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一章 ...
-
谢挽英是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醒来的，那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头上吊着氧气瓶，鼻子里插着输氧管，胸口粘着心电图的贴板。她的手还是没有变回原样，医生们以为她得了罕见的皮肤病，不敢随便动她的手和手臂，否则她大概已经被拷在床上了。
她侧过头去。隔着不远处的玻璃，她看见门外站着拉卡莎，莉莉丝，艾利尔，还有李玄清，他们正围着一位医生，面色凝重地听他讲话。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谈话结束，谢挽英依旧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闭上眼睛。
那个医生带着另外四人走进了病房。他先是检查了一下仪表上的各项指标，然后对四人道：“谢小姐目前状况没有异常。等到她醒来，我们会向她解释目前状况的。”
“请原谅我多问一句……她什么时候能够出院？”是艾利尔的声音，“学校马上就要进行期末考试了。”
“她有自杀行为，短时间内需要被严密监护。因此她是不可能参加期末考试的了。不过，我可以代表医院出示证明，退掉她这学期全部的课程，她可以不用参加期末考试。”
“……如此以来，她这学期所有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了。她一直是一个很努力的学生，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真的只有这一种解决方法吗？”艾利尔的声音很沉重，“我记得院方是可以出示那种延期考试的假条的。”
医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沉思。过了一会，他说：“等到谢小姐醒来后，我们再和她商量吧。”然而这时，谢挽英忽然睁开了眼睛，努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拉卡莎赶紧上去帮忙。
“我醒了，只是很累，不想说话而已。”她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道，“我愿意配合治疗。退掉这学期的课也好，延期考试也好，我都听从医生的安排。”
那医生对她笑得很和蔼：“谢小姐，感谢您的配合。既然如此，我建议你退掉这学期的课，趁暑假期间好好疗养，秋季也许可以复学。科斯顿教授会替你把医疗证明交给学生注册办公室的。”
“谢谢您，科斯顿教授。”
艾利尔欲言又止。医生离去后，另外四人都表情沉重地望着她，就连一向活泼的莉莉丝都面露沉思之色。最终，还是谢挽英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安静。
“老师，筝还和你在一起吗？”
李玄清一愣：“你想见他？”
“不。我只是纯粹想问问他过得怎么样。”
一想起筝最近的状态，李玄清就非常生气，他本想说一句“他过得很不好，全都是你的错”，但是他控制住了自己。他知道现在的谢挽英受不得一点刺激，但是他也知道她最讨厌被隐瞒，于是他摘下了遮挡面容的墨镜，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她面前。谢挽英忽然意识到，每次李玄清摘下面具或者墨镜时，都代表他会对自己坦诚相待。她害怕筝出事了，于是赶紧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
“筝深感有愧于你，因此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这让谢清源非常害怕。他只希望关于谢家所有的历史都能被永远尘封。虽然他知道筝查的是更加久远的过去，但是他依旧害怕筝会偶然间查出当年你父亲自尽、母亲远走高飞的真相。”李玄清揉了揉太阳穴，“其实，谢清源恨你的原因，是因为你的父亲。如果不是谢桃夭，你的父亲不会自瞽双目，也不会过早地夭亡。筝——”
他忽然间住口了，因为谢挽英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忽然间才意识到一件事！
“谢清源和谢青石的书信，你读了么？！”
谢挽英其实读了其中的一封，但是也只有一封。那封信是谢青石的绝笔，字里行间充满了难以描述的痛苦和挣扎，看得她心惊，于是她赶紧把信放了回去。她还记得那封信上写的是——
造化弄人，早知魔劫，迷途不返，罪无可赦……
她摇了摇头，声音虚弱但是坚定，“这已经不重要了。老师，告诉我真相吧。”
她看到莉莉丝面露犹豫之色，似乎是想要阻止他。而拉卡莎的嘴角动了动，她做了一个“不”的口型，但是她把话咽了下去。
李玄清咬紧牙关，低下了头。他努力组织语言，但是最终，他双手覆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对不起，我做不到……”
…………
谢挽英靠在枕头上，手里拿着泛黄的书信，这是李玄清替她取来的——因为他无法开口回答她。
谢清源和谢青石像是生活在十九世纪，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信。
“……自前离于家府应雅义之约，已之齐矣。此值风雨不辍，泥泞路崎，偶之一兰若，窗倾阶颓，园圃徒贫，环垣不修。入，则见榻陈卧具，尘生丝满，唯四墙画壁，绘巫山神女。齐地柳泉题画壁仙，勿亦此兰若耶？云霓为衣，吴带当风。有一玉人，资质洒落，英风满面，悦于巫灵。又绘一佩剑仕女降丹墀出，形貌妍丽，笑谓瑶妃。细观之，果他日青竹林间人也。余谓其青林之香魂，黑塞之鬼魅，始晓其仙侍也。然仙女適凡，实似滥听。狂瞽之词，不可一盖而信也。……”
这是谢青石写给谢清源的信，写于癸亥年三月廿五日。那是她的出生的那一年，但是她的生日是在八月。那壁画上的佩剑仕女难道指的是谢桃夭？听上去谢青石似乎之前见过她。但是她在1950年前后不就已经被源昭和杀了吗……
她打开了第二封信，这封信也是谢青石写给谢清源的，时间在第一封信后不久：
“……雅义悉托一乐具，逾六尺，名以琴，景行皇帝之爱筝也。帝置其神埼南山，为昭和役而行邪法，今茫而不忆，前因不足知。居东瀛之国，琴妖苦难不可名状，故请托之予余。间或语汲仙侍之事，义以为实，又言桃夭师祖入幽冥之地，复困伊邪冉尊于黄泉之国，尚不过百年矣。仙灵霞迹，非不可也。果为玉宫上仙，则求玄问道，谈性命根因。胡不喜耶？然仙踪难觅，来去无定，自此前觐其秀仪，已数月矣，则不知仙侍如今安在？若复临于青竹舍，垂盼挽留。……”
原来筝是被源昭和的女儿源雅义托付给谢青石的。他之前应该一直在源氏那里，而且已经失去了记忆。源雅义似乎认为那佩剑之人的确是瑶姬的仕女，是位仙子。谢青石对此感到非常开心，希望能得到她的指点。
第三封信是谢清源的回信，他似乎认为那女子是邪灵。
“……得君锦笺，诵毕，悉知事务。帝筝为徒然袋一器，可事你我。渠日前复临竹舍，青丝散漫，衣裙破乱，纱饰若杳霭，颜色莫可睹，吾不以为瑶宫仙侍，反以为鬼妾。泉下之人，形貌秀曼，蛊人作瘵尸冤魂。诘之，则匿笑不答。击之以剑，其飘忽若刍灵，遁迹难寻，逡巡至晓方去，来夜又至，不知所自。如此鬼物，直尔难测。吾寄邮书一函予李玄清，翌日将来。……”
谢青石似乎很不悦。之前的信都很长，而这次他只是很简短地回复自己的兄长：
“余即反竹舍，遣干仆赍筝赴京。兄与玄清道士无可奈之，因其非鬼而仙，岂可为壁上书符蹙怖？蒙仙侍再临，余自启门纳之。”
…………
谢挽英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路西法答应还她一个自由，因此她所到之处，皆是地狱的所在，她将永远受着永无止尽的折磨。关于那个梦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熟悉……难道那不止是个梦，而是自己谢桃夭的记忆？——想起来自己的确零零总总能看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画面。但是被放出地狱之后，谢桃夭去了哪里？难道是那个“青竹舍”？！
她忽然攥紧了手中薄薄的宣纸。隐隐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于是迅速浏览了后续十几封信。谢青石对谢清源越来越不耐烦。谢清源在信里好说歹说，威逼利诱，都被谢青石当了耳旁风。谢桃夭向他传道，教会了他真正的桃花一笑的心法和剑法——当然，他不知桃花一笑真正的剑法是怎样的，只以为那是一套全新的剑招。她唯一的要求，便是他能找到她的转生，把这些重新教授给她。然后她就消失了。
然而几年过去了，直到到了谢青石成为了新一代的家主，准备去只有继承人可以进入的祠堂参拜历任家主时，他见到了历任家主的画像。
真相大白。
最后一张信纸上，谢青石的字迹凌乱之极，他写字时笔端一定颤抖得厉害——
“造化戏我！早知魔劫，而迷途不返，狂悖不自名，无听兄言，悔不当初！不伦孽缘，罪无可赦，纵剖挖余心，自断首而投诸犬，恐其腥臭而厌食焉！余当自瞽双目，犹不泯其罪，求野死不葬于山巢，令乌鸢争餐！”
时间是数年后，七月十一，她的农历生日。落款是“青石绝笔”。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她的身世。谢清源恨她的原因，他想要尘封这段往事的心情，等等等等。原来这就是真相……不堪入目，难以接受。她开始后悔了。从前她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她非常难受。如今她明白了真相，不但没有从痛苦中解脱，反而又有了更多的问题。
关于谢桃夭的。只有巫山神女可以解答她的疑惑。可是她真的要去寻找瑶姬吗？她真的还要再寻找真相吗？
但是斯黛拉还沉睡在凯尔特的迷雾里。她还在等她，她必须找到她，将她带回现世。
可是如今她被关在医院里，难受得心如刀绞，呼吸的时候都能感到胸口沉闷的疼痛。
……拿什么拯救你呢，我的伯爵大人，我的斯黛拉？
……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她拿起医生准备的安眠药，一口吞了下去。她需要入睡，醒着的世界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说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