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106、第一百零五章

　　女魃长叹一声。莉莉丝一副得意的神情看着她：“我告诉过你，她是不会动摇的。”

　　“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话音落下，她垂下眼睛，“挽英，回头是岸。这一次你不可能从伊邪那美的手下全身而退。”

　　“女魃娘娘，我想您知道我的回答。”谢挽英淡淡地说。

　　女魃猛然抬起头，双手抓住她的袖子：“帝君说你活不下来。你难道要枉顾天帝的话？！伊邪那美会杀了你。假如你死了，基督教的魔鬼就会来收回你的灵魂。你就再也回不到瑶姬的身边了！”

　　谢挽英的目光越过她的发顶，看向了黄泉入口的巨石旁。魁扎尔站在那里打量着封印，兀自沉思，一言不发。福波斯则拿着电话和什么人对讲。

　　“当神灵离开庙宇，混迹在凡人之间时，神谕就已经失格了。”

　　女魃的表情非常哀伤，她拉着谢挽英的手：“和我走吧。你成功地把我带回了天庭，陛下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过，你可以重新位列仙班。你将不老不死，你不必再在人世间受轮回之苦，基督教的魔鬼也再也无法得到你的灵魂。回到瑶姬身边，回到你那些小姐妹的身边……回到磬石天将的身边！”

　　磬石这个名字让谢挽英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她想起了临别时谢青石痛苦的神情。他说他已不是当年的磬石天将，但是他也不是谢青石了。他的话让她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笑。她轻声问女魃：“假如回到天界的话，我又会是谁呢。”

　　女魃却摇头，用同样怅然的语气问她：“留在人间，又有什么意义呢？”琴古主跟随月读命修行，蒂埃萨留在了影之国，磬石重新统领遣云宫，谢心被困在黄泉……她知道谢挽英会说什么，因为千年前，尚是神仙的谢桃夭对她说过相似的话——理想。信念。但是失去了那些支撑她走下去的人，她又要为了谁战斗？为了世人吗？

　　“……只有失去一切，想要寻死的人，才会把生命全心全意地奉献给空旷的信条。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挚爱，因为别无所爱，也不被任何人爱，所以只能爱世人。”女魃说，“不要当英雄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已经为了人间做了足够多……”

　　谢挽英握住她的手。手指纤长，肌肤细腻，有如白玉。她重复自己的话：“女魃娘娘，我想您知道我的回答。”

　　“这是你唯一回天庭的机会——”

　　“我不想回去做神仙。”谢挽英说，“不老不死，并不代表没有痛苦。只有没有生命的东西才会感觉不到痛苦，只是它们也感觉不到喜悦罢了。”

　　女魃皱紧了眉头。她双手捂住脸，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保持着双手覆面的姿态，笑了起来：“桃夭，你果然，果然还是没有变。”她放下了手：“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祝福你。”她又一次拉起了她的手，黑曜石一样的瞳仁凝视着谢挽英的眼睛，“我祝愿你毫无遗憾地死去。我祝愿你战斗到最后一刻。我祝愿你……即使到生命的最终，也不会选择向命运低头。”

　　这一次，她放开了谢挽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谢挽英目送她离去，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之前一直没有发话的莉莉丝此刻站得很近。她认真地看着谢挽英：“小怪物，你相信奇迹吗？”

　　谢挽英是不相信的。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倒了血霉。降临在她身上的只有不幸，哪来的奇迹。

　　“刚刚发生的事就是奇迹。一个不老不死的机会摆在我面前。”谢挽英说。

　　莉莉丝偏着头，打卷的金发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夕阳的光透过她的发间。“但那不是你想要的。我说的是你的心愿。那些你认为已经不可能实现的事。也许伊邪那美会和你把手言和。也许奥兰多会幡然醒悟。也许琴古主会回心转意，也许下一秒，斯黛拉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然后你会和她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简单的一句话，但是谢挽英的眼前却赫然浮现出了斯黛拉的样子。深棕色的长发，深蓝的眼睛，苍白的肌肤。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玉石戒指，脸上带着微笑，向自己走来。这幅画面太过真实，也太过动人。谢挽英立刻驱散了这个想法。这是没有意义的。

　　“希望和恐惧相伴相生，因此希望带给人的折磨不亚于绝望。”

　　莉莉丝打量了她一会，忽然说：“金色曙光的前身是伦敦的神秘学组织，其中两位高层一同设计了如今流传甚广的伟特塔罗牌。小怪物，你相信塔罗牌的准确性吗？”

　　弗洛伊德的学生容格认为塔罗牌的准确性是基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的。虽然该理论无法被现代科学接受，但是有些人还是认为这个体系是有一定可信度的。谢挽英正思考着自己的回答，莉莉丝已经从手包里取出了一个匣子，从里面掏出了一叠塔罗牌。她洗牌的动作流畅而优雅，足以让那些拉斯维加斯赌场的荷官自愧不如。末了，她将一叠纸牌放在了谢挽英面前。

　　“抽一张牌吧。我替你询问了你此行的结果。”

　　谢挽英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莉莉丝将那张牌飞速翻了过来瞄了一眼。尽管如此，谢挽英还是瞥见了牌面。但是她对塔罗牌并不怎么懂，也不知道那张牌是什么意思，所以看到了和没看到也没什么区别。

　　谢挽英看着她，求解牌。莉莉丝却笑道：“我说了让你相信奇迹。”然后她把牌收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谢挽英的脑袋。

　　……………………

　　谢挽英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谢清源面前。他坐在轮椅上，谢郁推着他的轮椅，对她微微颔首表示致意。

　　“伯父？您怎么来了？这么远的路，您的病——”

　　“好很多了，暂时不用担心。至于我怎么过来的……那些用来越行的石头虽然贵重，但是谢家还是存留了一些。”

　　谢清源则笑着对谢挽英伸出了手。谢挽英俯下身子，他慈爱地摸了摸谢挽英的头，然后执起谢挽英的手，将谢挽英从上界带回的半片玉佩放在了她的掌中。

　　谢挽英轻轻皱眉，用疑惑的表情看着谢清源。谢清源则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那玉佩，神情悠远，他唇边的笑意怅然若失。

　　“他将玉佩交给你时，有交待它的来历吗？”

　　“父亲只说了这是他的随葬之物。”

　　“这是一块廉价的玉，我在日本游学期间随手买的，里面有些杂质，在夜里会放射出淡淡的荧光。”谢清源说，“结果他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忘记给他买礼物庆生，就随便拿这个廉价玩意糊弄他，他却当宝贝一样揣着，整整戴了二十年。直到他……自刎的那一天，这块玉还被他揣在怀里。”谢清源的笑声很沙哑。他瞅了眼谢挽英，左手敲了敲心脏的位置，“别人戴玉佩都是挂在腰上，只有他把玉佩藏在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是护心镜一样。”

　　谢挽英举起半片玉佩对着夕阳仔细观察着。夕阳的暖光映射出玉佩里的诸多杂质，玉佩的花纹也不甚精致，的确不像是名贵的饰品。

　　“对于父亲来说，您的关爱就是他的护心镜。”谢挽英放下玉佩，“即使在天庭，他依旧牵挂着您。”

　　谢清源又笑了。那种很疲惫的笑，夹杂着无奈，痛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望。那样的神情让谢挽英想起了许多在她的人生中留下过重要印记的人。

　　“我的弟弟谢青石已经死了，他已经被我亲手埋葬了。现在回到天庭，位列仙班的那个，已经和我再没有血缘之系。也许他和我再无瓜葛，也许我们再无相逢之日。但是若真有重逢的那一天，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谢挽英思考着自己的回复。最终她说：“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于是她将玉佩交还给了谢清源，但是谢清源却摇了摇头：

　　“青石对你说，他必须放下谢桃夭，他已经执迷了两世，不能再痛苦下去。我想，我也该是时候放下青石了。所以，这块玉佩你就留着吧。你父亲在天有灵，他会保护你的。前方的路很黑，希望在最绝望的时分，玉佩的荧光会驱散一些黑暗。它无法为你指引通向彼岸的路，却能为你提供小小的慰藉。”

　　自从和谢挽英和解后，谢清源就变得非常慈祥和蔼。虽然这些日子她已经渐渐习惯谢清源的关爱，但是她还是很少听他说出这样的感人的话。于是她用力点了点头，然而谢清源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然后忽然大笑起来，没笑几声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谢挽英赶紧拍他的背，谢郁给他递上了两片药。看着谢清源用水将两片药送下喉咙，谢挽英问道：

　　“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只是——”他又笑了两声，“只是我当初就是用相同的话哄骗你父亲的。他竟然信以为真，表情和你一模一样。”

　　谢挽英的嘴角动了动：“您认为我像一个……父亲十岁时的样子？您觉得我像十岁小孩？”

　　“你不止像他十岁时的样子，你还像他二十岁时的样子，三十岁时的样子。他从来就没有变过。呵……谢桃夭的性子，他可是继承了十成。但是这是好事。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需要一些像谢桃夭这样的傻子。”说完他拍了拍谢挽英的手，“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人生在世，能够为自己的理想奉献生命，死得其所。假如你不能活着回来，我会在谢家的祠堂里为你设牌位，在陵园里为你设衣冠冢。我已经把你的画像做好了。我亲手画的。”

　　谢挽英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我能看看吗？”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你就能看到。”谢清源笑道。

　　“这是为了给我些动力，让我努力活着回来吗，看我自己的‘遗像’吗？”谢挽英打趣。

　　“这正是我的意图，孩子。所以，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