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52、第五十一章

　　斯黛拉提着滴血的布囊，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美军营地时，已是夕阳西下。站岗的哨兵们一见她来，便站直了身子，扬手行礼。他们对她口称长官，但是当女子的瞳仁扫过他们的面庞时，他们全都移开了眼神。那双眼睛里总是燃烧着黑色的火。那双丽的唇边总是挂着诡异的弧度。她不经常上前线打仗，但是她一旦拿起武器，前线都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那些被她盯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凯瑟伦少校，请等一下！”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斯黛拉回过头去。那名和她枉死的恋人拥有相同名字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斯黛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思绪又飘回了多年前的爱尔兰。那位凯尔特的诗人第一次将采摘的玫瑰放在自己手掌上时，也是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她永远不会忘记……

　　“我们抓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他走上前来，对她耳语了一番。

　　“一名巫女？”

　　艾利尔点了点头，“请您千万……”

　　然而斯黛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已经大步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了。她每走一步，地上便落下一个血色的鞋印。艾利尔没能说完口中的话，只能目送着那个被血染红的背影渐渐离去。夕阳血色的余晖倒映在她手中的军刀上，将其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点缀得如同鲜艳的宝石。

　　……………………

　　谢挽英在帐篷里等得无聊，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她感到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蛛网被绞开了。胸前的束缚被解开了，她忍不住长长吸了一口气，但是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却窜入了她的鼻尖，令她猝不及防。谢挽英想要睁开眼睛，但是一张手帕却被轻柔地盖在了她的脸上。透过薄薄的布料，谢挽英看到了一个隐约的人影，其轮廓模糊在了昏暗的灯光中。

　　谢挽英望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模糊的影子，她向她伸出手去，却惊愕地发现自己除了能张口、眨眼外，其他的部位依旧动弹不得。她的身体虽然被从蛛网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但是魔女在她的身上施加了另一层魔咒。无论她本身对斯黛拉拥有怎样的感情，但是此刻斯黛拉满身血味，把自己禁锢在这里，显然没安什么好心。谢挽英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慌，她想要暗念法诀冲破魔咒的束缚，但是斯黛拉的实力显然高人一筹。在她刚刚启唇的一瞬间，一只纤细但是有力的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抬起了头！

　　“不要想起坏心眼，除非你希望我用什么东西把你的嘴也堵起来。”

　　是斯黛拉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大提琴的音色，优雅中带着一丝的凄凉，谢挽英总是听不厌斯黛拉讲话的。但是她如今的声音和谢挽英在现世与奇迹之年熟识的斯黛拉又是迥然不同。她的气息吹拂在谢挽英的颊边，像是剧毒的蜂蜜，带着甜美的恶意。谢挽英咬紧牙关，却依旧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这是斯黛拉的完全黑化版么？！她不一定能应付得了啊？！

　　“斯黛拉——不，抱歉，我是说……伯爵大人！”谢挽英努力忽视着对方冰冷的手指，它们漫不经心地擦过她的脸颊，“我是来——”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是来救你的？”如今的凯瑟伦少校又怎么会需要别人救？“我是来阻止你做出让人后悔的事的？”人们向来不愿意听从建议，一意孤行，直到酿成大祸才悔不当初。如今魁扎尔的祭司尚未身死，祸未酿成，这种话有谁会放在心上？

　　斯黛拉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然而谢挽英却抿起了嘴，挫败地侧过头去。她一心只想见到斯黛拉，如今真的见到了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科斯顿说你在找我，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不远万里，从清帝国来到这片乌烟瘴气的土地来见我，却没有具体的原因？”

　　谢挽英的脑袋飞速运转着。最终她想到了合适的词——虽然听上去依旧没什么说服力：“我是来帮你的。”

　　斯黛拉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你的确可以帮助我做一件事。你的血闻起来很美味，你来当我的食物怎么样？”

　　盖在谢挽英脸上的手帕被扯了下来。谢挽英震惊地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魔女，斯黛拉邪邪地笑了起来。一只冰冷的手臂像是蛇一样累在了她的腰上，谢挽英的视线一阵天旋地转，便被对方打横抱了起来。斯黛拉的力气很大，她感到肺部的空气都要被挤出去了。谢挽英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如果总是处于被动状态，结局肯定是被玩死。她打定了主意后，斜眼瞟了瞟斯黛拉，道：“伯爵大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从来拒绝不了你。”

　　这下换斯黛拉愣住了。怀中女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平静而温柔。仅仅是她唇边的一个浅笑，便在她心头荡起一片涟漪。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她似乎已和自己熟识了几个世纪。

　　斯黛拉钳住她的下颌，将手绢塞到了她口中，生怕她还会说出什么令她失神的话。谢挽英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声音，但是没有挣扎，只是用一种受了伤的小动物的眼神看着斯黛拉。斯黛拉伸手盖住她的眼睛，但是谢挽英的睫毛在她的掌心不住地颤动着，几乎令她立刻收回了手，仿佛她的手指刚刚接触到的是滚烫的烈焰！

　　“别再耍花招，也不要再乱动，否则我真的杀了你！”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谢挽英知道论武力的话自己绝对被秒杀，因此很识时务地见好就收。

　　“As you wish，my fair lady.”

　　……………………

　　站岗的士兵望着凯瑟伦少校抱着一个女人走出了自己的营帐，走向了一旁黝黑的树林。每次被凯瑟伦少校审问过的犯人，全都在夜晚被她弃尸了，因此大家虽然见怪不怪，但是看着那浑身是血的女人抱着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依旧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即便是在美军中，斯黛拉·凯瑟伦这个名字总是个禁忌。有人说她是贞德一般的女子，为故土的名义而战，为自由的名义而战。她是个女英雄，女战神，她的枪下和刀下，敌军亡魂无数，但是另一些人说她是渴血的恶魔。

　　他们说她每夜都要寻一个年轻的男人，以他的鲜血沐浴，永葆青春。

　　就连斯科特将军都很少提及她的名字，但是她的存在却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敌我，都畏惧着这个神秘的女子。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让任何见到她的男人都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绮念。

　　谢挽英很配合地装尸体。斯黛拉抱着她走了一会，直到军营的灯火已经被参天的树木遮蔽了，她才把她放在落叶堆上。斯黛拉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些干枯的树枝，然后转过身来，短暂地解除了谢挽英身上的魔咒，把沾血的布囊扔到了她的面前。

　　那布囊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谢挽英不解地抬头。

　　“我虽然不知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何目的，但是如果你能帮我完成一件事，我一定会报答你。”

　　“蒂埃萨的保证我可不敢相信。”

　　“之前信誓旦旦地说，我的要求，你永远不会拒绝，怎么才过一小时就变卦了？”斯黛拉冷笑。但是她的表情很快缓和了下来：“恶魔都是遵守契约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签订契约。”

　　谢挽英揉着僵硬的手腕：“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斯黛拉沉默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军服的口袋，从中掏出了一朵枯萎的蔷薇，正是谢挽英在她的营帐中看到的那一朵。她望着那玫瑰花，眼神变的温柔缱绻。她将那将死的花朵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半跪下身，取出另一张干净的手帕，将它轻轻放在上面。

　　“这是我的恋人留给我最后的礼物。但是这样美丽的花朵却是如此的脆弱，很快就会枯萎。每天晚上，我都要挖出一个活人的心脏，用那人心头的血浇灌这花朵，短暂地延续它的生命。我听闻道教的祭司可以操纵树木花草，令枯树复荣，因此我希望你能让这花朵落地生根，重新成为活物。”

　　——活人的心脏？！那么那个布囊里难道是……

　　斯黛拉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让人心惊胆颤的话。见谢挽英紧紧皱起了眉头，她又说道：

　　“不用担心，我所杀的，都是罪大恶极的人。卖国贼，殖民者，奴隶主，贪官污吏，腐败的贵族，唯利是图、谋财害命的小人……”她的指尖玩弄着红艳艳的花瓣，眼神冷冽如刀，唇角却笑意渐甚，“多么可笑！我杀了这么多的罪人，这世界反而变得更加千疮百孔。我每夜都要向圣母玛丽祷告——感谢上天，让我的恋人早早地离开这罪恶的人间！”

　　忽然，斯黛拉别过了头去。借着燃烧的火光，她看到她颊边落下的泪水。

　　“我只想杀尽这世上该杀之人，尤其是那些可恨的殖民者！还有他们的那些跟班，那些所谓的‘无辜的平民’！他们听从罪人的号令，以罪人的名义烧杀抢掠，同样无恶不作！”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们毁了我的一切，逼我重新投入了撒旦的怀抱，夺走了我的恋人！等到审判之日，他们会永久地被投入地狱火湖，受永劫幻灭之刑！！”

　　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静默。谢挽英站起身来，想去擦去她的眼泪，却被对方牢牢地攥住了手腕，然后扔到了一边。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当然需要同情，你和所有的罪人一样，都是如此的可悲。”

　　斯黛拉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伯爵大人，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有想过那些被你杀害的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子儿女。你杀害了他们唯一的依靠，你要他们如何生存——只能干一些下作之事，为了生存不停奔波，最后为了几便士，几美元，便愿意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就像奇迹之年的爱尔兰一样。凯瑟伦伯爵，你忘记你领土上那些饥寒交迫的人民了吗？你忘记那些蜂拥而至，愿意和杰兹贝尔和贝利亚做交易的百姓了吗？这些人最终都成为了你口中的罪人，他们——”

　　她还没说完，便被斯黛拉猛然推倒在了地上：“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你动手啊？！”谢挽英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把白皙的颈项暴//露在了吸血鬼的视线中，“杀了我，就没有人能救活艾利尔先生留给你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