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诡话》青罗幽兰

14、第十三章

　　“郑洁，这道题怎么做？”
　　“这个呀，很简单，你看这样……”
　　“郑洁，下课一起回家吧？”
　　“好啊！”
　　“晓慧，这个好看吧？我自己做的。”
　　“好看！”
　　“这个送给你。”
　　“真哒？太谢谢了！”
　　张晓慧说，那女鬼生前叫郑洁，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郑洁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成绩一般，家境一般，不过特别爱笑，有点没心没肺的，郑洁还特别喜欢粘着张晓慧，做什么都要拉着她，上学放学吃饭做作业，恨不得睡觉都一起，那会大家年级都小，觉得这样挺好的，后来两人还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可是在进入高中后，却发生了许多事。
　　首先是郑洁的父母离婚了，郑洁跟着母亲，生活捉襟见肘，为了郑洁可以安心念书，郑洁的母亲每天早出晚归，郑洁心疼母亲，也就找了份打工的工作，帮着分担些家用，郑洁开始不怎么爱笑了，因为生活很辛苦，可是学习上她依旧很刻苦，虽然成绩并没有什么长进，同学们都穿着各式新款的衣服，除了郑洁，一年四季就那么几件衣服换来换去，毛衣都穿的起球了，连外套都退了色，脸色因为营养不良也显得有些蜡黄，枯燥的头发随便扎着，这样的形象总让人有种邋遢的感觉，女生们总是笑话郑洁土气，男生们则是远离，被孤立的郑洁渐渐变成了班上的欺负对象，因为她总是不说话，不论任何人总能骂上她两句，她则永远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这些欺负郑洁的女生里，数王雅儿欺负得最厉害，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将郑洁视作眼中钉，每天变着法的想办法欺负她，有时候是将她的书包丢进厕所，有时候是踩书本踢饭盒，理由很简单，就是看不惯她那么丑那么穷的样子，觉得在一个教室里念书碍眼，恶心，王雅儿的身边总是跟着蒋熊玉，这女生天生孔武有力，连男生都打不过她，她即是王雅儿的保镖，又是她的帮凶，有时候郑洁实在被欺负得受不了了，也会火上头喊两句，立马被蒋熊玉打得鼻青脸肿，自那以后，每天挨打已经变成家常便饭。
　　王雅儿的父亲是当地一个有钱有势的商人，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就连学校里的老师对她的所作所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为一个单亲穷人家的孩子说话？所以，起初张晓慧还会跟她说上几句话，但是渐渐的，张晓慧也开始远离郑洁，生怕靠近她会给自己沾上晦气。
　　人就是这样，害怕被牵连，害怕被欺负，这世上强权弱势，你厉害有钱有势就可以欺负比你弱的，而作为旁观者，有两种人，一种是帮着起哄唯恐天下不乱的，另一种是抱着同情心，却害怕惹火上身的，他们选择不说不看，这是一种无奈的妥协，或者说逃避，只要事情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虽然看不惯却也无可奈何，要知道强出头也许只是陪葬的份，张晓慧很“明智”得选择了后者，她所能做的只有自保。
　　可是偏偏还是搅进了这摊浑水。
　　那天郑洁的生日，许久没有开口的她找到张晓慧，希望能跟她出去吃个饭庆祝生日，张晓慧不好意思拒绝，犹豫着还是答应了，郑洁钱不多，攒了好久的生活费才能请张晓慧吃上一块蛋糕，这家店郑洁心仪很久了，那天郑洁很开心，久违的笑容终于挂上了脸，郑洁还告诉张晓慧，自己有个喜欢的人，有次被王雅儿在学校停车场里欺负的时候，那个路过的男生吼了王雅儿一句住手，当时郑洁吓了一跳，以为王雅儿会让蒋熊玉把那男生也揍一顿，她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可是那天王雅儿却没有，起初她还很生气的回头看了一眼，可是后来她居然带着蒋熊玉走了，回过神来的郑洁被那男生从地上拉了起来，那还是第一次有人帮郑洁，后来郑洁打听到那男生是隔壁班的，品学兼优，那之后只要有机会，郑洁总要偷偷去隔壁班偷看两眼，不为别的，只为了看他两眼，她甚至都没跟那男生说过话，郑洁说自己不敢贪心，她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地位，不过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什么也无所谓了……
　　在郑洁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张晓慧才发现王雅儿就站在门口，那么巧那天王雅儿约了人却那家甜品店买东西，张晓慧到现在还记得，王雅儿当时的眼神有多恶毒，跟要吃人似得，吓得张晓慧饭都没吃就逃回家，虽然郑洁一路上又是道歉又是安慰，可张晓慧始终觉得王雅儿那眼神就像是要把自己吃了一样，果然，第二天王雅儿就开始找找张晓慧的麻烦，这让张晓慧十分得害怕，她不想变成第二个郑洁，不想每天被人打，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王雅儿居然找上了门，她要张晓慧帮她做一件事，很简单，把郑洁带到郊外一个偏僻的小树林。
　　张晓慧照做了，带着郑洁去了跟王雅儿约好的地方，王雅儿一早就在那等了，身边带着几个班上平日里跟着她混吃混喝的女生还有几个面生的男人，郑洁一看就傻眼了，转身想跑，哪里还跑得掉，被几个女生按在地上，几个女生七手八脚得扒掉郑洁的衣服，一边扯还在一边笑，王雅儿在一旁看着笑的那叫一个开心，还让几个男生就站在旁边看着，名曰“望风”，那几个男生全程笑看着那些女生扒光了郑洁的衣服，郑洁一直在嘶喊在求救，可是张晓慧什么也不敢做，她躲在一棵树后面默默得看着，看着那些男生一个接一个压在郑洁的身上，听着郑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最后只剩下那些不堪入耳的呻吟……
　　张晓慧逃回了家，然后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第二天继续去上学，让她意外的是郑洁也在，带着脸上那些明显的伤，但是没人关心这些，她的存在只是给人出气或者看戏用的，再说她脸上带伤也不是一两次了，张晓慧远远得坐着没敢跟郑洁说话，只是有时候发现郑洁会自言自语，声音很轻，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许是这份怪异让周围人都觉得不舒服，这几天也就没人去欺负郑洁了，张晓慧还松了口气，想着没人欺负她或许还是好事，可是太平了没几天，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把郑洁逼上了死路。
　　郑洁的裸照被人发在学校的告示栏，然后这些裸照又借着手机迅速传递到每个学生的手里，由于传播的人太多，校方即使处理了告示栏也无法处理每个学生的手机，张晓慧看过这些照片，就是那天郑洁被强*后拍下的，甚至还有人拍下了郑洁被强*的视频，视频的角度都只能看到郑洁，看不到施暴者，警方虽然介入调查，可是完全没有头绪，最关键的是，郑洁的母亲并不愿意报警，她不想这些丑事继续扩张，她选择沉默，跟郑洁一样选择默默忍受，她说她无权无势不想再招惹什么，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
　　那之后郑洁请了几天假彻底在学校消失了，张晓慧看着王雅儿继续每天嘻嘻哈哈，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她什么也没说，也不能说，说了又能怎样？以王雅儿家的权势要处理这样的事是很容易的，就像她自己说的，敢做自然都已经处理好了，果然这件事警方并没有立案，学校只是关照学生不得再提起这件事，似乎只要不提就都会遗忘，可是好事者的嘴又怎么可能给你一两句话就封住，学生们在私底下讨论着，把她当做一个笑话，甚至有人说郑洁是做□□被人拍下的，如此风风雨雨了几日，有一天郑洁突然出现在学校，穿着很干净的一条白色连衣裙，新的小白鞋，头发梳理在脑后，很干净的一个人，张晓慧记得这是郑洁最喜欢的白裙子，这条裙子在学校拐角一间不起眼的服装店里，摆在橱窗里，郑洁每次路过都要在橱窗前站很久，裙子不贵，很一般的料子，款式也是过时的，但郑洁买不起，宁愿每天放学后绕路走过那家小店，只为看一眼这条裙子，可是现在，郑洁用仅有的钱买下这条裙子穿在身上，然后站在学校顶楼的天台，用淡淡的一抹笑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随后，纵身一跃……
　　郑洁的死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她的母亲离开了那座城市，学生们开始忙于高考复习，一条生命转瞬成为过眼云烟，她的名字不再被人提起，似乎郑洁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就连张晓慧都为了每日的复习疲于奔命，她也忘了这个女孩，只是有时当郑洁的脸在梦中出现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的左肩像是被人狠狠得捏了一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晓慧的肩膀疼痛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外表却看不出任何异样，直到高考结束后，有天晚上张晓慧做了个梦，梦里郑洁就穿着她死时穿的那件白裙，随后郑洁抓住自己，随后狠狠在她疼痛的左肩上咬了一口，张晓慧从梦中惊醒，醒来发现床单上有血，循着疼痛的地方一模，肩膀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自己的肩膀竟然真的像是被人咬掉了肉，张晓慧吓坏了，去医院处理了伤口，当时医生说创口太大无法缝合，可能需要植皮，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医生一直皱着眉头，反复问张晓慧是怎么受伤的，张晓慧自己也回答不上来，索性伤口在处理之后没有再流血，每日按时敷药很快就结疤了，但是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这道疤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随着伤口的收敛，张晓慧肩膀上的疤渐渐变成了一张人脸，张晓慧吓得不敢去医院，后来张晓慧被家人带回老家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见了主持，那年近花甲的主持看了后说这是人面疮。
　　人面疮——乃是怨气怨灵附于活人身上所化，能够化作人面疮的怨灵必定含冤极大，以至于怨气破了人的阳气化成实体，人面疮的面目越清晰，怨气就越大，甚至有的人面疮口可呼吸宛如真人，双目不开，是为怨气不散。
　　“那主持还教你生铁为阳，可避邪祟？”御狩夜将脚边一根铁钉踢到张晓慧脚边。
　　“对……”张晓慧点了点头，“主持说生铁只能保我一时，让我把这些梅花钉藏在床下，用阳气遮盖我身上的阴气，但只能一时迷了那怨灵的眼，那怨灵怨念极深，往生超度都无法送她走……”
　　“活着的时候饱受凌辱，含着一口极大的怨气跳楼自杀，那么重的煞气，难怪会让这栋楼产生变异。”
　　“御先生，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张晓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她曾经是你的好朋友，难道她的死你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吗？”白薇皱着眉头看着张晓慧。
　　“我能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做？！”张晓慧一边哽咽一边哭喊着，“王雅儿财大势大，蒋熊玉又那么厉害，我能做什么？只要我敢帮她说一句话，她们就会连我一起欺负！我不想变成第二个郑洁啊！每天看着她的样子我就害怕，害怕变成她，我也想过要转学，可是哪那么容易，我甚至都不敢跟别人说，我只求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能怎么做？”
　　张晓慧的一席话让白薇一愣，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如果是自己面对那样的境地自己又能做什么？现在的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可以轻易得说出去反抗，去战斗的话，可事实呢？事实是当你真的需要靠自己的能力面对这些事的时候，你也可能同样只是一个无力的人，无力去反抗，无力去争辩，跟大部分人一样选择默默承受，这社会就是这样，反抗是个很好听的词，可能能不能做到，以及反抗所能带来的结果能不能承受，这些作为一个旁听者是不会考虑的。
　　“人死而化成鬼，必定是因为执念，郑洁的执念是复仇，她怨气那么重，将王雅儿和蒋熊玉带走后，依旧可以囚禁这两人的魂魄在这里，恐怕是因为她还在等一个人……”
　　张晓慧整个人猛地一颤，一下瘫坐在地上，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御狩夜，颤抖的唇几乎变成了灰色，她想说什么，可是嘴巴哆哆嗦嗦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她看着御狩夜起身，慢步踱到门口，一张脸变得死灰一般。
　　“御先生，求你救救她吧。”白薇开口叫住御狩夜，御狩夜回过头，有些诧异得看着白薇。
　　“你……跟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吧？”御狩夜挑了挑眉。
　　“是没关系。”白薇点了点头，“这是你这样留下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又如何？”御狩夜扬起嘴角冷笑一下。
　　“可她现在毕竟还是活人，是一条命，如果你能救她，却只是看着她去死，你这样做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你又怎么知道我有能力救她？”
　　“我……我不知道……”
　　“我记得……你叫白薇吧？”
　　“嗯。”
　　“那你还真是小白。”
　　“你……”
　　御狩夜笑了笑，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得看着白薇，他的脸有着好看的线条，被灯光一打仿佛嵌上了一条光边，高挺的鼻梁尤为吸引人的视线，他纤薄的唇总是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角度。
　　“你们关系很好吗？”御狩夜的视线从白薇的脸上移到张晓慧的脸上。
　　“一般……同学而已。”
　　“同学……你愿意豁出命去帮她吗？”
　　“我……”
　　“在说帮之前，先考虑自己有没有帮的能力。”御狩夜收敛了笑容，冷漠的脸如冰川一般。
　　“对不起……我……”
　　“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她只是一个与你无关紧要的人……”
　　“并不是无关紧要！”白薇打断了御狩夜的话，“你说过那女鬼的怨气极重，她已经害死了两个人，然后现在还会再害别人，至少我的室友，一个已经躺在了医院，另一个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能也会出事，这栋楼里任何一个人都会出事，当然也包括我，没人想在一栋闹鬼的宿舍里等死。”
　　“你可以搬走。”
　　“搬走可以彻底解决吗？王雅儿搬走了不是也死了？”
　　御狩夜沉默了一下。
　　“姥姥说过，缠上阴气的人除非送走那鬼，否则会被缠到死，我不想真的看着朋友死了再来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作为。”
　　“所以，你是为了救你朋友？”
　　“嗯。”
　　“你朋友在哪？”
　　“新华医院。”
　　“走吧，我们去看看。”

　　新华医院。
　　赵晓晓陪了李霞一宿，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多了，这会也是天最黑的时候，赵晓晓揉了揉眼睛，眼皮子重得都抬不起来了，她又看了一眼李霞，李霞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脸色苍白。
　　“就趴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想着，赵晓晓已经趴下去睡了，睡着睡着，似乎听到耳边传来哭声，哭声很远，就像是隔着好几扇门，也许是别的病房里传来的吧，可是这哭声却渐渐由远及近，飘啊飘得随着走廊一路过来，然后似乎听到了开门声，冷风在开门的一瞬间冲进病房，把赵晓晓冻了个激灵，这一激灵，把赵晓晓的睡意都赶走了，赵晓晓起来一看，门果然开着缝，难怪这么冷，赶紧起身将门关上，然后转身。
　　病床上的李霞不见了，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床。