，这几百年来，每当途经故人居所，见到此树，依旧令人感伤。”

　　话音落下，瑶姬又不说话了。谢挽英抚摸着树干，试图想象当年这棵树还活着时的样子。谢桃夭……她的前世。她一直不喜欢被人当成谢桃夭，但是不可否认，她和谢桃夭的确有相似之处。

　　“请您节哀。”

　　瑶姬望着她：“这棵树没有死。”

　　“……怎么会？”

　　瑶姬伸出手指向最高处的树梢：“树顶上，最高处，有几片叶子。你看到了吗？”

　　谢挽英仔细观察，果然看到树的最顶端有几片翠绿。但是它们看上去是那么虚弱，那么无助，仿佛一阵大一点的风就会将它们吹落一样。瑶姬似看穿她心中所想，道：

　　“八十年前，她为了阻止东瀛的黄泉之母将世人屠杀殆尽，便把魂魄卖给了西洋的恶魔头子，获取了强大的力量，才将她封印，但是之后她也法力用尽，被杀死了。她的魂魄被拖入地狱，在火湖之上日夜受刑，从那以后，这棵树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虽然濒临死亡，但是树上却总是有几片叶子。因此我明白，桃夭没有放弃，她的意志还没有被磨灭，她终有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谢挽英沉默了一下，道：“娘娘，我已不是桃夭仙子。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凡人。我只希望能早些回到人间，回到我的朋友身边。我还要救下斯黛拉。”

　　“斯黛拉……你故事里的那个女伯爵么。告诉我，她真的像你的故事中所说的，和她的恋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吗？”

　　谢挽英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她才说：“她会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她会和她的理想团聚的。我会帮助她找到幸福。我会把她从苦难的深渊中拉上来。”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能拯救她呢？”

　　瑶姬的目光柔软了下来。她握住谢挽英的手，柔嫩的肌肤和枝干一样的双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希望我能把你的身体变回原状，但是你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谢挽英其实有很多猜测，但是也终归只是猜测而已，于是她只是说：“每当我情绪失控的时候……”

　　“面临着外界的刺激，你任由自己被这样的情绪吞没，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是不是？”

　　“我尝试过……但是经常失败。”

　　瑶姬说：“我见过桃夭变成这个样子。她救了那么多的人，但是她内心却也无比痛苦。她质疑一切。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她真的应该干预这些事吗？她告诉自己，要牺牲自己的一切，为了大义，为了理想……但是她又怎么不难受？这样的疑虑一点点地蚕食着她的内心，因此她努力将它们压制。只有这样做，她的身体才恢复原状。”

　　谢挽英听了，赶忙道：“有什么方法，能够让我放弃心中的疑虑？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她愁眉深锁，“我很害怕……”

　　瑶姬握着她双手的力道加重了：“六道之内，凡有灵性之物，多多少少都会思考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那些心中有着坚定理想的人，疑虑、希望和恐惧也就越多。如果你想要探寻天道——或者说，真理——那么你必须要学会和疑虑、希望与恐惧为伍。你必须要学会控制它们，否则它们就会控制你。”

　　谢挽英望着自己的手，一个年头忽然间闪过她的脑海：“我学会控制它们后，是不是就会变成桃夭仙子？我不想变成她。她太累，太惨了……”

　　瑶姬放下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学会控制它们后，由你决定要当谁。”

　　说完这席话后，她提起宫灯，对她温柔道：“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要上天庭面圣。”

　　谢挽英望着她御风而去。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回到了屋内，洗漱了一番后，换上了睡衣。她伸了个懒腰，但是手不小心碰到了柜子上的一卷画轴。谢挽英附身去捡，却忽然瞟见那画轴的轴筒上写了四个字。

　　“吾爱磬石”。

　　她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紫英似乎说过，瑶姬气恼谢桃夭和磬石天将私奔一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展开了画轴，然后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见过一个和磬石天将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他的画像还被供在谢家的祠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